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民

（吉林師范大學文學院，吉林 四平，136000）

東北現(xiàn)代文學中民俗文化元素的存在形態(tài)與功能

周青民

（吉林師范大學文學院，吉林 四平，136000）

民俗文化元素在東北現(xiàn)代文學作品中有著豐富多元的表現(xiàn)，并以多種形態(tài)存在于文學作品之中，承擔著各自不同的功能，對作家的敘事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帶給東北文學作品別樣的情趣、意味、生機與活力。作為人物塑造輔助要素的民俗文化存在，在組成故事結(jié)構(gòu)的過程中發(fā)揮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塑造人物形象，彰顯人物性格。作為環(huán)境描寫輔助要素的民俗文化存在，在很多東北現(xiàn)代文學作品中能夠有效發(fā)揮民俗的審美價值和塑造功能，大量具有地方色彩的民俗場景充當了作家環(huán)境描寫的方式與手段：創(chuàng)造典型時代特征、營造氛圍與暗示悲劇性、傳達作者的情感和觀念、抒發(fā)人物情感突出主題、展示人物的生存力量等等。無論民俗文化元素在東北現(xiàn)代文學作品中呈現(xiàn)什么狀態(tài)并發(fā)揮什么樣的功能，有一點都值得肯定：白山黑水的獨特氣質(zhì)和民間神韻，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東北現(xiàn)代文學藝術(shù)技巧上的“鈣力”不足。

東北現(xiàn)代文學；民俗文化元素；精神民俗

民俗文化元素在東北現(xiàn)代文學作品中有著豐富而多元的表現(xiàn)，并以多種形態(tài)存在于文學作品的各個角落，承擔著各自不同的功能，并對作家的敘事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帶給東北文學別樣的情趣、意味、生機與活力。本文試圖對東北現(xiàn)代文學作品中所蘊含的民俗文化元素之存在形態(tài)及相應的文化功能作一揭示，希冀加深我們對東北地方文化之認識。

一、作為人物塑造輔助要素的民俗文化存在

所謂“故事結(jié)構(gòu)”，即組成故事的環(huán)境、語言、事件、情節(jié)、人物、線索等要素構(gòu)建的一種組合形態(tài)。民俗文化元素在組成故事結(jié)構(gòu)的過程中發(fā)揮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不但塑造人物形象、彰顯人物性格，而且從文學角度也凸顯精神民俗功能與語言民俗功能。

（一）精神民俗的功能。端木蕻良在《科爾沁旗草原》中導演了一出薩滿跳神的精彩場面，這場戲劇化的表演極富感染力，其主要表現(xiàn)在于塑造丁四太爺狡猾世故、陰險貪婪的性格一面。為了使自家的財產(chǎn)“合法化”和神秘化，為了給自己的剝削和貪婪行為尋找合法性依據(jù)，丁家借助一場薩滿跳神完成了這一目標。所以薩滿跳神的場面越是吸引人，越為人物性格的塑造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薩滿教麻醉人、愚弄人的本質(zhì)也盡顯其中。同樣在《科爾沁前史》中，作家也敘述了家族的老太爺刻意用民間風水、“發(fā)狐仙財”等迷信與謊言的方式掩蓋剝削和壓迫的事實。薩滿民俗與人物性格塑造緊密結(jié)合，出現(xiàn)在很多作家的作品中，如蕭紅的《呼蘭河傳》、馬加的《北國風云錄》等?！逗籼m河傳》中的薩滿跳神描寫，雖不是指向某一個具體的人物，也為一個群體的內(nèi)心世界的解釋和群體性格的塑造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作為一種心理上和情感上的宣泄契機，“跳大神”行為麻醉了人們的心靈，讓人暫時忘卻了眼前的苦痛，表面的超脫與忘我恰恰為人們的不幸處境作出了渲染與暗示。

“跳大神”民俗在東北現(xiàn)代文學作品中有較為豐富的表現(xiàn)，除了蕭紅之外，端木蕻良在作品中也有詳盡的描述?！洞蠼返谝徽掠靡欢ㄆ鑼戣F嶺家跳神活動的熱鬧、神秘景象。對“跳大神”過程的細致描摹，一個重要作用就是為鐵嶺走上抗日道路作鋪墊，暗示這是其思想改變的一個重要起點。因為鐵嶺哥哥的病情并沒有因為這種巫術(shù)行為而好轉(zhuǎn)，鐵嶺一氣之下扇了大神一耳光，這種行為是對神的褻瀆和不敬，是神和神的崇信者所不能接受和容忍的；而對于鐵嶺而言，通過此事開始產(chǎn)生了內(nèi)心思想的覺悟，從此有了科學和民主意識的滋生與萌芽?！疤笊瘛边@種民間文化形態(tài)在現(xiàn)實生活中具有多重功能，在作品里也盡顯其多重功能，最為重要的一點便是在人物性格的轉(zhuǎn)變上起到發(fā)酵作用，當“跳大神”行為成為新思想者的攻擊目標的時候，它就在文本中完成了自身的敘事結(jié)構(gòu)功能。作者對于民間生活的觀察與探看，對于民間文化的了解和熟知，使其在運用民間文化元素的時候能夠有意識地發(fā)揮其強大的藝術(shù)功能，創(chuàng)造性地轉(zhuǎn)化為文學細胞，并能夠做到匠心獨運，進而成為其文學風格獨特之所在；在筆端充溢著敏銳與能量。

