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憶 涵

(首都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北京10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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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本《三國演義》中周靜軒詩研究

安 憶 涵

(首都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北京100048)

摘要：毛宗崗對前人版本《三國演義》進行刪改后保留了周靜軒詩30首。這30首周靜軒詩均體現(xiàn)了亦俗亦雅的審美特色：俗的一面與通俗小說達到高度的相融性，而典雅的特征也具有典范意義。毛宗崗對《三國演義》中周靜軒詩的刪改鮮明地表現(xiàn)出擁劉反曹的思想，同時也提高了小說的藝術(shù)品質(zhì)?！度龂萘x》羼入大量周靜軒詩形成一種新的敘事批評，增加了敘事內(nèi)容的可信度，在敘事語言上打破了文言小說和通俗小說的界限，對后世文學(xué)產(chǎn)生了積極影響。

關(guān)鍵詞：毛宗崗；毛本《三國演義》；周靜軒詩

學(xué)界對《三國演義》中周靜軒詩的研究多關(guān)注其數(shù)量，即通過不同版本中羼入詩歌的數(shù)量來判定《三國演義》版本的流變。以具體版本中的周靜軒詩作為基點的研究也有重要的價值。毛本《三國演義》中保存有30首周靜軒詩，回目和詩題如下表所示：

表1　毛本《三國演義》周靜軒詩回目及詩題

注：毛本《三國演義》中周靜軒詩共計30首鑒于此，擬從亦俗亦雅的審美特色、毛宗崗的參與意識以及周靜軒詩的敘事功能3方面對毛本《三國演義》中的周靜軒詩加以研究。

一、亦俗亦雅的審美特色

歷來關(guān)于《三國演義》中周靜軒詩的審美特色，研究者多關(guān)注其通俗的一面，如毛宗崗評價周靜軒詩“俚鄙可笑”：“敘述中夾帶詩詞，本是文章極妙處。而俗本每至‘后人有詩曰’，便處處是周靜軒先生，而其詩有甚俚鄙可笑。今編悉取唐宋名人之作以實之，與俗本大不相同。”[1]4現(xiàn)代學(xué)者如張志和與陳國軍等也多持此見。細觀毛本《三國演義》中的周靜軒詩，雖然毛宗崗在前人版本約70首的基礎(chǔ)上已刪至30首，但這30首詩分列于全書的28回中，占全書總體回目的23%，依然鮮明地體現(xiàn)出亦俗亦雅的審美特色。

作為通俗小說中羼入的詩歌，周靜軒詩不可避免地具有與小說相似的格調(diào)：通俗易懂。如第一百九回中：“昔日曹瞞相漢時，欺他寡婦與孤兒。誰知四十余年后，寡婦孤兒亦被欺?！盵1]326第十九回中：“追歡作樂笑顏開，不念危亡半點哀。快樂異鄉(xiāng)忘故國，方知后主是庸才?！盵1]389前首詩形容太后和魏主曹芳受司馬氏欺辱；后一首則形容劉后主樂不思蜀的心態(tài)。這兩首詩讀起來通俗易懂，甚至有鄙俗的特點。如果單看這樣的詩作，不得不承認此類周靜軒詩的藝術(shù)價值確是不高，但考慮到這些通俗詩與小說文本風(fēng)格的相融性，這類詩作確也有存在的意義。另一方面，毛本《三國演義》中的周靜軒詩經(jīng)毛宗崗刪削后，仍存留部分典范之作。如第十四回中：“血流芒碭白蛇亡，赤幟縱橫游四方。秦鹿逐翻興社稷，楚騅推倒立封疆。天子懦弱奸邪起，氣色凋零盜賊狂?？吹絻删┰怆y處，鐵人無淚也恓惶！”[1]67對于血流漂櫓的戰(zhàn)爭場面描寫，相比前兩首的簡單評論顯得大氣磅礴，甚至有豪放詩派的特點。第五十回：“山高月小水茫茫，追嘆前朝割據(jù)忙。南士無心迎魏武，東風(fēng)有意便周郎?！盵1]188對仗工整，“山高月小水茫?！敝小吧健?、“月”及“水”的意象組合又極具意境之美。由此可見，《三國演義》中的周靜軒詩也具有雅的一面，顯示出文人色彩。毛本中的周靜軒詩具有亦俗亦雅的審美特色，這樣的審美反差讓人懷疑毛本《三國演義》中的周靜軒詩是否均為周靜軒一人所作。對此問題，學(xué)界傳統(tǒng)觀點是將這30首詩統(tǒng)稱為“周靜軒詩”[2]進行研究。

