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 杰 何啟鋒
(鄭州大學 文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山東省社會科學界聯(lián)合會,山東 濟南 25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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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研究·
鄭玄著述輯佚的回顧與展望
邵杰何啟鋒
(鄭州大學 文學院,河南 鄭州450001;山東省社會科學界聯(lián)合會,山東 濟南250002)
[摘要]鄭玄著述輯佚工作由宋代歐陽修開其端緒,歷經(jīng)元明而未絕,清代愈加繁盛,輯佚者與輯本數(shù)量均有顯著增加,成績巨大。清代的鄭著輯佚大致包含舊輯增補、舊輯校正、舊輯評注和清人新輯四個方面,而在清人新輯中往往存在遞相增補、校正和評注的關系,雖然不斷精密化,但亦偶有歸屬權錯位的現(xiàn)象。20世紀以來的三次動向,為未來鄭著輯佚工作的全面開展提供了重要基礎。未來編纂《鄭玄全集》,核心即為鄭著輯佚,不僅要注重科學的程序,而且要擴大采輯范圍、提高輯佚精準度、確立恰當?shù)捏w例。
[關鍵詞]鄭玄;著述;輯佚;體例;鄭玄全集
鄭玄(127-200年),字康成,北海高密(今山東高密)人,東漢末年的經(jīng)學大師,也是中國古典時期最富盛名的經(jīng)學家。其著述總量巨大,據(jù)《后漢書·鄭玄傳》所載:“凡玄所注《周易》、《尚書》、《毛詩》、《儀禮》、《禮記》、《論語》、《孝經(jīng)》、《尚書大傳》、《中候》、《乾象歷》,又著《天文七政論》、《魯禮褅袷義》、《六藝論》、《毛詩譜》、《駁許慎五經(jīng)異義》、《答臨孝存周禮難》,凡百余萬言。”*[南朝宋]范曄:《后漢書》卷三五,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212頁。這百余萬字的著述,僅“三禮注”(即《周禮》、《儀禮》、《禮記》之注)和《毛詩箋》較為完整地保存了下來,其余著述則散佚嚴重。自宋代以降,眾多學人廣事搜羅,投身鄭玄著述的輯佚工作。本文擬對這些輯佚工作進行回顧和評述,在明確得失的基礎上,展望將來鄭玄著述的新輯工作。敬祈海內(nèi)外方家不吝賜教。
一、鄭玄著述輯佚的發(fā)展歷史和取得的成果概述
鄭玄著述的輯佚工作始于宋代歐陽修,其《鄭氏詩譜補亡》,附見于《詩本義》中。據(jù)書中自稱,其所得鄭玄《毛詩譜》為殘本,且譜表部分“顛倒錯亂,不可復序”,所以他參照《毛詩正義》中相關引文及表述,補成此書,即所謂“凡補譜十有五,補其文字二百七,增損涂乙改正者八百八十三,而鄭氏之《譜》復完矣?!?[宋]歐陽修:《詩本義》第三冊附錄《詩譜補亡后序》,《四部叢刊》三編,商務印書館1935年版,第131-132頁。雖然不算是嚴格的輯佚,但其為后來輯《毛詩譜》者提供了可以遵行的祖本,影響極大。嗣后,南宋的王應麟將鄭玄《周易》注、《尚書》注、《論語》注輯錄成書,是為鄭玄著述正式輯本之始。王氏輯本,雖未全備,但既開后世鄭著輯佚的先河,又示輯佚來源之門徑,可謂功在千秋。