馬加在《北國風云錄》中揭示出一個大地主家庭內(nèi)部產(chǎn)生的矛盾爭斗，細膩地描寫了“大神”和“二神”之間的對話，將薩滿跳神活動衍化成為勞苦大眾的傳聲筒。大神所陳訴的主要內(nèi)容不是病情有多嚴重，而是痛訴王志興對妻子高玉雁的虐待，對伙計們的刻薄，是向著受苦一方的，道出疾苦以引起圍觀眾人的同情，使百姓在內(nèi)心燃起怒火，導出推翻地主剝削與壓榨的大趨勢。

東北當代作家，如遲子建筆下的薩滿跳神描寫，注重還原薩滿的本真狀態(tài)，呈現(xiàn)出薩滿教的原生態(tài)和神秘性以及信仰者的虔誠心理。與此不同，在東北現(xiàn)代文學作家那里，薩滿行文的莊重感讓位于時代救亡的使命感，所以有些場景帶著喜感與傷感等復雜成分。薩滿教文化作為東北一種代表性的“主導”文化，它就像一個巨大的文化磁場，成為東北民間文化的一種象征性符號，甚至是故鄉(xiāng)的一種象征性符號在東北作家的文本中出現(xiàn)時往往帶有感傷和憂郁的主色調(diào)，與灰暗的時代主體基調(diào)和東北現(xiàn)實社會狀況配合統(tǒng)一，或展示民眾心靈積習的深重與精神上的愚昧，或展現(xiàn)沉重與苦難中的人生煩惱等，體現(xiàn)著十分鮮明的愛憎感與善惡觀。

（二）語言民俗的功能。東北現(xiàn)代文學作品中大量語言民俗的狂轟亂炸和隨處鑲嵌，也凸顯出人物的身份、出身以及人物的真實性情。大量鄉(xiāng)間俚語在特殊語境中確實起到了展示人物性格的作用，產(chǎn)生了神奇的藝術(shù)魅力。

馬加早期代表作《登基前后》以清朝廢帝溥儀出任偽滿洲國傀儡政權(quán)執(zhí)政這一歷史事件作為寫作背景，日偽雙重壓迫和奴役使得東北人民不斷做出反抗和斗爭，小說描寫的就是溥儀“登基”前后遼河南岸一個普通小村子——和安堡人民的屈辱、困頓與反抗狀態(tài)。小說以生動活潑的語言描寫了三組人物形象，即普通群眾、革命者與知識者、漢奸走狗，每組人物的形象特點都是通過大量富有地方特色的民俗語言凸顯出來的。

徐老八的不滿態(tài)度通過一些民俗俚語與現(xiàn)實世態(tài)的結(jié)合而作出的解釋似乎合情合理，又讓人感覺其驚人的見解正是民間生活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生活中確實有這樣的人存在，是屬于鄉(xiāng)村中的“大明白”。他通過自己的不倫不類的混亂表達來宣泄不滿，也符合鄉(xiāng)間談論事情時的實際生活情境，其對“三年”規(guī)律的總結(jié)是民間樸素的認知思維，符合人物的性格特征：

“他老徐叔，宣統(tǒng)是三年皇帝怎樣講呢？”

“哈哈哈，宣統(tǒng)就是三年皇帝?！毙炖习藫P起一只手掌哈哈大笑起來：“宣統(tǒng)是三年皇帝，你

們都記得吧！宣統(tǒng)是三年，大同是三年，這回康德又該是三年，等到康德三年非把江山丟掉了

不可，他就是三年皇帝，做了三次。三三見九，火牛鐵馬遍地走！”①馬加：《登基前后》，張毓茂主編：《東北現(xiàn)代文學大系·中篇小說卷》，沈陽：沈陽出版社，1996年版，第241頁。

徐老八肯定的語氣給人一種“萬事通”的感覺，但他說的卻是江湖術(shù)士王七先生的話，也是道聽途說來的：

“對呀！對呀！”

陸有祥驚奇的叫起來，他帶著詢問的神情問徐老八：

“宣統(tǒng)是三年皇帝，那么火牛鐵馬遍地走怎么講呢？”

