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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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著回家
文_不見不散
那時,我在舉目無親的一線城市上班,是畢業(yè)后的第一份工作,一年積累下來的委屈與不安,唯有回家才能紓解。我攥著從黃牛手里花雙倍價錢買來的站票,就像拿到一張通向幸福之城的邀請函,一種朝圣般的感覺油然而生。
回家之路,雖然無須冒著生命危險,但理應(yīng)遇到極大的困難和考驗,這樣,才能表現(xiàn)出圣徒般的信念和意志。在嚴(yán)重超員的硬座車廂,我遭遇的第一個挑戰(zhàn),就是擠。上車擠,下車擠,活動擠,吃飯擠,什么都不干,還是擠。
有個哥們兒在論壇上說,當(dāng)年春運回家的時候他沒搶到臥鋪票,也沒搶到硬座票,就機智地買了個小板凳。后來,他是舉著那個小板凳回去的。就我所見,這個說法不算夸張。光是站著還好,奈何人有三急—我用了兩個小時,像毛毛蟲一樣挪到衛(wèi)生間,發(fā)現(xiàn)這里面居然也擠了4個人,真是要崩潰。最終,生理需求還是戰(zhàn)勝了羞恥感,我在8只眼睛的注視下放空自己,請算出我和4位觀眾的心理陰影面積,并比較孰大孰小。
擠到如此地步,該有的項目并未因此減少,還是有賣襪子、充電寶、小玩具的,還是能聽到不緊不慢的吆喝聲:“啤酒飲料礦泉水……”在我擔(dān)心售貨員怎么把小推車推過來時,人家已經(jīng)到我們跟前了,我們使出無師自通的縮骨功,一點兒一點兒,讓身體像橡皮泥一樣變形。無論我們的身體扭得多么驚悚,售貨員依舊處變不驚,一副我來了、我看到了、我賺到了的高傲姿態(tài)。我在變形的空當(dāng)兒,順勢買了一桶方便面—在此之前的20多個小時,我一點兒東西都沒吃。
七八只手幫我把面碗遞到熱水器旁,倒上熱水,再小心翼翼往回傳,最后,一位站在我面前的阿姨幫我托著碗,好讓我從容地撕開調(diào)料包。因為有了之前衛(wèi)生間的經(jīng)歷,在眾目睽睽下吃面并沒讓我感到十分不適,只不過那位阿姨距離我太近,我不得不十分當(dāng)心,謹(jǐn)防失手喂她一口。不過阿姨也沒給我機會,到了下一站,她就下車了—并不是到目的地了,她實在受不了這份擠,站不住了。
一瞬間,我也好想下車,找個旅館沖個澡,好好休息一晚,消消停?;丶?。不過,既然已經(jīng)站了一多半了,為何不堅持下去?
頭一夜上車時,有一個和我年紀(jì)差不多大的女孩買的也是站票,她當(dāng)時攥著小拳頭說:“今晚要奮斗一夜了。”此刻,已經(jīng)是第二個晚上,我抬眼望她,也是油光光、汗津津的面孔,還在不屈不撓地半蹲半站著。都有積累了一年的辛苦以及各自的小歡喜,如果不是期待與家人團(tuán)聚的信念支撐著,估計我們早就崩潰了。
好吧,繼續(xù)堅持,我的腦海中激蕩著鮑勃·迪倫的歌曲:“一個人要走多少路,才能稱得上是一條漢子?”走路多就能被稱為漢子,突然覺得好不平衡—和中國人經(jīng)受的磨煉相比,美國真是“弱爆”了。
唯一的安慰是,在春運的列車上,我沒有遇到牛皮吹破天的家伙—都擠成這樣了,你還好意思說你是高干子弟,當(dāng)大家都是白癡???
一天兩夜,37個小時的車程,我連續(xù)站了33個小時,只為從一個四季如春的地方回到冰天雪地的故鄉(xiāng)。腳腫了,不過和回家的喜悅相比,也算值了。何況,還有一種“我做到了”的成就感。
和上幾代人相比,現(xiàn)代人過年,已經(jīng)不是為了在一起吃些什么,而是只要一家人能在一起,就已經(jīng)是過年了。就我感覺,最濃的年味,莫過于2009年春節(jié)前,我站在擁擠的春運列車上,忍受著巨大的痛苦,憧憬著在家的幸福。不過,我媽和我都覺得,這樣的體驗只要一次就好。下次,還是破費買張全價機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