王瑩雪

（重慶三峽醫(yī)藥高等專科學?！≈貞c　萬州　404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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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傳》兩大邏輯的文化批判

王瑩雪

（重慶三峽醫(yī)藥高等專科學校重慶萬州404120）

【內(nèi)容摘要】《水滸傳》能夠穿越時空，以文本及影視之傳播媒介博得千百年來讀者與觀眾的厚愛，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其潛在的“造反有理”、“欲望有罪”的兩大邏輯。因“造反”而奢殺的快意恩仇行為，令人痛快淋漓，極大程度地滿足了感官與視覺的享受；對逾禮、出墻行為女性的殘殺，是復(fù)仇心理的滿足，是對人類情感的褻瀆與挑戰(zhàn)。“造反有理”與“欲望有罪”皆有悖于中國傳統(tǒng)優(yōu)秀文化，并與社會發(fā)展、人類進步美好宗旨背道而馳。

【關(guān)鍵詞】偽形文化水滸傳造反有理欲望有罪

《水滸傳》是一部英雄傳奇，施耐庵用飽滿的筆墨塑造了自己心目中的一系列水滸“英雄”形象，他們或殺人越貨如智取生辰綱……或嫉惡如仇如武松醉血濺鴛鴦樓、李逵殘殺太公之女……或手刃“無情”女子如宋江怒殺閻婆惜、武松殘殺潘金蓮、楊雄恨殺潘巧云……這一個個英雄形象深刻烙在人們心目中，至今猶有電視劇《水滸傳》主題曲“該出手時就出手，風風火火闖九州”的歌詞響在耳畔，人們更被熒屏上水滸“英雄”的大弄行為所吸引。《水滸傳》中水滸英雄之所以受到世代人們的喜愛，是由于這些英雄所流露出的氣質(zhì)，符合人們的審美觀與文化心理結(jié)構(gòu)。而這種文化心理被偽形文化所腐蝕而導(dǎo)致的英雄觀偏離了中華民族純正的英雄文化，致使人們喜歡上了充滿血腥味的水滸英雄。

一、水滸兩大邏輯：造反有理與欲望有罪

劉再復(fù)先生在《雙典批判——對＜水滸傳＞和＜三國演義＞的文化批判》一書中批判《水滸傳》集中在所謂的水滸兩大邏輯，他指出：“蘊含于小說文本中的兩大基本命題：一是造反有理；二是欲望有罪。這兩大命題，也可稱為兩大水滸邏輯?！盵1](P27)“造反有理”不屬于馬克思哲學范疇，而側(cè)重于道德文化的范疇?！坝凶铩备侵袊饨ㄉ鐣惱淼赖律L而成的毒瘤，是對人類美好情感的無情摧殘。

水滸英雄大多來源于社會底層，薩孟武先生說：“梁山泊代表什么？不消說，它的構(gòu)成分子以流氓為主?！荷讲春脻h大率出身于流氓，沒有正當?shù)穆殬I(yè)?！盵2](P6)而中國歷史上的流氓常常變?yōu)榱骺?，先向最沒有抵抗能力的農(nóng)民大肆掠奪。因而，水滸英雄的造反具有游民造反的性質(zhì)，王學泰一針見血指出：“《水滸傳》宣傳了一種游民‘造反有理’的思想。作者用生動的故事形象,說明了當時佞臣專權(quán),武官受壓,吏人沒有出路,正義不能伸張的現(xiàn)實;展示了官場的腐敗,社會的黑暗,從而肯定了梁山好漢聚義造反的合理性?！盵3]這正是《水滸傳》文本中流露出來的“造反有理”思想，亦即“我是替天行道，我便天然合理，我使用任何手段也天然合理。連濫殺無辜也具有道德理由?！盵1](P32)儒家提出三綱五常的倫理秩序，君臣、父子、夫婦、兄弟各盡其責，以維護統(tǒng)治秩序。就此而論，水滸英雄的“造反”是無理的，是犯上作亂。“欲望有罪”邏輯表現(xiàn)在水滸好漢對女色的態(tài)度上，一是將其作為評價英雄的重要標準，二是慘絕人寰地殘殺女性?！坝凶铩钡睦碚摶A(chǔ)顯然是程朱理學的禁欲思想，女人一旦嫁人，決不允許有追求他人尋找美好情感的行為，否則將被死死釘在人格的恥辱柱上，痛遭身心的雙重摧殘。