元明時期的鄭著輯佚亦不多見。明代胡震亨亦輯有鄭玄《周易》注,但大抵出自王應麟本。此外,元代陶宗儀《說郛》與明代孫瑴《古微書》中均輯錄有緯書多種,雖不注佚文出處,但比照清儒后續(xù)之作,可知其中包含有鄭玄的緯書注,可算作鄭著輯佚的開拓。延及清代,鄭著輯佚呈現(xiàn)出繁盛的態(tài)勢,不僅從事人數(shù)眾多,所得輯本數(shù)量亦多,且涌現(xiàn)出許多高質量的輯本,其中沿用至今者不在少數(shù)??v觀清代的鄭著輯佚,基本可以歸結為舊輯增補、舊輯校正、舊輯評注和清人新輯四個方面。而在清人新輯之中,有不少輯本在當時即已得到重視,為時人及后來者采錄并進一步完善,如此一來,各家輯本之間往往是遞相增補、校正和評注的關系,很難斷然劃清彼此的界限。
為加深了解,本文采取表格的方式將這四個方面予以呈現(xiàn)。由于許多內(nèi)容上相同或關聯(lián)的輯本題名互有差異,所以表格采取以人系書的方式,僅呈現(xiàn)輯佚者之名,以便省覽。
鄭玄著述舊輯增補舊輯校正舊輯評注清人新輯新輯補校評注《周易》注惠棟、孫堂、張惠言盧文弨、阮元、孫志祖、丁杰、臧庸、陳鳣、孫堂、李慈銘、黃元錫、許克勤阮元、侯康、陳澧、曹元弼朱彝尊、黃奭、袁鈞、孔廣林葉志詵、趙之謙、李盛鐸《尚書》注孔廣林、孫星衍李調(diào)元、葉志詵、趙之謙、李盛鐸翁方綱黃奭、袁鈞、王仁俊《尚書大傳》注朱彝尊、孫之騄、惠棟、陳壽祺、黃奭、袁鈞盧見曾、盧文弨、張澍、顧觀光、劉恭冕、袁堯年、翁方綱、龔橙、陸明睿、皮錫瑞、王闿運《毛詩譜》吳騫吳騫丁晏、馬征慶王謨、黃奭、李光廷、袁鈞、胡元儀、孔廣林、馬瑞辰葉志詵、趙之謙、趙在翰、李盛鐸《周禮序》盧文弨、孫詒讓《答臨孝存周禮難》黃奭、袁鈞、孔廣林、王仁俊葉志詵、趙之謙、趙在翰、李盛鐸、皮錫瑞《喪服變除》注洪頤煊、黃奭、馬國翰、袁鈞、孔廣林、丁晏葉志詵、趙之謙、趙在翰、李盛鐸《魯禮褅袷義》王謨、黃奭、馬國翰、袁鈞、孔廣林葉志詵、趙之謙、趙在翰、李盛鐸、皮錫瑞《三禮目錄》王謨、臧庸、黃奭、袁鈞、孔廣林葉志詵、趙之謙、趙在翰、李盛鐸、胡匡衷《箴膏盲》《發(fā)墨守》《起廢疾》錢大昕、孔繼涵王謨、王復、黃奭、袁鈞、孔廣林武億、葉志詵、趙之謙、趙在翰、劉逢祿《論語》注陳鳣、吳騫、丁杰陳鳣、吳騫王謨、宋翔鳳、黃奭、勞格、陳鳣、袁鈞、孔廣林、錢玫、王仁俊、龍璋、俞樾戴穗孫、馬國翰、葉志詵、趙之謙、趙在翰《孝經(jīng)》注朱彝尊、王謨、岡田挺之、洪頤煊、臧庸、黃奭、陳鳣、嚴可均、勞格、袁鈞、孔廣林、孫季咸葉志詵、趙之謙、趙在翰、李盛鐸、皮錫瑞、曹元弼《駁許慎五經(jīng)異義》錢大昕、孔繼涵王謨、王復、黃奭、袁鈞、孔廣林武億、袁堯年、葉志詵、趙之謙、趙在翰、李盛鐸、陳壽祺、皮錫瑞《六藝論》陳鳣、王謨、臧琳、馬國翰、嚴可均、孔廣林、洪頤煊、黃奭袁鈞、臧庸、葉志詵、趙之謙、趙在翰、李盛鐸、皮錫瑞《鄭志》四庫館臣、王復孔繼涵、陳鳣、吳騫、劉玉麐、武億、王振聲、孫星華王復、錢東垣、錢繹、錢侗黃奭、袁鈞、孔廣林葉志詵、趙之謙、趙在翰、李盛鐸、成蓉鏡、雷雨人、皮錫瑞《易緯》注朱彝尊、趙在翰、殷元正、黃奭、喬松年、顧觀光、王仁俊孫詒讓、陸明?!稌暋纷⒅煲妥?、王謨、趙在翰、殷元正、黃奭、馬國翰、喬松年、顧觀光、王仁俊、孔廣林孫詒讓、陸明睿、葉志詵、趙之謙、李盛鐸、皮錫瑞《禮緯》注黃奭輯本引“清河郡本”《論語孔子弟子目錄》陳鳣、袁鈞、孔廣林、王謨、宋翔鳳、黃奭《漢宮香方注》王仁俊《鄭玄集》盧見曾、嚴可均李慈銘
