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揚,天妮/YE Yang, TIAN 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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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居正訪談
葉揚,天妮/YE Yang, TIAN Ni
受訪人:黃居正,《建筑師》主編
采訪時間:2015年12月31日下午
Interview with HUANG Juzheng
WA: 請問您當時接任《建筑師》雜志主編的時候是什么樣的情況?
黃居正:我是2002年接任《建筑師》雜志主編的,當時還沒有刊號,我們是以書代刊,所以不是很規(guī)律。在1979年雜志創(chuàng)刊后的一段時間內(nèi)是比較正規(guī)的,雖然沒有刊號,但是名稱叫季刊,所以每年做4期。但后來,經(jīng)歷了一個走下坡路的困難時期,那時候一年出1期或2期比較普遍。1999年我回國以后,社里還是覺得這是一本在業(yè)界有點影響力的刊物,停了可惜,就說努力努力看能不能申請刊號。當時刊號申請得通過建設部、科技部,還有其它有關(guān)政府部門的批準,來自各種渠道的信息告訴我們,申請刊號十分有難度。我與另外的一位社領(lǐng)導,抱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想法,一塊兒去跑,好在沒有太費周折,相當幸運地就把這個事情辦下來了?;叵肫饋恚_實有點兒出乎意料。
2003年10月我們正式出刊,因為申請的是雙月刊,一年出6期。有沒有刊號是完全不一樣的,沒刊號就像出書一樣,無所謂周期,稿子齊了就出,稿子不齊就不出。有了刊號,一方面有了一個固定的周期,另一方面,拿到刊號以后,必須立即著手建立一個組織架構(gòu),如編輯部、廣告、發(fā)行等。于是就開始跟社會上的公司聯(lián)系,幫我們代理廣告、發(fā)行。發(fā)展至今,我們的發(fā)行有三大塊,一是利用建工出版社建筑書店的發(fā)行網(wǎng)絡;一是郵局的發(fā)行網(wǎng)絡;還有一個是作者直接從編輯部訂購,是編輯部組織的發(fā)行渠道。這個編、印、發(fā)的組織架構(gòu)是以書代刊時期沒有也不需要的。
WA: 您當時回國跟繼續(xù)做《建筑師》雜志有關(guān)嗎?
黃居正:決定正式回國之前我回來出版社看朋友和同事,社長見到我了,就跟我談說你能不能回來。當時其實想到學校去當個老師的,后來家里出了一點事兒,父親生病,于是沒拿學位我也一定要回國。剛開始不是做雜志,是做外事,外版。1999年在北京開UIA大會,當時我們跟德國的斯普林格出版社合作,要出一套《20世紀世界建筑精品集》,由弗蘭普頓主編,已經(jīng)做了很長時間了,但是斯普林格一直不同意我們這邊出的編排方案,糾纏了很長時間。我一回來社長就安排我抓這塊,沒在北京呆,直接把我送到深圳雅昌,我在雅昌待了半年,就做這套書,跟工廠配合排版,后來斯普林格接受了我出的方案。
在日本的時候看到不少好書,總想把這些東西引進來,所以回國后先在引進圖書的外版部門工作。后來社里把我調(diào)到建筑中心,因為雜志是歸建筑中心管的,所以我剛好順理成章地接管了這本雜志。接手前雜志是雙主編,王伯揚和楊永生兩位老先生。當時楊老已經(jīng)七八十歲了,王伯揚老師年紀也不小了,社里考慮總要有個新陳代謝,而且還要拿刊號,所以就由我來做雜志社的主編,開始運作刊號的事情,大概是這樣的過程。
WA: 當時您接任主編之后,希望達到什么樣的目標?