二、水滸兩大邏輯：偽形文化的體現(xiàn)

（一）偽形文化：原形文化的背離

德國現(xiàn)代哲學家斯賓格勒在《西方的沒落》[4]論述了阿拉伯文化發(fā)展過程中的變質(zhì)與扭曲，稱這個過程為“歷史上的假晶現(xiàn)象”。以此觀之，文化姑且分為原形文化與偽形文化。原形文化是指文化的原始形態(tài)，是一個民族的原汁原味的文化，是未被雕琢的本真、本然的文化；偽形文化是相對于原形文化而言，則是指某種文化在其發(fā)展過程中被其他文化或統(tǒng)治者改造、扭曲而蛻變，指的是“喪失本真本然的已經(jīng)變形變性變質(zhì)的文化”[1]。在經(jīng)歷歷史長河沖擊的過程中每個民族文化都有可能出現(xiàn)“文化的假晶現(xiàn)象”，沖刷、侵蝕著本真本味的原形文化。中國文化也不例外，儒家文化、佛家文化、道家文化、英雄文化在發(fā)展過程偏離了正常軌道，走向了企圖，逐漸變質(zhì)，最終形成了畸形文化?！端疂G傳》前七十二回所透視的水滸英雄文化內(nèi)涵，正是中華民族優(yōu)秀英雄文化的變質(zhì)。

（二）“造反有理”：傳統(tǒng)原形文化的扭曲

1.“造反有理”旗幟下的奢殺——對佛家重生文化的違背

佛家文化重要內(nèi)涵之一就是勸善，勸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重生，不殺生，也是佛家文化的精髓。敬畏生命，可謂佛家文化的優(yōu)秀精神的體現(xiàn)。但在《水滸傳》中梁山好漢借著“替天行道”的旗幟，不行道，而行燒殺搶掠之路，與佛家敬畏生命的重生文化背道而馳。在“造反有理”的旗幟下，梁山好漢視百姓生命為芻狗，以殺人為快事，該出手時就出手，不該出手時仍掄刀揮搶殺向他人。其奢殺行為集中體現(xiàn)在殘殺無辜，手段血腥。小說最能體現(xiàn)梁山好漢濫殺無辜、手段殘忍的場面有三處：第一處是在第三十四回“鎮(zhèn)三山大鬧青州道霹靂火也走瓦礫場”。宋江、花榮等人為了招降秦明，運用離間計，派人假扮秦明攻打青州城，使慕容知府相信秦明已叛變而殺死其妻，斷其歸路，更令讀者觸目驚心的是在青州城外殺人放火：“原來舊有數(shù)百人家，卻都被火燒做白地，一片瓦礫場上，橫七豎八，殺死的男子婦人，不計其數(shù)?！盵5]第二處是在第第六十六回“時遷火燒翠云樓吳用智取大名府”，為救柴進，梁山八隊人馬在大名府城中不分官民大開殺戒，“比及柴進尋著吳用，急傳下號令去，教休殺害良民時，城中將及傷損一半?！钡姶竺鸷Ｒ黄瑧K不忍睹：“煙迷城市，火燎樓臺。千門萬戶受災(zāi)危，三市六街遭患難。鰲山倒塌，紅光影里碎琉璃。屋宇崩摧，烈焰火中燒翡翠。前街傀儡，顧不得面是背非。后巷清音，盡丟壞龍笙鳳管。斑毛老子，猖狂燎盡白髭須。綠發(fā)兒郎，奔走不收華蓋傘。耍和尚燒得頭焦額爛，麻婆子趕得屁滾尿流。踏竹馬的暗中刀槍，舞鮑老的難免刃槊。如花仕女，人叢中金墜玉崩。玩景佳人，片時間星飛云散。瓦礫藏埋金萬斛，樓臺變作祝融墟?？上旮栉璧?，翻成一片戰(zhàn)爭場?！盵5]第三處是在第五十一回“插翅虎枷打白秀英美髯公誤失小衙內(nèi)”，因梁山禮請朱仝同聚大義不成，絕了歸路，“故意教李逵殺害小衙內(nèi)”,先用麻藥抹其口，馱到林子里行兇。作者并未直接描寫小衙內(nèi)的死狀，而是借朱仝的眼睛極寫李逵殺人手段之殘忍、小衙內(nèi)死亡之凄愴：“只見小衙內(nèi)倒在地上，朱仝便把手去扶時，只見頭劈做兩半個，已死在那里?！盵5]且不說小衙內(nèi)是無辜的，乳臭未干的嬰兒，但就其殺人手段之殘忍，令人發(fā)指。

