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英明
這個堅守土地的老人,是我的老父親,今年八十有三。
老父一生為農(nóng),虔誠地守候著自己的心靈家園。歲月在他身上盡情地詮釋著滄桑,皺紋留痕在老父那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花白的頭發(fā)下那雙眼睛凹陷下去,那雙寬厚而老繭疊生的手掌,紋路粗糙的像崇山峻嶺一般。老父把土地看作是命是根,春光中年復(fù)一年地耕耘著那一片熟悉的土地,他喜歡種植帶給他的那份希望,喜歡作物生長帶給他的喜悅,更喜歡土地孕育的那份生機(jī)。
父親一生經(jīng)歷坎坷,生長在動亂的年代,少年時就參加了基干民兵,站崗放哨、防特抓特、擁軍支前,樣樣工作干在前面。磨難讓他對生活充滿著堅定的信心和期盼,他耗盡了自己大半輩子的青春為我們操勞,他從不掩飾對土地的鐘愛和眷戀。父親十六歲正式下地干農(nóng)活,莊稼地里開溝施肥撒種,鋤草噴藥犁地,樣樣在行。春夏秋冬,酷暑嚴(yán)寒,推著一輛永遠(yuǎn)不停閑的小車,緊握一把田間鋤頭和鐮刀,在峰巒疊嶂掩映其間的梯嶺上拼命地勞作,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守候著屬于自己的那一塊土地。作為一個耕耘者,他只為生長和收獲而欣喜,從不為蠅頭小利而放棄堅持,也從不為種種潮流改變自己的初衷。鄉(xiāng)村之貧和鄉(xiāng)民之淳,是我們這些生長在農(nóng)村的人一生的印記,它不會因時光的流逝而磨滅。門前老樹長新芽,院里枯木又開花。每當(dāng)柳岸荷塘月滿西樓,我心里依然牽掛著這些絲絲縷縷的血肉親情,使得曾經(jīng)熱衷的喧鬧的酒席現(xiàn)在都覺得無聊乏味。這世間,縱有千情萬意,也難抵雙親的養(yǎng)育之恩,那份親情和注視總能在寒冷的深夜里給我拂來一絲溫馨與慰藉。
流年如絲,波瀾不驚,那些打磨的歲月悄無聲息而過。其實(shí),天地間有一種大愛最無私,卻常常被人所忽視,那就是父愛。人生有許多驛站,每一站都有不同的感受,也留下了許多無奈的苦澀。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烏鴉反哺的故事是最讓人感動的。據(jù)說這種鳥在母親的哺育下長大后,當(dāng)母親年老體衰之時,她便將覓來的食物喂到母親口中,回報母親的養(yǎng)育之情。有一種關(guān)愛,遲了就無法再來,最近我看過一則以色列諺語說:“父親幫助兒子的時候,兩個人都笑了;兒子幫助父親的時候,兩個人都哭了”。一首小詩寫道:“父愛無聲像座山,愛兒心底發(fā)呼喚。根根銀發(fā)染雙鬢,養(yǎng)兒育女度日難”,這首小詩雖不深奧,倒也寫出了父愛的真諦。
晚年的老父少了些忙碌奔波中的暴躁,多了些寬容慈祥和沉默,對一切人和事都那么恬淡隨和。他每日站在田埂上,看夕陽落山時的最后一絲晚霞,嘴里永遠(yuǎn)都抽著煙,好像是想從指間把心底里的所思所想吞吐出去,讓旁邊的人一起分享。這幾年,老母親腿腳不好,屋里屋外的活幾乎全靠老父一人忙活,我們兄妹四人相隔甚遠(yuǎn),各自都忙著自己的事情,相聚很少。節(jié)日團(tuán)聚之時,是我們兄妹和老父老母最盼望的時光,一家人圍座在一起,嘮一些永遠(yuǎn)也嘮不完的家常。
那天,我走出村莊,剛剛下了一場雨,山巒一片寂靜,只有幾只秋蟬在山谷里無力地吟唱,伴隨著清寒的雨絲飄向遠(yuǎn)方。那些沾滿秋雨的落葉,在秋風(fēng)中一片片地飄落,昔日繁茂的枝葉和植被再也抖不起往日的雄風(fēng),只能消瘦地耷拉在清冷的風(fēng)雨里,農(nóng)田里那些散亂的稻草還殘存在稻埂上。此情此景,我不由得想起了朱自清的話:“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但流逝的歲月和老父老母的日漸蒼老,就沒有再來一次的時候了。醉過方知酒濃,愛過才知情重,回到家,搬一把椅子給父母歇歇腳,倒一杯茶水給父母解解渴,拿過一個枕頭讓父母靠靠背,這些,我們是能夠做到的。此刻,我耳邊又一次飄來了那首《父親》的歌聲:忘不了粗茶淡飯將我養(yǎng)大,一聲長嘆半壺老酒…… (摘自《煙臺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