“這個我知道，我知道根底?！蓖跤栏２逯f，“有一天黑夜，王七先生拜北斗，是從什么書上推出來這樣的話，王七先生說是不告訴人，這是天機，天機不可泄露?！?/p>

“大概是推背圖上的吧！”

陸有祥用眼睛望著徐老八，意思是暗示他給一個答復，但是他并不曾明了陸有祥的用意。這時候王永福卻低聲念著。

“宣統(tǒng)回朝，禿子開瓢！”

“宣統(tǒng)回朝，禿子開瓢！”陸有祥插著說。

“禿子開瓢，這簡直是革命黨干的勾當?！?/p>

屋子里的人都嚇了一跳。

“我記得白蓮教紙人剪頭發(fā)?！崩蠇D人想起了過去的經(jīng)驗，放低了聲音說，“大姑娘的頭發(fā)辮都剪掉了，有的人把一碗水放在頭頂上，第二天早晨看見紙人落在水碗里。”

“這是天數(shù)！天數(shù)！天數(shù)！”徐老八大聲叫著。

“老八，老八，是天數(shù)么？”

陸有祥喃喃的重復著離開了條案桌子，快活的擺動他的兩手，這時候他的心完全興奮著了，煩惱與羞憤再不會被他想起來。腳步是勻整的、紀律的往返不停的在地上踱著腳步。有時候他停在某一個角落里，迎著窗孔是一陣低鳴的聲音，似乎有風一類的東西從窗口外吹進來，頂棚上的灰塵一來一往的擺動著。他幻想著，似乎有什么神秘寄托在那灰塵的上面，過些時候移開了他的視線，神情疲倦的嘮叨著。②

陸有祥是作者極力刻畫的普通群眾中的中堅力量和反抗者形象，小說也展示了其反抗性格的發(fā)展過程。這個質(zhì)樸的青年農(nóng)民性格倔強，此時他的反抗還只是局限于個人復仇的范圍之內(nèi)，因為媳婦被王村長勾引他非常氣憤，并在個人“體面”的圈子里躊躇。作為一個正處于“煩惱與羞憤”中的人，他在徐老八混亂而零散的講述中接受著那種樸素的“啟蒙”，而東北方言中所包含的天數(shù)等大道理——這些百姓信服的鄉(xiāng)俚“科學”——通過徐老八摻雜著神秘和“知識”的凌亂的講述中更體現(xiàn)出其可信服性。在東北民間，“啟蒙”往往始自村中有神秘力量和看似明白的一些“輿論領(lǐng)袖”所引領(lǐng)的。陸有祥從鄉(xiāng)間道聽途說得來的“覺悟”，到接觸義勇軍司令江琦后逐步發(fā)酵，思想立即就有了新發(fā)展新變化。正因如此，其變化才顯得真實可信，是有民間知識作為鋪墊的，是有炕頭聊天的“民間交流”生活經(jīng)歷作為基礎(chǔ)的。從上面活靈活現(xiàn)而充滿民間生活氣息的交談，我們可以得出結(jié)論：沒有系統(tǒng)知識的人們依靠這樣的交流而獲取信息，甚至可以發(fā)生精神上的“翻新”。

和蕭紅不同，馬加并不是以啟蒙為目地極力去展示百姓的精神愚昧，而是通過幾個村民看似混亂而又有所指向的言論傳達出民眾激憤的情緒，語言民俗的介入使得百姓言說既有趣又有理，符合人物身份特征。不是以高亢的呼號和口號式話語方式來表達，而是以民間百姓信奉的“天數(shù)”的闡釋來傳達意旨，也為后面人物的性格衍變和思想變動奠定了一定基礎(chǔ)。

二、作為環(huán)境描寫輔助要素的民俗文化存在

很多東北現(xiàn)代作家在作品中能夠有效發(fā)揮民俗元素的審美價值和塑造功能，大量具有地方色彩的民俗場景充當了作家環(huán)境描寫的方式與手段：創(chuàng)造典型時代特征；營造氛圍，暗示悲劇性；傳達作者的情感和觀念；抒發(fā)人物情感，展示人物的生存力量，等等。

（一）營造氛圍，暗示悲劇性。東北現(xiàn)代作家的環(huán)境描寫往往色調(diào)暗淡而不明朗，隱藏著憂郁和陰冷。他們以充滿野性的思維極力描繪東北邊地特有的蒼茫與質(zhì)樸，為紛亂時代中人物的悲劇命運提供了極強的暗示性，使人很容易就能聯(lián)想到時代所造成的人物生存的悲劇狀態(tài)。在那樣陰暗的色調(diào)下，人物的命運顯然不是明亮的，而矛盾也顯然在劍拔弩張之間孕育著?！堆X之祭》開篇這樣描寫：