需要說明的是,表中有些著錄項有所省并,如《箴膏盲》《發(fā)墨守》《起廢疾》三種,在清代多為單獨的輯本,因輯佚者基本相同,所以表中合為一項。又如《易緯》注、《書緯》注、《禮緯》注等項,只是將各自性質相近的著述予以合稱,每類稱名之下,實包含有多種類別的輯本。又,清人輯本中有些并非或并未確定為鄭玄著述者,本表未予列入。如王仁俊輯《婚禮謁文》一卷,歸于鄭玄名下,而馬國翰、嚴可均等人的輯本皆歸入鄭眾名下,揆諸文獻,言鄭玄者似為孤證*孫啟治、陳建華:《中國古佚書輯本目錄解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40頁。,故不宜列目鄭玄著述。另外,關于鄭玄的其他緯書注,亦需特別說明。其《詩緯》注目錄雖有載,但今日諸書所引,惟有宋均注而不見鄭玄注,研究者或以為本無《詩緯》鄭玄注:“《易》、《書》、《禮》的鄭注輯文散見于東漢以后文獻,而只有《詩緯》的鄭注佚文完全不存??紤]到《易》、《書》、《禮緯》的鄭注能在《新》、《舊唐志》以外的目錄類著作中找到其他記載,而只有《詩緯》僅見于《新》、《舊唐志》,這里就出現(xiàn)了問題,即使人懷疑《詩緯》中并沒有鄭注?!?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緯書集成》,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46頁。在清人輯本中,亦無鄭玄《詩緯》注的蹤跡,故未列入本表。至于鄭玄關于《樂緯》、《春秋緯》、《孝經(jīng)緯》和河圖洛書等讖緯的注解,目錄著作中并無記載,僅有零星文字偶見于典籍引文中*楊天宇:《鄭玄著述考》,《洛陽師范學院學報》2002年第1期,第80-81頁。,其是否真正屬于鄭玄之著述,目前還無法確知。謹慎起見,本表亦未列入。
從表中大致可以看出清代鄭著輯佚的幾個基本態(tài)勢:一是輯佚總量的顯著增多,這種增多趨勢是全面性的,包括輯佚者、輯本、輯佚種類等各項的數(shù)量。據(jù)表中數(shù)據(jù)及相關著錄統(tǒng)計,清代關于鄭著的各類輯本及相關整理著作的總量至少在270種以上,成績巨大。二是注重吸收清代以前舊輯本的成果,對于舊輯本尤其是《周易》注、《尚書》注、《論語》注、《毛詩譜》、《鄭志》等相關輯本較為重視,遵循頗多。當然,清人在遵循舊輯的同時,并非全盤接受,而是通過增補、校正、評注等多種手段來提供更為精確的文本面貌,以期更加完善。三是在增補校正舊輯本之外,常有清人另起爐灶的新輯本出現(xiàn)。雖然這些新輯本亦非完全脫離舊輯本,且常有暗襲舊輯之處,但新輯本在總體上確實顯得更為精密。其主要表現(xiàn)在輯佚范圍與輯本體例兩個方面。清人新輯本的輯佚范圍,比起前朝舊輯來,明顯有所擴充。許多輯本更是取益多方,搜求無遺,且多能詳列出處、細加校勘,體現(xiàn)出精益求精的學術態(tài)度。不過,清輯本中亦有輯佚范圍縮小之例,如《群書治要》中保存有不少《孝經(jīng)》鄭玄注,洪頤煊、黃奭、嚴可均等多數(shù)輯本均予采錄,而曹元弼《孝經(jīng)鄭氏注箋釋》中則悉數(shù)刪汰。