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勛
你知道,凡·高在阿爾勒畫的畫,幾乎都有麥田的氣味,看著看著,好像把一束麥穗放在齒間咀嚼,麥粒上還帶著被夏天的日光暴曬過的氣味。
有些畫家的畫是沒有氣味的,畫海沒有海的氣味,畫花沒有花的氣味,徒具形式,很難有深刻的印象。
我覺得,元朝的王蒙,他的畫里就有牛毛的氣味。有一次,在上海美術(shù)館看他的《青卞隱居圖》,我閉著眼睛,那些停留在視覺上的毛茸茸、蜷曲躁動的細(xì)線,忽然變成一種氣味。
好像童年在屠宰場,看到橫倒死去的牛,屠夫正用大桶燒水,將水澆在牛的皮毛上,毛就一片片豎立起來,騷動著,好像要從死去的身體上獨(dú)自掙扎著活過來。
繪畫并不只是依靠視覺吧。莫奈晚年,因?yàn)榛及變?nèi)障失去了精準(zhǔn)的視覺,但是那一時期,他沒有中斷作畫,好像依憑著嗅覺與觸覺的記憶在畫畫。一張一張的畫,一朵一朵的蓮花,從水里生長起來,含苞的蓓蕾,倒映水中,柳梢觸碰水面,漾起一圈圈漣漪。
我在那畫里聽到水聲,觸摸到飽滿的花苞,我嗅到氣味,水塘里清涼的氣味。莫奈并不只是在用視覺畫畫。
(李津摘自三聯(lián)書店《給青年藝術(shù)家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