2.“造反有理”旗幟下的“吃人”文化——對儒家仁愛文化的挑釁

儒家文化的原始形態(tài)凝結(jié)的優(yōu)秀文化集中體現(xiàn)在儒家經(jīng)典《論語》，孔子在《論語》提出仁的思想，孟子加以發(fā)展完善，主張“仁者愛人”，提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6]。由此形成了儒家的仁愛文化，即博愛、仁愛，這有利于社會的和諧共處。水滸英雄的造反分為社會性造反與政治性造反，其中社會性造反的主要形式之一是張青的菜園子原則，除了“和尚、妓女、囚犯”外加朋友不吃之外，其他人均可吃。吃人的文化就是非人的文化，不把人當人看的文化，是缺少仁愛、博愛的小集團文化，這種吃人的菜園子文化是儒家仁愛文化的反動與駁斥，體現(xiàn)了一種變形變質(zhì)了的偽形文化?？傊?，梁山好漢奉行的是“梁山之內(nèi)皆兄弟，水滸之外為芻狗”的“仁愛”原則。

3.“造反有理”行為下的英雄觀——對英雄文化原文化的顛覆

千百年來的讀者與今之觀眾堅定不移地將梁山泊一百單八將奉為英雄，盡情地欣賞、玩味他們的殺人游戲帶來的快感，完全遺忘了中華民族英雄文化?！渡胶＝?jīng)》是中國英雄文化真正的原形文化，補天的女媧、填海的精衛(wèi)、追日的夸父、射日的后羿等皆是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失敗的英雄。他們身上體現(xiàn)了一種無所畏懼、大膽追求、不斷奮斗、不計得失的積極進取的英雄主義精神，且其所作所為都具有建設(shè)性，即為人類謀福利。這是中華民族英雄文化的原始形態(tài)，真正的英雄應(yīng)以其光明的手段與偉大的目的作為判斷標準，但在《水滸傳》中英雄文化發(fā)生了偽形，大肆宣揚具有巨大破壞性的梁山英雄。梁山好漢打著替天行道的幌子，卻未行道，而是以暴制暴，殺害無辜百姓，燒殺村民，嚴重破壞了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和社會秩序，拯救的是自己而不是勞苦大眾。因而，從是否維護人類生存與生產(chǎn)而言，梁山泊眾人稱不上真正的英雄。

（三）“欲望有罪”的禁欲文化觀——儒家文化的極端表現(xiàn)