黃居正:設想是有的,雖然接于前的相當一段時間雜志一年只能出版1期、2期,不是特別的正規(guī),但原來積淀下來的傳統(tǒng)還在。我們雜志被業(yè)界稱為學術(shù)理論刊物,這個形象不能丟。但是光有這個還不夠,你當主編還是要有自己的東西,貫穿到雜志編輯過程中間。
我對日本和其他國家的現(xiàn)代建筑比較喜歡。我留學日本在筑波大學念研究生,建筑學專業(yè)設在藝術(shù)系里面,跟體育系在一個樓群,整個大學除了有一個很大規(guī)模的圖書館,體、藝兩個系還合用一個小規(guī)模的圖書館,雖小,但專業(yè)藏書相當豐富。那時,沒事的時候,我常會去圖書館泡著,在那兒,慢慢生出對現(xiàn)代建筑的理解?;貋斫尤沃骶幒螅拖?,能不能通過雜志的方式,將19世紀末到20世紀中葉的現(xiàn)代建筑相對清晰地梳理一下,比較客觀地呈現(xiàn)現(xiàn)代建筑的面貌。所以,有刊號后的第一期,編輯部邀請北大的董豫贛老師幫助組了一期 “空間專輯”。
專輯的形式也是我當了主編以后才開始有的。在日本,《新建筑》也好,A+U也好,《建筑文化》也好,都有以專輯的形式就某個主題做比較深入的介紹。我多少受到了這種影響,嘗試用專輯的方式把現(xiàn)代建筑做一個適當?shù)氖崂?。除了前面提到的空間專輯,后來,我們又組織了幾期其它專輯。當然,除此之外,我們也會就大家當前關(guān)注的建筑熱點話題,策劃一些專輯,讓大家對這個話題有個比較深入的了解。可以看到,多年下來,我們以這兩種專輯的形式,交替著確定雜志的大致方向和內(nèi)容。但不管怎樣,有一條總的原則,就是不會輕易改變前面兩位老前輩為雜志確立的傳統(tǒng)。我不能拋棄這一傳統(tǒng),自己去重新走一條路,我能做的只不過是去適當調(diào)整我們具體的辦刊模式。
WA: 當時除了雜志之外,還有別的設想嗎?我們跟王伯揚老師談過,他說早期《建筑師》創(chuàng)刊之后,組織了活動和競賽。
黃居正: 2004年,我在澳洲新南威爾士大學當教授的同學阮昕提議,邀請約瑟夫·里克沃特(Joseph Rykwert)老先生,組織了一個“20世紀人居環(huán)境——全球?qū)W術(shù)論壇”,關(guān)注的是建筑、人類、自然、土地這個主題。當時請了不少國外著名的建筑師、學者來參會。到了2012年,《建筑師》就開始辦大學生競賽了。競賽是我們早就想做的一件事,這可以算是我們雜志的一個傳統(tǒng)。早在1980年代,《建筑師》雜志就首開先河,舉辦了多屆大學生設計競賽,后來由于各種原因,中斷了,但我們一直不甘心,當時機合適時,是一定要恢復這個傳統(tǒng)的。后來碰到一個特別有文化情懷的、愿意出資與我們合作做這個競賽的設計公司——李少云的天作公司,他來北京與我們談,可以說是一拍即合。
由于人手不夠,雜志社就3個人,加上發(fā)行4個人的規(guī)模,再加上有的人當了領(lǐng)導,人員就更顯局促,所以開始是想每兩年一次。辦了1次之后,效果還不錯,后來我們就按照每年辦一次的周期來做競賽,為了有更好的延續(xù)性。
WA: 相當于現(xiàn)在競賽的模式是每年找一個學校作為合作方對嗎?
黃居正:《建筑師》雜志、贊助方天作公司,再加上全國高等學校建筑學專業(yè)指導委員會,另外一家是每年找一所高校合作,基本上三方是固定的。但因為各種各樣的競賽不少,我一直在考慮我們雜志競賽的宗旨和目的究竟是什么。幾屆下來,參加我們競賽的學生從數(shù)量上來講并不多,但我更看重的是品質(zhì),競賽的品質(zhì)要能夠跟我們雜志相一致。所以每年我在跟出題人溝通的時候,一定是偏向?qū)W術(shù)的、讓學生做更多研究的方式來參加競賽。今年黃聲遠題目出的相當有難度。也有人說你能不能搞熱鬧一點,請個老外明星建筑師,我說我們不在乎是否熱鬧,所以還是會堅持請大陸或臺灣、香港的建筑師出題,他們對中國的問題、中國城市了解更多,出題能更有針對性,也能夠讓學生針對身邊的問題做設計,同時我們還要考慮題目有沒有給參賽學生提供充分發(fā)揮想象力的空間。
WA: 您通過舉辦競賽淘到過哪些很有含金量、對現(xiàn)實生活很有建設性的方案?
黃居正:我是希望除了學校課程安排的設計和知識點的學習以外,能有一個拋棄掉那些東西、完全放空、讓學生的想象力充分發(fā)揮的一個平臺,然后還能結(jié)合中國問題,就這么一個簡單的設想。
WA: 在您接手《建筑師》之后有過幾次改版?都有什么契機?