雖然略顯武斷,但曹氏書中將其附于注解之末加以辯駁*孫啟治、陳建華:《中國古佚書輯本目錄解題》,第76頁。,亦體現(xiàn)出精密的學術追求。至于輯本體例的精密化,亦有相當多的表現(xiàn),如《毛詩譜》清人輯本中對于《詩》譜文字和圖表的恢復與重建,又如《鄭志》袁鈞輯本中將佚文依五經(jīng)次序歸類、各類按篇序排比的做法,都是力求靠近乃至恢復原書面貌的輯佚方式,為精確理解原書提供了盡可能的依據(jù),值得提倡。
然而,清人的鄭著輯佚亦有偏失之處。如《鄭志》與《鄭記》,在《隋書·經(jīng)籍志》等目錄著作中,判然分明。因兩書均已亡佚,故許多輯佚者在《鄭志》輯本中廁入《鄭記》,縱觀清人諸輯,惟有袁鈞將《鄭記》單獨成輯;余下諸家中,僅孔廣林、黃奭所輯的《鄭志》中將《鄭記》低一格錄下,雖有分別的意識,卻并不徹底。又,袁鈞的《鄭氏佚書》皆收鄭玄佚作,但其中的《春秋傳服氏注》顯然為服虔所作,雖然袁鈞以為“服書出于鄭,即鄭學也”,“存服所以存鄭”,但畢竟有失嚴謹,后來山東大學的《兩漢全書》即以其歸還服虔*張廷銀:《寓廣博于精審之中——讀〈兩漢全書〉》,《光明日報》2010年9月21日第11版。。這種歸屬權的錯位,在讖緯書的輯本中亦有所表現(xiàn):有引鄭注以為正文者,有將鄭注與宋均注混同者,都為后人利用輯佚成果造成了不便。
20世紀至今,鄭玄著述的輯佚主要有三次大的動向:一是敦煌殘卷的發(fā)現(xiàn)、整理與研究所帶動的鄭著輯佚。此方面最具代表性的是王素的專著《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書中對于敦煌卷子中的數(shù)件鄭玄《論語注》進行了詳盡的研究,且有錄文與??薄4送?,敦煌卷子中與鄭玄著述有關者尚有《毛詩傳箋》、《毛詩正義》、鄭玄《禮記注》、《禮記正義》、鄭玄《孝經(jīng)注》等,在《敦煌經(jīng)部文獻合集》(中華書局2008年版)中均有題解、錄文、???,可為將來鄭玄著述的全面輯佚提供基礎。二是1997年作為“齊文化叢書”之一的《鄭玄集》在齊魯書社出版。書中收錄了鄭玄“三禮注”及部分佚著,但顯然并不完備,頗多未收錄者。而且該書缺乏明晰的體例,不便閱讀理解,且印數(shù)不多,影響力并未達到應有的效果。三是《兩漢全書》(山東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中有關鄭玄的部分,提供了鄭玄著述的新圖景?!秲蓾h全書》收錄鄭玄著述較為全面,既注意吸收、利用前人的輯佚成果,也注意吸收學界的相關研究成果,頗便觀覽。但美中不足的是,甄別稍有不嚴。如其中所列的《孟子鄭氏注》,雖見載《隋書·經(jīng)籍志》和《新唐書·藝文志》,但未見他書征引,清人馬國翰、王仁俊之輯本皆是采錄鄭玄注諸書中引《孟子》及隱括《孟子》義者,并非嚴格意義上的《孟子》鄭玄注。其所采擇有疊床架屋之嫌,不宜列為鄭玄著述。另外,《兩漢全書》將兩漢讖緯文獻統(tǒng)一匯總,鄭玄關于讖緯的注包含其中,而并未歸入鄭玄之下。從全書考慮,此種安排無甚問題,但以鄭玄著述而論,卻未免離析之象。
二、今后鄭著輯佚工作應注意的問題