中國民族文化因內(nèi)部戰(zhàn)爭與政治的力量而發(fā)生偽形，這是歷史的見證。就儒家文化而言，《論語》應(yīng)是其原形文化，因為《論語》作為原典原汁原味地體現(xiàn)了孔子的主張，蘊含著豐富的資源，確有可取之處。但經(jīng)過漢武帝“獨尊儒術(shù)”將其作為統(tǒng)治階級思想之后，發(fā)生了第一次變形。到了宋明時期，儒家文化嚴重變形，三綱五常、三從四德等行為規(guī)范，以及程朱理學提倡的“存天理，滅人欲”即“禁欲”主義，徹底地顛覆了儒家原典——《論語》，儒家文化隨之已經(jīng)變成了“偽形文化”?！端疂G傳》“欲望有罪”是儒家偽形文化“禁欲”極端主義的體現(xiàn)。這種畸形的儒家文化狀態(tài)——禁欲文化，在《水滸傳》中梁山“英雄”這里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們或?qū)ζ拮硬还懿粏?，諸如楊雄、盧俊義之流；或嘲笑親近女色的矮腳虎王英，如宋江等人；甚或?qū)⒓t杏出墻的女子視為眼中釘，恨之入骨，殘殺之。武松殺嫂、楊雄殺妻等手段之毒辣兇殘令人發(fā)指。小說第二十六回描寫武松殺嫂之殘忍：“那婦人見勢不好，卻待要叫，被武松腦揪倒來，兩只腳踏住他兩只胳膊，扯開胸脯衣裳。說時遲，那時快，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口里銜著刀，雙手去挖開胸脯，摳出心肝五臟，供養(yǎng)在靈前；胳察一刀便割下那婦人頭來，血流滿地?！盵5]作者在字里行間流露出對女性之于英雄的關(guān)系，將不近女色作為判斷英雄的重要標準，如在描寫宋江與閻婆惜來往漸漸疏遠時寫到：“端的養(yǎng)的婆惜豐衣足食！初時，宋江夜夜與婆惜一處歇臥，向后漸漸來得慢了。卻是為何？原來宋江是個好漢，只愛學使槍棒，於女色上不十分要緊。”[5]

“欲望有罪”，是反生活、反家庭，是封建社會的道德法庭?！八疂G英雄”對女性的摧殘與輕蔑，對女人生命的踐踏，被中國歷代讀者甚至今天的觀眾理解為英雄本色之體現(xiàn)，正如人們陶醉于武松殺嫂之痛快淋漓，酣暢于楊雄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豪氣，這正是中華民族文化基因中的突變基因人性在作怪。儒家雖倡導(dǎo)夫為婦綱，女子從一而終，卻也講究夫妻之間要舉案齊眉、溫文敦厚、相敬如賓，以及其樂融融的夫妻關(guān)系，而《水滸傳》中水滸英雄盡失夫妻之禮儀，或無視女人感情需求，這正是儒家倫理道德夫婦綱常及女子貞潔觀的畸形流露。

三、結(jié)語

《水滸傳》貴為不朽經(jīng)典之作，傳播之久之廣，接受群體之廣泛，堪為古典小說之前列。施耐庵運用了雅俗共賞的語言，融合了市民階層審美需求，塑造了一群可歌可泣的英雄及其壯舉，贏得了歷代人們的厚愛，至今魅力不衰。誠然，《水滸傳》不時在宣揚腐朽、落后的封建教條，諸如忠孝仁義，甚或愚忠思想；宣揚禁欲主義，仇色的極端思想；意氣用事，哥們義氣害死人；嫉惡如仇、快意恩仇，奢殺如命?！@些思想對于古人與今人都是相當有害的。讀《水滸傳》，需要用辯證的眼光來看待水滸英雄的英雄之舉，將宋江、武松、李逵等水滸英雄置于歷史長河中加以審視，在他們身上既有時代的射影，又是中華民族共同文化心理結(jié)構(gòu)作用于文學作品的結(jié)晶，因此我們應(yīng)該汲取《水滸傳》優(yōu)秀文化之精華，剔除《水滸傳》偽形文化之糟粕。

參考文獻：

［1］劉再復(fù).雙典批判——對《水滸傳》和《三國演義》的文化批判［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0.

［2］薩孟武.水滸傳與中國社會［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

［3］王學泰.從水滸傳看江湖文化［J］.上饒師范學院學報，2005（4）.

［4］斯賓格勒.西方的沒落［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6.

［5］施耐庵，羅貫中.水滸傳［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5.

［6］孟子著，楊伯峻譯注.孟子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8.

*作者簡介：王瑩雪（1979—），女，重慶三峽醫(yī)藥高等?？茖W校副教授，研究方向為明清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7.4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9106（2016）03-009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