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動機在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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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庸了沒

文_動機在杭州

（一）

打從讀大學(xué)那時起，我就經(jīng)常被“不能變平庸”這件事折磨。說實話，有這個想法本身就挺平庸的，但我那時候不那么想。我的眼前經(jīng)常如彈幕般閃過一個個比我聰明、優(yōu)秀很多的同學(xué)的名字，我覺得我得趕上他們，所以我一有空就去圖書館，可是背英語單詞或者看專業(yè)書太累，所以我只好啃一些難啃的哲學(xué)書，反正別人也看不懂，他們壓根兒也不看。我經(jīng)?？粗鴷突杷^去，趴在書上能睡一下午，醒來的時候我想，嗯，我枕著黑格爾的書睡覺了，離我那些同學(xué)又近了一步，這好像讓我有了些滿足感。

泡圖書館其實挺孤獨的，可那時候我大概覺得，孤獨有時候也意味著特別，至少不是泯然眾人的平庸。多年以后我才意識到，我是病了—“中二病”。據(jù)說這病初中二年級男生容易得，但有些人好像是這種病的終身患者。

這些患者特別容易相信，與現(xiàn)在的生活相比，未來和遠方更重要，他們也很容易思考關(guān)于“平庸”的主題。很多人愿意相信，生活中存在這樣一條線，線的兩端是截然不同的人生。也許真實的差別只是月薪5000元還是7000元、房子買在距市中心30公里還是40公里的郊區(qū)、當(dāng)搬磚工還是當(dāng)泥瓦匠，但他們愿意在想象中把這種差別擴大到萬眾敬仰還是泯然眾人，開法拉利還是騎電動車，上《新聞聯(lián)播》還是看《新聞聯(lián)播》。他們也愿意相信，自己在線的這頭還是那頭，取決于現(xiàn)在選擇的生活態(tài)度是拒絕平庸還是甘于平庸。

他們不僅善于想象未來的生活，也善于想象別人的生活。在他們看來，別人的一點點進步都是他們正邁向線的那頭的明證，而自己被永遠地甩在了線的這頭，這讓人痛苦不堪。

大部分被“平庸”折磨的人，都在現(xiàn)在的生活和理想的生活、奮斗和疲憊、想放棄和不甘心之間來回掙扎。他們通常都很努力，也很焦慮。這種努力中確實有超越平庸的部分，但并不是一定能通過努力得到一個好結(jié)果，而是用努力的希望對抗漫無邊際的虛無—不努力，又能干什么呢？

我們很難接受“平庸”，是因為“平庸”有特別豐富的含義—你只要看它所對應(yīng)的反義詞就知道了：奮斗、獨特、理想、才華……更重要的是，“平庸”的背后總有“不平庸”的人，讓我們沉浸在落后于人的羞恥和妒忌的怒火中。平庸的含義，一半指向生活態(tài)度，另一半指向自我標(biāo)簽。所以接受平庸不只意味著停止奮斗或折騰，有時也意味著接受自己的局限，放棄虛幻的主角光環(huán)，承認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生活的配角，甚至很多地方就是技不如人。這種痛苦如蟻噬骨，要從這種痛苦中解脫出來，其實挺難的。

（二）

知乎網(wǎng)上有一個問題：接受自己平庸的那一刻是什么情境？共有15775人關(guān)注了這個問題，有1158人作答。

我仔細地看了這些答案，有說從小就習(xí)慣了平凡，覺得平平淡淡才是真的；有說意識到自己的平庸是在夢想破滅后，帶著絕望的心情重新尋找出路的；也有說自己因為接納了平庸，心態(tài)變得平和，不再抱怨環(huán)境、妒忌他人的……大部分答案都提到了一種踏實的感覺。在接受平庸的那一刻，他們并沒有特別絕望，也沒有放棄努力，反而更加踏實地回歸了生活。

對于這些人來說，接受平庸并不意味著放棄了努力，而是放棄幻想，真正開始面對生活，跟真實的生活建立聯(lián)系?！安黄接埂睂儆诶硐?，而我們要面對的是生活。生活比理想更難，也更真實。

（三）

我們總有“生活在別處”的想象?？赡苡绣X人的生活就是比普通人的生活好，“985”大學(xué)就是比普通二本好，娶漂亮的老婆就是比娶相貌平平的老婆好……我們并不需要別人用“有錢其實也很煩”“重點大學(xué)也有很多混日子的學(xué)生”之類的話安慰我們，我們只需要意識到，無論你現(xiàn)在有錢沒錢、正從事什么樣的事業(yè)、跟誰結(jié)婚，你都只有一種生活，就是你現(xiàn)在正在過的生活。別的生活都只是出于你的幻想，無論它好與壞、平庸或不平庸，都沒什么意義。

無論我們選擇的態(tài)度是“接受平庸”還是“拒絕平庸”，我們都接受了“平庸”這個詞背后關(guān)于世界的假設(shè)：

1.存在著兩種完全不同的生活，一種是獨特、有趣、宏大、成功的，另一種是平庸的。

2.有些人生值得一過，另一些人生不值得過。

3 .人生的最終成就需要通過與他人的比較來衡量。

而這些假設(shè)確實無法容納一些事—那些生活中更重要的事。

我女兒快一歲了，還不會說話，每天我下班回家的點兒，她奶奶都會抱著她在樓下等我，她會一直朝我回來的那條路上張望，看見我了，她就開始咯咯笑，使勁沖我揮手，湊到我身上來。這當(dāng)然是小事，但你無法用“平庸”或者“不平庸”來界定它，因為你知道，它來自真實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