從詩歌內(nèi)容上看，這30首周靜軒詩主要集中于對人物及事件的評論，其中有25首詩明確提及小說中的人物，如評論曹操：“拔刀割發(fā)權(quán)為首，方見曹瞞詐術(shù)深”與“曹操奸雄不可當(dāng)”等；描寫諸葛亮，如“諸葛先知第一籌”和“諸葛虔誠水夜生”等。此外，對關(guān)羽與姜維也有較多詩句提及。相比之下，30首周靜軒詩較少涉及景色或場面的描摹，僅有“血流芒碭白蛇亡，赤幟縱橫游四方”和“山高月小水茫?！眱商帲M管這兩處場景描寫具有較高的審美價值，但在數(shù)量上卻不足以與前者抗衡。從詩歌描寫內(nèi)容的區(qū)分上也可以看出，《三國演義》中的周靜軒詩更重于敘事性，與通俗小說所具有的通俗性相契，而對景色或場面的輕描淡寫也更體現(xiàn)了早期長篇白話小說的寫作特點。

二、毛宗崗的參與意識

毛宗崗對前人版本的《三國演義》進行刪削修改，使毛本《三國演義》成為后世最通行的本子。這種刪削修改體現(xiàn)了其強烈的參與意識。鄭鐵生先生認為：“詠史詩作為小說敘事文本的‘視點’的選擇，都是由‘后人’所決定的，希望傳達給讀者、聽眾故事的含義，希望讀者、聽眾如何更好地理解故事所傳達出的信息、意義和價值?！盵3]毛宗崗對周靜軒詩的刪改即體現(xiàn)了這種“后人”對《三國演義》的理解與認識。

和李卓吾評本《三國演義》相較而言，毛宗崗將李卓吾本中的73首詩刪減至30首，并將周靜軒的名字隱去。對這30首詩加以研究：從文本內(nèi)容看，30首詩中涉及貶斥曹操的詩歌都加以保留，如第十回所引：“曹操奸雄世所夸，曾將呂氏殺全家。如今闔戶逢人殺，天理循環(huán)報不差?！盵1]50第一百九回：“昔日曹瞞相漢時，欺他寡婦與孤兒。誰知四十余年后，寡婦孤兒亦被欺”[1]325等。將周靜軒詩中對劉備一方的溢美之作盡管藝術(shù)成就不高也盡可能保留下來，如第一百十六回：“數(shù)萬陰兵繞定軍，致令鐘會拜靈神。生能決策扶劉氏，死尚遺言保蜀民?！盵1]371這樣的留取觀念鮮明地表現(xiàn)了毛宗崗“擁劉反曹”的思想，毛宗崗以這樣的方式引導(dǎo)了讀者的輿論走向；從詩歌藝術(shù)上看，毛宗崗對這30首詩也作了細節(jié)方面的改動。如毛本第二十四回寫道：“吁嗟帝胄勢孤窮”，李卓吾版本中為：“仁心帝胄勢孤窮”，毛宗崗將“仁心”改作“吁嗟”。“吁嗟”一詞能更好地體現(xiàn)出劉備敗走投袁紹時作者的悲嘆惋惜之情。再如毛本第九十九回是“悍勇張苞欲建功”，而李卓吾本對應(yīng)的詩句則為“屈死張苞未建功”。毛宗崗只改動了3個字，即將“屈死”改作“悍勇”，“未”改作“欲”，便使得詩句意思發(fā)生改變。改后的周靜軒詩更體現(xiàn)出張苞有“勇”以及建功心切的性格特點，使詩歌在藝術(shù)上得到提升。對于前人版本中大量羼入周靜軒詩的原因，陳國軍先生解釋為：“各本《三國演義》將周靜軒等人的詠史詩采納于小說文本之中，是嘉靖時期書坊主創(chuàng)編、出版歷史小說的共同模式，也是他們增攀小說身價、介入小說創(chuàng)編，從而大牟其利的基本手法?！盵4]199與書坊主求利的目的不同，毛宗崗刪去這些詩不僅使毛本《三國演義》得以保持較高的藝術(shù)審美水平，更體現(xiàn)了清代文人對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高度責(zé)任感。

