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新生
冬日的凌晨,是最佳寫作時間。很多作家朋友都這么說。我信。
新茶一杯,臺燈一盞,恬靜的心態(tài),跳躍的鍵盤……思緒翻涌、一吟三嘆,不覺樓外的風雪由強變弱;街巷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夢里情節(jié)由清晰變得模糊;杯中茶色由翠嫩變?yōu)榍宄骸?/p>
這倒也并非是我一味地享受孤獨,在僻靜的斗室中,精神世界大可縱躍千年,橫貫千里。何況四季都有大書櫥上的垂掛之蘭陪伴,自有一段時隱時現的情韻相隨。
那盆沁人心脾的米蘭如金色的星空展延在蒼穹;那盆吊蘭若數掛綠瀑垂落在書海??者h的幽香,散淡的疏影,時時似輕柔的玉手,把我塵封的記憶拂拭如新。
我有兩盆名蘭,號稱是“鎮(zhèn)宅之寶”。說是“號稱”,是因為本人自愧園藝不精,只好把“她們”寄養(yǎng)在近鄰家中。我每逢閑暇時便去看望這兩盆名蘭。時間長了,竟感覺到“柔情似水,佳期如夢”所產生了“距離美”。似乎只有這樣,情感中的虹霓才能輝映在無可奈何的風雨之后。
那是我在武夷山游覽時選購的一盆建蘭和遠方的朋友送給我的一盆報歲蘭。
“奇秀甲于東南”的武夷山水,引得文人墨客從古吟誦到今,仍未能盡述其美。麗景、奇聞、摯友、名品多是長相廝守的。想起武夷山的九曲溪、天游峰、和武夷宮;想起漫飄于山瀑林壑間的一段段艷麗的傳說,便會想起那云巔承露的香菇,還有用甘泉沖泡的巖茶和名冠海內外的武夷建蘭。
建蘭產于福建省,而武夷山的建蘭尤為聞名。福建的蘭花多勃發(fā)于深秋,所以建蘭也名秋蘭。
記得1992年重陽節(jié)后,我到武夷山采訪,恰逢花期。在觀賞蘭花前,我先向花卉栽培者簡略地請教了一點點蘭花種類方面的常識。
有彩圖有實物,我在聽講的過程中,便有深刻感受。原來蘭有多種,四季呈遞進式變化。早春有三月蘭,俗名“草蘭”。葉窄短而叢生,一莖一花靈秀可人。記得每在早春,我踏入山野,便會見到片片草蘭怒放于田梗路邊,無人呵護,無人栽培,翩然如閃動著紫色的蝶翅,與暖風互報著溫馨的消息。
四、五月映入游人眼中的蘭花,當屬蕙蘭。古時,這種蘭被稱作佩蘭,也有佩蘭即薰草的說法。蘭與蕙,都是屈大夫鐘愛的植物,而且是大面積耕種?!坝嗉茸烫m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p>
六、七、八月是夏日炎炎的季節(jié)。夏夜的米蘭,是星夢飄散的輕紗披肩。綠玉雕琢的金色排扣、金粟點綴的花冠,舒緩地與往事和未來交流,從容地與虛幻和現實溝通。
仲秋后的武夷山,建蘭格外引人注目。幾十個品種、千余年栽培史,使建蘭的文化底蘊既充盈又燦爛。早在宋代,蘭花與蕙草已作為“閩中貢物”敬獻朝廷。在研究建蘭方面卓有成就的趙時庚那本《金漳蘭譜》,把建蘭的氣韻延展了千余年。
一日,我在圖書館翻開這本書時,見到書中共記載了兩大類20余種蘭花。一類為四季蘭,其形色大有古俠之風度:葉莖粗實,花面或如淡金;或現銀白,麗瓣隱現著紫紅色脈絡,幽香萬縷,形態(tài)飄灑,給人一種颯颯英風的感覺。代表品種是蘭花界奉為珍品的“金棱邊玉真”。
另一類是素心蘭:嬌俏婉麗,暗香醉人,給賞析者一種“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另類感覺。其代表品種是“魚魷蘭”。
每當我賞蘭時,總忘不了當年那個秋雨瀟瀟的早晨,我與好友在武夷山紫陽書院品茗賞蘭的情景。
啜一口名噪海內外的“大紅袍”,瞥一眼有“王者之香”美名的蘭花,輕撫古藤垂蔓,遠眺霧鎖云峰,當空遠的蘭蕙之香與舌尖的茶香妙聯(lián)巧融時;當淙淙的泉韻與啾啾的鳥鳴相互唱合時;當朱紫陽親筆題寫的“逝者如斯”在不經意間映入心目時,世間的情欲、歲月的艱辛、得失的喜憂、人生的無奈……都隨著山雨迷蒙而淡然。
我的另一盆名蘭之所以被稱為“報歲”,是因為“她”的花期恰是臘月到初春的時候。因其花色較深,凸顯紫褐色的條斑,故也被稱作為“墨蘭”。
墨蘭與寒蘭都在春節(jié)前后怒綻芳心,在冷酷的世界里舒展柔艷的風采,使由遠而近的春姑娘,步伐因此更加輕盈,信念由此更加堅定。
送我那盆墨蘭的朋友是臺灣的茶商。我每次與他品茗長談時,話題經常從凍頂烏龍扯到玉蘭花上。我國臺灣島上的蘭嶼島和花蓮縣有名貴的蝴蝶蘭、瑞玉蘭。我的朋友與他的妻子都酷愛蘭花,他們每當面對名蘭,常會想起屈原曾用蘭、蕙表示高潔的情操并吟誦那寄托愛國熱情的詩句。他們日夜熱盼著祖國能早日統(tǒng)一,海峽兩岸的各種名蘭能聚合一處,讓“花中君子”的溫馨,融開那些冰封已久的情感阻隔。
如今,世界的蘭花品種約有1800種,蔚為大觀。大部分分布于熱帶和溫帶。作為被子植物的幽蘭,發(fā)展得既迅速又燦爛,而且把古人所倡導的“投桃報李”、“受之以甘露,報之以瓊槳”印證的十分精彩。癸未的中秋剛過,一位在植物研究所工作的朋友便送來一張介紹蘭花授粉的光盤,非常生動地描述了“空谷佳人”進化的過程,也演繹了很空遠、很深邃的一種人生哲理。
當蘭花的嬌瓣被攝像機拉近放大、在屏幕上把空間占滿時,我便驚異地看到:那嬌柔的花瓣上有一片與眾不同的“小平臺”,業(yè)內人士稱其為“唇瓣”。漸漸有幾只昆蟲飛至,依偎在那里,貪婪地吸吮著花蜜。這時,一小塊花粉非常輕柔地貼在了昆蟲的頭上,正在蜜香中陶醉的飛蟲當然無任何不良感覺。當它又飛向另一朵花上纏綿時,在不經意間又把花粉塊擠壓在一些雌粉的柱頭上。于是,蘭花贈與昆蟲滴滴甘露,昆蟲則義不容辭地報以“傳情授粉”的勞務。
故而很多人贊美著蘭花:不僅高雅素潔,而且把繁衍生息、融通情愛的憧憬托付給向“她”索求“好處”的載體?;セ莼ダ⒐浇灰?,一切都顯得那么和洽;顯得那么愜意;顯得那么自然,其過程猶如一種市場化運作的良好機制。
觀賞蘭花,僅僅是悅目嗅芳,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