黃居正:3次。第一次是我接手老雜志,獲得刊號的改版。再一次是換了紙張,從鋪了一層黃色的無光銅版紙換成了書寫紙,并且摒棄了里面的彩頁,因為我們雜志的性格就是書卷氣。最近一次的改版,我與中央美術(shù)學院的老師即改版的平面設計師溝通時,我告訴他只有一個要求:書卷氣,或者說文氣。其實這是很難的。除了形式,最近一次在內(nèi)容上也有一些變化,原來70%~80%是自投稿,20%~30%是約稿,現(xiàn)在40%~50%是約稿,其他是自投稿,我們有更多主觀的東西進入到雜志,跟作者的交流也更多了。
《建筑師》封面(圖片來源:《建筑師》雜志易娜,同濟大學王凱、曾巧巧、武卿及本刊資料)
WA: 約稿的主題您是如何確定的?
黃居正:主題一方面是比較有深度的、梳理現(xiàn)代建筑歷史與理論的文章。第二個是我們希望在最后設置一部分對當代中國建筑的報道,這幾乎是跟改版同時做的。我不想做成只介紹作品放幾張圖片的設計說明式的報道,希望是一個有作品信息、年代、面積,有照片和詳圖,還得有一個深入的評論,這樣三段式的報道形式。評論部分,可能是請評論家來寫,或者是通過兩人或多人對談的方式。這些內(nèi)容基本都要靠編輯去主動約稿。
WA: 后面當代建筑報道中,哪個建筑或相關(guān)的文章是您印象比較深刻的?
黃居正:汪原有一篇寫李虎北京四中的評論,透過對建筑本身和形式的分析做了研究,這篇是我覺得寫的是比較深入的一篇文章。還有,我比較喜歡劉東洋的對談,他特別適合做對談,特別知道怎么提問和怎么追問,善于挖掘建筑師的潛意識。
WA: 有關(guān)現(xiàn)代主義建筑梳理的這部分工作現(xiàn)在完成了多少?有關(guān)勒·柯布西耶、密斯、賴特的專輯都出過了,但是好像并不是按照時間線索,這是因為碰到了合適的研究者開始給專輯組稿,還是成熟到可以做一部分就先做一部分?
黃居正:基本上成熟了就做,不按時間順序。只有碰到合適的研究者來幫你組織,才可能做,這個很難按時間順序。
WA: 您覺得哪一個專輯做得比較充分、滿意的?黃居正:董豫贛老師做的兩個,一個空間專輯,一個柯布專輯,都挺好,有些專輯我不是特別滿意。
WA: 不滿意在哪些方面?如何應對?
黃居正:不滿意就是梳理得不夠,文章的深度不夠。我自己也做一些這方面的粗淺研究,所以能夠大概地把握哪些文章到什么深度。有些專輯的深度不夠理想。即使是專輯文章,我的原則也不會改變,達不到要求是絕不會錄用刊登的。比如有一期專輯,組織者幫我們約了幾位國外的作者,但拿來的文章不適合,生生地被我退掉2、3篇,雖然對不起幫助我們的組織者,但沒辦法,好在他們大都也能理解我的苦心。WA: 最近出版的這期拉美專輯是您提出來的嗎?黃居正:不是,是西安建筑科技大學的裴釗老師,他跟我以前的一個同事是朋友,剛好最近幾年,阿根廷有個非常著名的理論家豪爾赫·弗朗西斯科·利爾諾德(Jorge Francisco Liernur)在西建大教課,他們兩個聊起來,說想把拉美的東西引到中國、介紹給中國的讀者。他咨詢了我以前的同事,也是校友,東南大學劉先覺老師的研究生,遂決定找我試試。我覺得這是蠻好的事兒,因為國內(nèi)幾乎還沒有全面地介紹過拉美的各個國家,對巴西可能還了解得稍微多一點,尼邁耶、科斯塔的作品或許在雜志、書本上看過不少,但對智利、波多黎各、阿根廷等其它國家真的是不了解,這個機會剛好。可是,困難也隨之而來,由于此期專輯的作者使用了3種語言:葡萄牙語、西班牙語、英語,找好的譯者便成為當務之急。后來我們在微信、微博上全國招募翻譯者,好在響應者眾,最后依仗了在西班牙留學的路璐,由他作西葡語的翻譯統(tǒng)籌。路璐做事很負責任,很多篇文章他逐字逐句地校對,是一位很難得、很認真的年輕人。2014年年底,總算了了這件讓我相當焦慮的事情。
WA: 組織常規(guī)專輯準備周期大概是多久?