夜。

沒有月亮，無邊的夜。

陰歷十月的冷風，攪著彌天的雪，在地面上飛揚。風聲像野獸的哀吼，雪片落到人的臉上一陣風颼颼像刀刮似的。

這兒，廣漠，荒涼，黑黝黝地沒有絲毫光亮。大地在冰凍著，河流和小溪也都在凝固著，少見空中有著雀鳥飛翔過，那森陰的榆樹叢里微微晃蕩著的枯枝，也都靜悄悄地沒有什么聲息。①疑遲：《雪嶺之祭》，《東北現(xiàn)代文學大系·中篇小說卷》，張毓茂主編，沈陽：沈陽出版社，1996年，第574頁。這段文字為周慶的失蹤和人物的艱難生存境遇鋪陳了一個主色調(diào)。作品中人物生存環(huán)境的描寫如抽旱煙、打圍、烏拉、鄉(xiāng)間小旅店、泥碳火盆、蕎麥皮枕頭、戧面饅頭、爬犁、家雀、土匪天龍、黑夜的場面、大風雪的場景等，都塑造著荒蠻偏地中人們強勁的生命情緒，勾畫了人們生活、記憶與靈魂的痛楚。

邊地的荒蕪確實滲透著一種肅殺之氣，而這種肅殺之氣是東北文學通過民間書寫震撼人心的一個重要原因，讀了下面的這些描寫難免令人產(chǎn)生一種生存的絕望和飄忽不定之感：

伸手擦一擦車棚窗鏡上的霜，清楚地朝外望望：山坡上旋風卷著浮雪羅旋般的飛舞著，峻峭的山谷絕崖有如石壁，下邊白刷刷的積聚被風吹過來的雪花。這兒除了秋日刮落的霜葉僵凍著堆集在山腳之外，旁的枯草全被積雪覆蓋著。傍近車站近郊還多少有點被開墾過的土地，而進山之后車福臣便感到一片沒有邊際的極目荒涼。②疑遲：《雪嶺之祭》，《東北現(xiàn)代文學大系·中篇小說卷》，張毓茂主編，沈陽：沈陽出版社，1996年，第594頁。

不管善惡之人，在關(guān)東都要面臨著生的艱辛與迷惘?！堆X之祭》還為我們鐫刻下了東北舊時山村生活的生動圖景：

荒村的人家，多半以柳條搭起了院墻，秫秸的柵欄這地場是見不到的。山溝的女人，眼看將近臘月都起得很早，剛在屋里點起了灶火，又連忙冒著晨曦的寒冷出去喂著雞和豬。③疑遲：《雪嶺之祭》，《東北現(xiàn)代文學大系·中篇小說卷》，張毓茂主編，沈陽：沈陽出版社，1996年，第626頁。蔡天心的《東北之谷》開篇是這樣書寫的：

一帶白茫茫的山地。

霧，游動著，像從什么地方落下一股子濃煙，毫不寬容地侵占了溪谷里所有的罅隙，所有的空間。從清早就這樣；現(xiàn)在，像是要開始凝結(jié)了。

沒有太陽，沒有天，沒有峰巒；……院落，巖石，樹林，溪澗；……一切都消溶在這蒼白的巨物里?？彰擅傻?，仿佛整個宇宙全被這惡魔般的濕氣所充塞，所占有。……只有溪水擊迸著，聲

音在石洼里激越地震蕩，相同一個尸體上有著血流和脈搏的跳躍。①蔡天心：《東北之谷》，《東北現(xiàn)代文學大系·中篇小說卷》，張毓茂主編，沈陽：沈陽出版社，1996年，第540-541頁。

人物的悲劇命運顯然在朦朧、潮濕環(huán)境的不斷呈現(xiàn)中顯得那樣撲朔迷離，隱約暗示了小人物的悲戚和時代的迷亂。小說接著寫：

一切都是潤濕的兩崖上，烏黑的巖石，紅峭壁，像剛被誰涂抹過的臉譜一樣，都閃著油亮的滑光。綠樹叢，一塊地接連起來，霧氣籠罩著，仿佛是一個拂著輕紗似的少女把身子橫躺在山崖。她們彼此牽引，彼此眷戀，那被侮辱著的頑硬的巖石幾乎是全體震怒了。②蔡天心：《東北之谷》，《東北現(xiàn)代文學大系·中篇小說卷》，張毓茂主編，沈陽：沈陽出版社，1996年，第541頁。

“侮辱”、“震怒”這樣的詞匯賦予了“物”以生命感的同時，也將人的主觀情感投射其上并浸潤其中，“物”成為了人的一種生命形式和象征體。

村莊里人的不幸從院落結(jié)構(gòu)就能夠看得出來：

院落是造在北側(cè)一個赤頂?shù)纳綆r上，狹窄的，順著蜿蜒的谷勢和土崗的位置東西陳列開。圍墻，高峙著，淳樸而殘朽，幾乎是完全用石塊砌成的，兩旁叢密的樹林蔭蔽著。院落里外都長滿了蒿草，黃的綠的交雜著，靠近門邊有一條人走的道，那地方的草似乎最近才被人割倒，總之，你如果能仔細看一點，那綠的實在是沒有黃的高。③蔡天心：《東北之谷》，《東北現(xiàn)代文學大系·中篇小說卷》，張毓茂主編，沈陽：沈陽出版社，1996年，第541-542頁。