近年來,隨著我國傳統(tǒng)文化研究的日漸興盛,作為傳統(tǒng)文化主要載體的儒學經(jīng)典愈來愈受到重視,中國經(jīng)學研究在經(jīng)歷了20世紀的沉寂之后,又重新煥發(fā)了生機,得到學界有識之士的悉心呵護與不斷投入。鄭玄作為中國經(jīng)學史上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于此背景下亦越發(fā)受到關注,其豐富的研究價值與文化內(nèi)涵,正日益彰顯。鄭玄為山東鄉(xiāng)賢,其事跡、精神曾在齊魯大地廣為流傳,故全面了解和研究鄭玄,山東后學責無旁貸。山東不僅是孔孟圣人之鄉(xiāng),而且歷來是儒學重地。長期以來,山東地區(qū)的學術界和文化界都主動肩負起整理、研究、傳播儒學經(jīng)典與儒學文化的重任,成績卓著,有目共睹。鄭玄既是儒家文化傳承的重鎮(zhèn),也是齊魯文化延續(xù)的重要一環(huán),其人其學光耀后世,惠澤學林,如今已成為山東地區(qū)重要的文化符號。在此意義上展開鄭玄的相關研究,就要求我們必須盡可能全面而精確地提供鄭玄著述的基本面貌,以此為據(jù),方能真正了解鄭玄的學術思想與人格風范,使千百年來的美譽有堅實的著落和依歸。而要做到這一點,就需要全面搜集、網(wǎng)羅鄭玄的各種著述并加以辨別、考證。簡言之,鄭玄著述的輯佚工作有必要繼續(xù)開展下去。雖然有清代學者的眾多輯佚成果珠玉在前,但我們立足當今的資料條件和技術手段,再加上科學的理論指導和研究方式,應有后來居上的自信與自期。若奮力而為,最終能形成一部完備而精準的《鄭玄全集》,必將極大促進鄭玄研究乃至中國經(jīng)學研究的發(fā)展,同時亦將對相關領域的研究及文化建設產(chǎn)生推助作用。以下謹就《鄭玄全集》的若干構擬與設想,提出相關看法,希望可以對未來的鄭玄著述新輯工作提供參考且有所助益。
《鄭玄全集》的編纂,核心即在鄭玄著述的輯佚。此項工作,大致說來,應該具備如下程序:首先,需確定鄭玄著述的目錄。我國傳統(tǒng)學術歷來重視目錄,目錄之學,被清代學者王鳴盛許為“學中第一要緊事,必從此問途,方能得其門而入?!?[清]王鳴盛:《十七史商榷》,商務印書館1959年版,第1頁。目錄對于確定著述的總量及類別意義重大,研究并確定目錄是正式編纂工作包括輯佚開始之前的先期準備。具體到鄭著輯佚,我們需要結合歷代目錄中的著錄情況、前人輯本及相關研究成果,全面、合理地考察鄭玄著述的總體數(shù)量、種類及存佚的完整程度。在此過程中,要嚴格甄別,注意刪汰前人的誤輯;同時要建立鄭玄著述的輯佚目錄,以類相從,重點考察后世對于鄭玄著述的輯本數(shù)量及其版本歸屬,匯總其目,記錄其名字、版本,據(jù)其內(nèi)容分別撰寫提要,以備查考。其次,對于鄭著中全部亡佚、未能輯佚者,要根據(jù)相關信息,撰寫敘錄、提要,盡可能詳明地介紹此類著述的情況,交待其原始載錄及流變信息,便于讀者了解;再次,對于鄭著已有輯本者,要重點比對各輯本的資料來源、體例差異、文字異同,進行比較考訂,核對原書,考辨得失,探求最符合原貌的體例,更為全面、精準地提供最可靠的輯佚文本。最后這道程序,要求全面掌握并比較歷代的鄭著輯本,是未來整個鄭著輯佚工作的重心所在。雖然說起來略顯簡單,但實行起來必然極耗心力,是鄭著輯佚工作中最為繁難的部分。
以上所言,主要是從縱向流程來觀照未來的鄭著輯佚工作,若從橫向層面來看,未來工作中亦有數(shù)端需要注意的事項:
一、擴大采輯的范圍。這一點在清儒的輯佚成績面前,雖然略顯困難,但實屬必要。此中略有三個方面可及:(1)要充分利用當今數(shù)字技術的優(yōu)勢,最大限度地擴展輯佚的來源范圍。20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數(shù)字化”浪潮已經(jīng)席卷了幾乎所有的應用領域,以古典研究而論,典籍數(shù)字化為當前的學術界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利,典籍的電子檢索技術與文本復制、保存技術日漸成熟,許多古典時期的重要乃至珍稀典籍不僅由此可獲見全貌,亦可快速隨機保存,省去了傳統(tǒng)學者繁重異常的搜求、翻檢工作,更有利于精耕細作式的典籍整理與研究。在此趨勢下,我們有理由、也有條件使鄭著輯佚工作更加精善,相信新的鄭著輯本會在尊重清儒輯佚成果的基礎上,更加全面。(2)要關注20世紀以來豐富的出土文獻,如金石文獻、簡帛文獻、尤其是敦煌卷子中與鄭玄著述有關的內(nèi)容,將其作為輯佚取資范圍和異文校勘之所。比如敦煌卷子中的《毛詩傳箋》和《毛詩正義》,都保留有鄭玄《毛詩箋》的相關內(nèi)容,二者與今本《毛詩正義》中保留之《毛詩箋》用字時有不同,若能于鄭著新輯中統(tǒng)一???,不僅可免讀者翻檢之勞,亦可增加輯本的學術史意味,或許還可揭示新的學術內(nèi)涵,使鄭玄研究乃至整個經(jīng)學研究領域產(chǎn)生新問題和新視角。(3)要關注舊輯不甚留意的內(nèi)容。如《毛詩箋》,雖不需展開特別輯佚,但若將之與他書引文如《文選》李善注所引相比較,亦有助于加深對今本《毛詩箋》面貌的認識。所以,在新輯鄭著中,我們可以考慮將《毛詩箋》單列成書,并且附上相關材料,如群籍所引的異文,又如孔《疏》中對于鄭玄注釋的相關解釋,為讀者深入理解鄭玄著述提供便利。
二、提高輯佚的精準度。輯佚學本質即為處理叢殘文獻材料,也就是說材料的完整性本來已不存在,若復失之精確,則材料本有之意蘊將更加難以了解。如何精準地呈現(xiàn)所輯的文獻材料,是衡量輯本質量和輯佚工作水平高低的重要標準。具體到未來鄭著輯佚的精準度,大致有三個方面可以開展:(1)借助前人成果和當今的數(shù)字檢索等技術,全面查檢、核對原書,注明出處,詳列異文。前人在傳統(tǒng)的學術操作方式下,往往付出極大努力來追求輯佚文本的精準度,這在不少鄭著輯本中,都有鮮明的體現(xiàn)。但經(jīng)過我們比較發(fā)現(xiàn),多數(shù)輯本在輯佚來源上往往互為有無,在同源同條的材料中,文字亦往往互有異同。其中,既有輯佚者對于鄭著性質理解的差異,也有輯佚者所據(jù)原書版本的差異,更有文字傳抄過程中造成的差異。不管哪一種差異,都不利于鄭著面貌的精準呈現(xiàn),需要我們在未來作進一步審慎的考辨。尤其是輯佚者所據(jù)原書版本的差異,較難處理。前人限于條件,往往無法獲覽一書之多種版本,輯本中多就目力所及而采錄,今日之文獻條件雖大為改善,但如何正確判斷更符合原書原貌的文字,仍是艱巨而復雜的任務。因為這已經(jīng)不是單純的文獻整理工作,而需要開展嚴謹細密的研究。與此相應,此類問題的處理方式也值得斟酌。