三、周靜軒詩的敘事功能

《三國演義》中羼入的大量周靜軒詩對小說的敘事功能產(chǎn)生了積極的作用。首先，用“有詩嘆曰”或“有詩為證”的形式形成了一種新的敘事批評范式，從而使《三國演義》的敘事結(jié)構(gòu)更加精簡和明晰。前人小說往往在文末增綴內(nèi)容來發(fā)表一些議論，以表明作者的敘事態(tài)度與審美理想，如宋元話本小說的體制固定，往往由題目、篇首、入話、頭回、正話和篇尾6部分組成，篇尾部分是對全文內(nèi)容的總結(jié)或評價，而《三國演義》則引用周靜軒詩且位置不定。相比于前人的議論，用短小精悍的詩能夠避免作者在議論時的繁言瑣語，從而讓作者的觀點表述更清晰有力，非固定的評論位置也讓敘事結(jié)構(gòu)更加靈活。其次，作者借周靜軒詩表明自己的觀點立場，使小說的敘事內(nèi)容具有較高的可信度和說服力。經(jīng)陳國軍考證，周靜軒因“援例賜其冠帶榮身”以及“舉薦”的政治風(fēng)波等事件在社會中享有較高的知名度[5]，《三國演義》中引用周靜軒詩發(fā)表議論可以使作者的觀點得到社會普遍信服和認同，同時也“具有一定的親和力”[4]200。毛本《三國演義》雖然大刀闊斧地刪去40多首周靜軒詩，但仍保留有30首，與周靜軒先生的譽滿一時也不無關(guān)系。最后，《三國演義》中羼入周靜軒詩打破了文言小說與通俗小說的界限，通俗小說的敘事語言也可以體現(xiàn)出文言小說所具有的典雅特質(zhì)。關(guān)于中國小說的起源歷來有多種說法，如“稗官說”、“子史說”、“唐宋說”及“神話說”等，其中“唐宋說”更被認為是通俗小說的起源[6]38，可見文言小說與通俗小說應(yīng)按照各自的軌跡發(fā)展。但是《三國演義》中出現(xiàn)的大量周靜軒詩，標志著中國的通俗小說也逐漸具有了文言小說敘事語言的特征，即典雅洗練。此外，陳國軍認為，《三國演義》中周靜軒詩“介入歷史小說，成為明初以來歷史小說由講話藝人的集體創(chuàng)作向文人直接參與歷史小說的開始，無論這種參與是作者的主動介入還是作者作品的被動選擇”[4]200。這種文人的參與意識無疑使《三國演義》得到更普遍的流傳，也促進了中國通俗小說的進一步發(fā)展。

綜上所述，毛本《三國演義》中的周靜軒詩經(jīng)刪改之后體現(xiàn)出亦俗亦雅的審美特色及毛宗崗強烈的文人參與意識，也使小說出現(xiàn)一些新的敘事功能?！度龂萘x》中大量周靜軒詩的出現(xiàn)對后世作品產(chǎn)生了積極影響。這種影響不僅體現(xiàn)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如《隋唐演義》周靜軒詩的引用，而且詩文作品也深受其影響。清代詩人錢謙益在《題為龔孝升書近詩冊子》中提道：“吳人嗤笑俚詩，謂是‘靜軒先生有詩為證’，余詩強半似之。”可見，《三國演義》中周靜軒詩的羼入，尤其是毛本《三國演義》刪改后的周靜軒詩為后世文學(xué)創(chuàng)作帶來了重要價值和積極影響。

參考文獻：

[1]羅貫中.毛宗崗評本三國演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2]張志和.由周靜軒詩看《三國演義》的版本演變[J].河南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00，(6)：69-71.

[3]鄭鐵生.周靜軒詩在《三國演義》版本中的演變和意義[J].明清小說研究，2005，(4)：83-92.

[4]陳國軍.明代志怪傳奇小說研究[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6.

[5]陳國軍.谫論周靜軒[J].明清小說研究，1995，(3)：224-227.

[6]張燕瑾，汪龍麟.古代小說專題[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責(zé)任編輯張盛男)

A Research on Zhou Jingxuan’s Poems in the Mao Zonggang Version ofTheRomanceoftheThreeKingdoms

AN Yi-han

(School of Literature，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048，China)

Abstract:There are thirty poems by Zhou Jingxuan’s left in Mao Zonggang version of The 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 after the modification on the basis of predecessors.These poems reflect common but elegant artistic features.The popularity of them is consistent with the popular novel and their elegance is also significant.The modification of Mao Zonggang not only reflects his support for Liu Bei and opposition to Cao Cao but improves the artistic quality of the novel.Lots of Zhou Jingxuan’s poems in The 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 form a new method of narrative criticism,increase the credibility of the content.These poems open the line between the classical Chinese novels and popular novels and produce a positive impact on later literary creation.

Key words:Mao Zonggang；the Mao Zonggang Version of The 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Zhou Jingxuan’s poem

中圖分類號：I 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462X(2016)01-0014-03

作者簡介：安憶涵(1992-)，女，河北保定人，首都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中國古代文學(xué)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元明清文學(xué)。

收稿日期：20150909

網(wǎng)絡(luò)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60106.1532.034.html

網(wǎng)絡(luò)出版時間：2016-01-06 15: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