村莊里人的不幸還可以通過帶有地方色彩的家居陳設(shè)看得出來：

屋子的布置很簡凈：迎著門的墻壁上，并掛著關(guān)公和岳飛的圣像；下面是一張方桌，旁邊襯著兩把背椅；靠南墻是一鋪土炕，行李像壓地滾子似的卷到窗臺下；炕梢迭列著幾只箱和一些零用什物；門后，兩支步槍上面掛著一支黑烏烏的手槍；……滿屋的景象，顯示著一種和諧的靜穆。④蔡天心：《東北之谷》，《東北現(xiàn)代文學大系·中篇小說卷》，張毓茂主編，沈陽：沈陽出版社，1996年，第555頁。隨著小說情節(jié)的推進，和諧與靜穆的氣氛終究會被打破。

東北現(xiàn)代作家比較喜歡進行場景的鋪陳和人物背景環(huán)境的渲染，這也為作品貼上了有可識度的地域標簽和民間標識。下面我們以東北現(xiàn)代話劇為主進一步做出考察。

1.建筑陳設(shè)。主要體現(xiàn)在舞臺說明文字。笳嘯的獨幕劇《死灰》通過對土屋及其周圍陰冷環(huán)境的營建與渲染，為主人公苦痛的生存狀態(tài)做出了并不出人意料的鋪墊：“婦人微閉著深陷的眼睛，體上覆著破綻的棉被，渾身顫抖，臉間表露深沉凄苦的病態(tài)，口內(nèi)只余奄奄一息的呻吟……”⑤笳嘯：《死灰》，《東北現(xiàn)代文學大系·戲劇卷》，張毓茂主編，沈陽：沈陽出版社，1996年，第110頁。簡短的建筑陳設(shè)說明強烈地烘托出整部劇的悲劇色彩。需要強調(diào)的是，舞臺說明在這里直接創(chuàng)造著戲劇氣氛，加強和完善敘事表情，是舞臺語言的重要補充，也是戲劇創(chuàng)作的重要手段，屬于話劇整體構(gòu)成中不可或缺的。宇飛的獨幕劇《土龍山》中一連串出現(xiàn)了草房、籬笆、破門、破桌、破椅、農(nóng)具、“?！弊?、平民畫、春聯(lián)、土炕、里外屋的格局、破衣服破被、簡單的做飯用具、鍋臺前零亂的茅柴等物象，共同構(gòu)成了一幅愁云慘淡的生活畫面，揭示了“九？一八”之后農(nóng)家的破產(chǎn)狀態(tài)。在晦暗、破碎、混亂的生活場景中，我們一下子就感受到了那種無以言表又撕心裂肺的生存痛楚。陳設(shè)與布局起到刻畫人物性格和推動戲劇情節(jié)發(fā)展的作用。應該注意到，很多劇作中出現(xiàn)的建筑陳設(shè)的基本元素是差不多的，關(guān)東色彩十分顯著。譬如到了《姜家老店》那里，只是土炕、鍋臺變成大號的了，一切都彌漫著“老舊”，氣氛依然昏沉而壓抑。民間基本照明工具豆油燈的反復出現(xiàn)，襯托出夜的黑暗與可怕，以及人物在這種自然環(huán)境中的緊張和焦灼感。

那么，在大都會的陋巷里的狀況是怎樣的呢？塞克在獨幕悲劇《夜雨》中細致地描繪了一個失業(yè)工人的住所：

破板門緊閉著，床上堆著爛棉絮和一個油漬的臭枕頭。

屋中央有一張八仙桌，一條板凳，桌上散置著孩子的衣物，包藥紙，破了邊的碗盞和油煙熏黑了燈罩的火油燈。

進門的屋角處有一個喂豬用的破木槽，孩子手抓著一只香煙盒，睡在里邊，另一個屋角堆著些破爛家俱，一把生了銹的鐵鏟橫躺著，鏟柄上覆著很厚的塵土，一看就知道這東西是多少日子沒有人動過了。

窗外漆黑，晚風嘶嘶的叫著，少頃雨至，雷閃一次緊急著一次，破窗紙在窗棱上撲啦撲啦的發(fā)響。①塞克：《塞克集》，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68頁。

所謂城市的生活又與鄉(xiāng)間有什么區(qū)別。文中的唱詞更深化了失業(yè)工人的貧窮和痛苦的心境：“沒有錢是窮鬼，/沒有飯吃是餓鬼，/喝醉了是酒鬼，/死了是冤枉鬼！/喝醉了是酒鬼，/死了是冤枉鬼！”②塞克：《塞克集》，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71頁。