清代學者章學誠曾言:“古人校讎,于書有訛誤,更定其文者,必注原文于其下;其兩說可通者,亦兩存其說;刪去篇次者,亦必存其闕目,所以備后人之采擇,而未敢自以謂必是也?!?[清]章學誠:《校讎通義·校讎條理》,葉瑛《文史通義校注》(下),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983頁。這樣的??狈绞诫m顯得樸拙,然而在今天看來,仍不失為一種妥善的處理方法。(2)廣泛比照、參考鄭玄的所有著述,防止輯佚中出現(xiàn)錯亂顛倒、張冠李戴的問題。輯佚之文多數(shù)來源于群籍征引,而我國古代典籍引書往往帶有隨意性,不僅有隱括其意的化用和暗引,即使在明引中,亦有剪裁語句以合己用的節(jié)引,甚至有因記憶錯誤而發(fā)生的書名錯亂。凡此種種,皆足以增加輯佚工作的難度。若過于輕信,據(jù)書直錄,則往往造成歸屬權的錯位。清人輯本中即出現(xiàn)有同條材料分屬兩書的情形,故而需注意時時比對,防患于未然。(3)充分吸納清代以來的相關研究成果,力求全面、精確地呈現(xiàn)鄭玄著述的文字面貌。清代經(jīng)學極盛,經(jīng)學家們在深入研究經(jīng)典的同時,對于前代經(jīng)學大師的著述也進行了系統(tǒng)、深入的研究。清代關于鄭著的研究成果十分豐富。就鄭著清人輯本而論,增補、校正、評注等各項工作無不傾注著輯佚者和研究者的心血,尤其是各類評注、考證,往往具有學術深度,為相關條目的文字取舍提供了很好的參考。除此之外,許多研究成果還致力于提供相關條目的知識背景,此舉極大增強了不同類別文本之間的互動交流,有助于鄭玄著述全面而精確地呈現(xiàn)。清代以降,經(jīng)學研究一度陷入寥落的境地,尤其是新文化運動之后,經(jīng)典及經(jīng)學承載了過多負面的意義,受到了國人的冷遇。不過,新時期以來,鄭玄及其著述的研究成果日益增多,且呈現(xiàn)出逐漸細密化的趨勢。如《鄭志》一書,清人雖有不少輯本,且頗有疏證,但經(jīng)今人研究,各本采輯仍有遺漏,目前該書已有更全面的輯本*趙穎:《〈鄭小同〉與〈鄭志〉研究》附錄《〈鄭志〉佚文新編》,山東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4年,第47-72頁。。凡此皆可表明,吸納前賢時彥研究成果對于提高鄭著輯佚精準度的重要性。
三、確立恰當?shù)捏w例。體例本質上是材料的組織形式和呈現(xiàn)方式,對于一般典籍而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對于輯佚著述而言,重要性則又更進一層。鄭玄著述歷代亡佚較多,不少著述的體例已難窺知,如何合理地確定鄭著輯本的體例,是決定鄭著最終面貌的重點和難點。此中略有兩個方面可言:(1)確定各書輯本的先后順序。目前看來,鄭著輯佚體系中,各書輯本的次序并未十分固定。如齊魯書社的《鄭玄集》是把“三禮注”放在前面,而《兩漢全書》則是取法清儒,按照經(jīng)、史、子、集之序來排列各書。后一種做法便于歸類和閱讀,有其合理性,但其忽視了鄭著的先后次序,從中不易感知鄭玄學術的發(fā)展變化。未來的鄭著輯佚,可以考慮按照鄭玄著述的先后次序來排列輯本,如此可以讓讀者更加清晰地看出鄭玄自身學術的發(fā)展脈絡和先后變化。不過,關于鄭玄著述的先后次序,清代以來尚有若干爭議*王利器:《鄭康成年譜》,齊魯書社1983年版,第82-87頁。