黃居正:不一定,像拉美真的是兩年的時間,其他最起碼半年。現(xiàn)在我請南京大學的趙辰老師,做一個鄉(xiāng)村復興的專題,這主題很早就想做,也是苦于找不到合適的人。后來我跟趙辰老師說你能不能幫著做,他覺得這事兒還是有意義的,就答應了。到現(xiàn)在差不多有半年時間了。我不限時間,這不是做時尚的東西,這樣的專題最起碼得有一年的時間做準備吧。
WA: 辦雜志十幾年,您覺得遇到哪些比較大的困難?黃居正:困難太多了,在具體的操作中間你會碰到很多問題。有體制上的困難,發(fā)行上的困難等等,我們現(xiàn)在完全是憑著良心和職業(yè)操守做這個事兒。但總體上,出版社對這個雜志還是蠻支持的,支持在什么地方?不干涉辦刊方向和具體內(nèi)容,給了我自由的空間,這一點我覺得難能可貴,而且經(jīng)濟上出版社也算是雜志的靠山。
WA: 現(xiàn)在的編輯模式,所有的稿件都由您來審嗎?黃居正:我不希望什么質(zhì)量的人情文章都能刊登,所以定了一個原則,3個審讀編輯中至少有2人要認可這篇文章才可以刊發(fā),否則就重新討論。我自己對每篇文章都要過目,否則不放心。原來也設想過匿名評審機制,但我們的體制很難做到,所以只好自己審,若碰到超出我們知識范圍、編輯部無法做出評判的來稿,那就請學校的專家協(xié)助評審,一般一年也沒有幾篇這樣的情況。
WA: 現(xiàn)在整個媒體生態(tài)都發(fā)生了變化,網(wǎng)絡和各種信息資源對紙質(zhì)媒體沖擊比較厲害,《建筑師》會感受到這個影響嗎?
黃居正:這個毫無疑問會有的。不管是發(fā)到微信上的,還是紙質(zhì)的文章都面臨閱讀量的問題。而且廣告也少了,主要是靠好心的學校、設計企業(yè)贊助。
WA: 您會因為這些影響,想要調(diào)整一下雜志的出版方向嗎?
黃居正:我從來沒想過,能堅持多久,就堅持多久。
WA: 您覺得《建筑師》的核心價值是什么?或者一直以來《建筑師》的角色定位是什么?
黃居正:從前輩那兒傳過來的、堅持學術(shù)性的辦刊方向是我們的核心價值。
WA: 外界環(huán)境在變化,《建筑師》對于學術(shù)的定位是否也在跟著變化?
黃居正:沒有,學術(shù)在任何時代,本質(zhì)是不會變的,還是希望我們的每篇文章都能達到一定的學術(shù)水準,有分量、有深度。
WA: 您覺得有哪一篇文章是填補了某個話題或領(lǐng)域的空白的?
黃居正:還真有,最近我們連載了兩期寫柯林·羅的文章,從我的知識水平來講,讀這篇文章覺得特別有收獲。在我沒讀到文章之前,聽編輯說作者要求分5期連載,我心想這么年輕的作者要分5期占雜志那么多的篇幅,是不是有點過分,但讀了她的第一篇之后,我覺得應該給她這個空間,把1950年代的柯林·羅梳理得完整豐滿一些,非常劃算。果然,沒有讓我失望,在后面的文章里,她穿插解讀了柯林·羅的幾篇重要文獻,不夸張地說,這是目前我讀到的、國內(nèi)研究柯林·羅這位繼吉迪翁之后最為重要的西方建筑理論家最有價值的文章,之前讀到的都是零碎的、片段式的介紹。
明年還有3篇我覺得非常好的連載,是東南大學朱昊昊寫庫哈斯的。他在哈佛讀了兩年,之后去OMA,在那兒待了幾年,與庫哈斯有比較近距離的接觸。朱昊昊的這3篇文章,在仔細研讀庫哈斯早期理論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庫哈斯的創(chuàng)作實踐……不劇透了,請大家期待這篇好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