2.時間設(shè)置。很多故事都發(fā)生在秋冬初春季節(jié)，時間多為黃昏與深夜，單調(diào)而陰暗的色調(diào)帶著關(guān)東自然環(huán)境固有的氣度與特質(zhì)。如《血刃圖》寂靜的深夜，《紫丁香》陰森欲雨的春初深夜，《晚春》深秋的暴風雪之夜。再如《春秋》冬日的黃昏、午夜、黎明前后，并且刮著狂烈的寒風。塞克《流民三千萬》的故事發(fā)生在秋天，極荒的大野，高風咆哮，“地面的流沙在渾濁的秋空下變成灰色，一眼望出去，天空常是赭黃色，微帶透明的一個沒有邊的冷臉”。③塞克：《流民三千萬》，《東北現(xiàn)代文學大系·戲劇卷》，張毓茂主編，沈陽：沈陽出版社，1996年，第437頁。羊腸小道、干支上掛著的幌子、枯樹、破樓梯、幾塊破席架成的涼棚、墻根下修破鞋的老頭子，一切皆破。關(guān)東邊塞之地不斷浮起的肅殺之氣和特有的荒涼之象，使人看后不免心生驚慌，為人物的悲涼人生而擔憂。東北現(xiàn)代話劇尤其淪陷時期的話劇作品大都進行了帶有濃郁地域特征的具體時空背景的置設(shè)，黑夜籠罩下的關(guān)東原野、小店、山村、森林固有的陰冷、暗淡、低沉色調(diào)，營造出可怖怪誕的氛圍，彌漫于作品內(nèi)外，進入受眾的情感天地，攪動和刺激著人們的思維與神經(jīng)，引發(fā)民眾對殘酷生存境遇和不平社會現(xiàn)實的關(guān)注與思考。背景置設(shè)又具有整體的象征意向，隱喻著作家深刻、復雜而強烈的現(xiàn)實感受。

在東北現(xiàn)代作家的作品中幾乎是沒有夏天可言的，秋天和冬天是最為常用的時間，話劇如此，散文如此，小說亦如此。王秋螢的小說《血債》發(fā)生時間是秋天：“屋子里還很黑暗，空氣寒冷，黎明之前的秋天，從不嚴密的門窗中吹進來，使他感到秋天的寒冷?！雹芮镂灒骸堆獋?，《新秋海棠》，黃萬華編，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421-422頁?！恫屎纭罚骸芭f歷九月初旬。暮秋里黃昏的都市，都包卷在淺灰的夕色里了……”⑤秋螢：《彩虹》，《新東方》1944年第2期，第43頁?！惰F囚》：“季節(jié)一到深秋，天氣總是陰沉沉地。幾日里漂落著纏綿的冷雨，景色更顯得蒼老了?！雹耷镂灒骸惰F囚》，《文友》第2卷第6期第18號，1944年2月，第40頁。山丁的《綠色的谷》也是從秋天寫起的：“秋天的狼溝，滿山谷泛濫著一種成熟的喜悅?！雹吡荷蕉。骸毒G色的谷》，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7年，第1頁。即使是寫的看似還未變冷的“八月的鄉(xiāng)村”，也往往是“八月悄悄到了東山里，刮起秋風。天空淡淡的云彩使陽光也稀薄得多了”⑧疑遲：《山丁花》，《燭心集》，梁山丁編，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9年，第235頁。。這與東北地區(qū)冬長夏短的時令變化有關(guān)，同時秋天又是收獲的季節(jié)，更意味著多事之秋，還可以帶給人一種蒼涼之感和蕭瑟之氣，預示著人物的悲劇命運和現(xiàn)實的殘酷與無奈。