,未來需要進一步考證、坐實。(2)鄭著各書輯本需依實際情況確立體例。由于歷代而下,鄭著各書的保存程度有所不同,各書性質亦多有不同,故在輯佚過程中需因書制宜,確立合適的體例。如“三禮注”和《毛詩箋》,因與相關經(jīng)文的結合較為緊密,那么在相關輯本中,應考慮全錄經(jīng)文,否則易使人費解;而《周易》《尚書》《論語》《孝經(jīng)》等鄭玄注,由于條目存者無多,輯本中似不必悉錄相關經(jīng)文及正文,遇相關費解處,加按語說明即可,以簡潔明了為要務;又如讖緯類相關注釋,雖存者較少,但不易理解,輯本中應采錄相關讖緯材料,亦可采擇相關研究成果,作出考證說明;再如鄭玄關于經(jīng)學史的著述《駁許慎五經(jīng)異義》、《答臨孝存周禮難》、《六藝論》等,多散存條目,可依各經(jīng)門類排列,便于集中體現(xiàn)鄭玄的思想。同時,這些輯本中要加大背景知識的介紹與引證,使讀者真正了解鄭玄著述的經(jīng)學史意義。另外,可以考慮將清儒及今人的考證說明擇要采錄,為讀者加深了解提供便利。如此一來,鄭玄及其著述的學術史價值亦將得以凸顯。
關于鄭玄的成就,《后漢書》中曾如此評價:“自秦焚《六經(jīng)》,圣文埃滅。漢興,諸儒頗修藝文;及東京,學者亦各名家。而守文之徒,滯固所稟,異端紛紜,互相詭激,遂令經(jīng)有數(shù)家,家有數(shù)說,章句多者或乃百余萬言,學徒勞而少功,后生疑而莫正。鄭玄括囊大典,網(wǎng)羅眾家,刪裁繁誣,刊改漏失,自是學者略知所歸?!?[南朝·宋]范曄:《后漢書》卷三五,第1212-1213頁。這樣的贊譽,在《后漢書》中實為僅見。雖然鄭玄的多種著述歷經(jīng)歲月已多所殘佚,但僅據(jù)現(xiàn)存文獻亦可窺見其“念述先圣之元意,思整百家之不齊”*[漢]鄭玄:《戒子益恩書》,[南朝·宋]范曄《后漢書》卷三五,第1209頁。的志向與偉業(yè)。我們今天重提鄭玄著述的輯佚工作,不僅是在學術史的立場上,對于鄭玄學術功績的追懷與憑吊,更是在文化史的意義上,對于儒學盛世的向往與存念。相信在前人及今人諸多努力所凝結的成果指引下,本著科學、嚴謹、求實的學術態(tài)度展開鄭玄著述的輯佚工作,在不遠的將來,一定可以產(chǎn)生出體例嚴明、文字精確、考證詳明的《鄭玄全集》,為中國學術史和文化史上最著名的經(jīng)學大師立一存照,以慰世人,傳之久遠。
(責任編輯:周文升)
[中圖分類號]I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4145[2016]03-0155-05
基金項目:本文系山東省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鄭玄著述輯佚研究”(項目編號:14DWXJ07)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邵杰(1984—),男,鄭州大學文學院博士后,研究方向為唐前文學與文獻;何啟鋒(1982—),山東省社會科學界聯(lián)合會工作,文學碩士,研究方向為唐前文學與文獻。
收稿日期:2015-0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