在小說中，故事發(fā)生在夜晚也比較多，即使不是夜晚也是在暗淡而氤氳的氣氛下進行，人物不是“凝視著那寂寞的暗淡下來的淡藍色的天空”，⑨勵行健：《潰敗一族》，《燭心集》，梁山丁編，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9年，第389頁。就是“天邊鑲著紫灰色的山峰，籠罩一層薄紗似的暮靄”，⑩石軍：《脫軌列車》，《燭心集》，梁山丁編，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9年，第399頁。要么就是“十一點以后的黑夜一切都落消在迷朦的夜的神秘里”，（11）星：《路》，《燭心集》，梁山丁編，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9年，第55頁?；蛘摺八ь^看看天，天上滿布著灰云，看光景，又要飄雪花了?！雹仝w鮮文：《看墳人》，《燭心集》，梁山丁編，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9年，第155頁。在作家眼里，夏天又是什么樣的呢？“夏天喝夠了農(nóng)人們的血汗，悄悄地溜走了，時候已進入了民國XX年的新秋?！雹谮w鮮文：《看墳人》，《燭心集》，梁山丁編，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9年，第143頁。“天氣漸漸涼了，瘦弱的葡萄枝懶洋洋地躺在架子上，爬山虎的花謝了，后園落滿了各種葉子，墻根下的水稗子被孩子們扒光了。”③梁山?。骸丢M街》，《燭心集》，梁山丁編，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9年，第161頁?！盎野咨撵F，彌漫著山嶺和平原，一切都柔軟地模糊地被霧調(diào)和著。在萬物之前垂下一條透明的飄蕩的幔帳。山嶺仿佛是凝重的黑云，與天空連接著的部分，被暗藍色的霧靄代替著。”④袁犀：《風雪》，《燭心集》，梁山丁編，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9年，第189頁?！耙惠喖t澄澄的月亮，像哭腫了的眼睛似的，升到光輝的銅色的霧里。這霧便熱郁的閃著赤光，仿佛是透明的塵土，昏眩地籠在湖面?！雹荻四巨迹骸而y鷺湖的憂郁》，見《端木蕻良文集·3》，北京：北京出版社，1998年，第7頁。即使爵青這樣的具有“異質(zhì)”成分的東北作家，夜晚、暗淡與冰冷也成為他作品中的一個主要構(gòu)成基調(diào)。

（二）傳達作者的情感與觀念。憤怒的情緒較為常見。山丁的小說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怒吼”這個詞匯：“外面的暴雨激烈的打著紙窗，風怒吼著，我的心卻很靜寂”⑥梁山?。骸秿{谷》，《東北現(xiàn)代文學大系·短篇小說卷（上）》，張毓茂主編，沈陽：沈陽出版社，1996年，第241頁。；“怒吼的山風帶著春天，復蘇了每個城鎮(zhèn)和每個鄉(xiāng)村。”⑦梁山丁：《峽谷》，《東北現(xiàn)代文學大系·短篇小說卷（上）》，張毓茂主編，沈陽：沈陽出版社，1996年，第247頁?？梢钥隙?，激越、憤怒以致哀傷等各種情緒一直伴隨著東北作家左右。有人做過量化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但娣的小說《安荻和馬華》對陰郁、憂慮等詞匯的大量使用令人詫異，可謂集“不幸”、“痛苦”等詞匯之大全?！皯n郁”、“憂傷”、“憂愁”、“憂慮”、“悲鳴”、“悲哀”、“悲苦”、“悲凄”、“悲壯”、“悲慘”、“悲傷”、“悲愁”、“悲痛”、“凄絕”、“慘絕”、“凄慘”、“凄冷”、“凄涼”、“凄寒”、“凄楚”、“絕痛”、“孤獨”、“寂寞”、“恐怖”等都屬于但娣的常用詞，“痛苦”、“哭泣”、“蒼白”等詞匯的使用都達到10多次，而“悲哀”一詞竟在小說中出現(xiàn)了20次之多。⑧劉愛華：《孤獨的舞蹈：東北淪陷時期女性作家群體小說論》，長春：北方婦女兒童出版社，2004年，第232頁。這些語詞的頻繁運用營造了一種濃郁的哀婉與憂郁的情調(diào)，這種痛苦心境屬于東北作家纏繞糾結(jié)于那個時代的共同心緒。

端木蕻良的《紅夜》以悲劇告終，與臺靜農(nóng)的《拜堂》等婚俗故事不同，作者內(nèi)心郁積著一種難以道來的憤懣和酸痛。民間精神與家園淪陷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緊密結(jié)合，流溢著顯著的時代觀感與體驗。

另外，在蕭紅那里，《呼蘭河傳》對于節(jié)日民俗尤其是“跳大神”等活動的深入描繪，渲染著民眾日常生活的無聊，揭示了民眾喜歡湊熱鬧的習性，為后來小團圓媳婦的死亡做出鋪墊，看似冗長而松散的細節(jié)描寫，其實是為情節(jié)的深化起到了極強的助推作用。環(huán)境氛圍的烘托也都具有這樣的作用。

三、其他類型的民俗文化存在

其他類型有謠諺民俗、飲食民俗、生產(chǎn)勞動民俗、主題意象民俗等，單就歌謠民俗來講，僅在《綠色的谷》中就發(fā)揮了如下作用。

（一）襯托人物心境。如“崔福把身子摔在大伙房的炕上，興奮地唱起跟父親學來的谷詞兒：二八的俏佳人她懶梳妝，/躺在牙床上……/茶不思來，/飯不想……”⑨梁山?。骸毒G色的谷》，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7年，第195頁。為反映人物處于不同人生階段的心緒和情感提供比較形象且攜帶個性的強化元素，在志得意滿的時候和生存狀態(tài)不好的時候都用歌聲來表達：

霍鳳的馬跟在后面。不久，一股生鐵般的歌聲喑啞地從后面唱起來：

日頭出來一團紅呵！

……

他又許多天沒有唱了，歌聲象銹了似的在崎嶇的山道上摩擦著。①梁山?。骸毒G色的谷》，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7年，第97頁。

（二）暗示心理沖突。如霍鳳自編的歌詞：“日頭老爺剛冒嘴呀，/上山去打圍呀，/大姑娘采山?jīng)]好事呀，/只圖希個大酸梨哎！”②梁山?。骸毒G色的谷》，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7年，第8頁。對此，小蓮、于七爺?shù)热烁饔胁煌姆磻?，作者借不同人的心理狀態(tài)和直觀反應體現(xiàn)人們對霍鳳其人的認識。有關(guān)霍鳳，人們的心理認知沖突是十分明顯的。

（三）交代時代氣候和形勢并做出點評。如“老更倌感慨地搖著頭，他吟詩般的哼著：野狼拉成群，/天下不太平；/野雞滿山飛，/毛賊遍地行?！雹哿荷蕉。骸毒G色的谷》，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7年，第73頁。時代亂象簡化而濃縮，無奈與憤慨溢于言表。

（四）交代人物背景、出身狀況等信息。如罵人的現(xiàn)編歌謠：“混江龍呀，/不是個人，/抽大煙呀，/嫖大神，/孩子老婆受大窮！”④梁山?。骸毒G色的谷》，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87年，第56-57頁。

在《混沌初開》中，駱賓基充分利用歌謠這種民間形式來傳達民國時期滿漢民族在長期融合碰撞中的民族心理變化。

（一）本土意識的失落感。薩滿教作為滿族的宗教正統(tǒng)長期處于被推崇的地位，到了民國時期不再興盛，薩滿的生計受到嚴重影響。文中有一段薩滿跳神描寫，“二仙”的助手“陪唱”道：“逍遙也有逍遙的苦啊！/如今晚兒佛主遭劫，/掛不上號了！/不受皇封，/我難到仙班成正果呀！”⑤駱賓基：《混沌初開——姜步畏家史》，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4年，第402頁。這段唱詞和滿族旗戶“謝神酒”宴上“大神”唱的迷人小調(diào)都道出了作為旗人已然失寵與丟掉庇護的失落、悵惘和孤寂之情。

（二）移民意識的失落感。小說中有一首琿春漢人愛唱的民歌，文中交代這是海參崴仍屬琿春管轄時代的民歌：“正月里來，/打罷新春兒/琿春街上闖外的人兒/插海帶呀，擰海參兒，/海南家中撇下一個女裙釵兒！”⑥駱賓基：《混沌初開——姜步畏家史》，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4年，第332頁。思鄉(xiāng)之情油然而生，讓人頓生孤寂與失落。移民的艱辛謀生路上是帶有極大的心理創(chuàng)傷和精神痛楚的，這需要很長時間甚至幾代人的更迭才能平復下來。

蕭紅的《生死場》中成業(yè)與金枝在談情說愛時，成業(yè)唱著“昨晨落著毛毛雨，……小姑娘，披蓑衣……小姑娘，……去打魚”⑦蕭紅：《呼蘭河傳》，見《蕭紅全集1》，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52頁。的情謠，映襯著這場婚姻的悲劇結(jié)局?！逗籼m河傳》中豐富的民謠歌謠充分體現(xiàn)出蕭紅對呼蘭民間生活的獨特體驗。蕭紅所引用的風俗歌謠，從內(nèi)容上可分為：生活類歌謠、禮儀類歌謠、歲時類歌謠、信仰類歌謠等，內(nèi)容有《拉大鋸》、《嘆五更》、《不倒翁》、《呼蘭縣歌》、《烏鴉打場》、《小靈花》、跳大神的巫歌等。從題材形式上可分為：童謠兒歌、巫歌神調(diào)、鄉(xiāng)土民諺、東北小調(diào)、熟語大實話、喊詩等。在呼蘭這個偏狹閉塞的鄉(xiāng)土世界里，民謠諺語的盛行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他們共同規(guī)定了某些個體或集群的全部行為方式和存續(xù)特征，諸如服飾、發(fā)型、飲食、齋戒、婚姻生產(chǎn)等。蕭紅將這些運用的得心應手，不僅使謠諺生活化動態(tài)化，而且從外而內(nèi)常態(tài)化地嵌入呼蘭人的內(nèi)心世界，成為大眾精神情感的象征與衍生。蕭紅將這些事象與人物的命運、性格、生存狀態(tài)等方面緊密地銜接起來，形成了一種極為典型的民俗文化意義生成模式。這是蕭紅在謠諺等民俗元素運用方面代表著東北現(xiàn)代作家較高成就的一個表現(xiàn)。

民間歌謠在東北男作家如山丁、端木蕻良等人那里往往使用得比較直接甚至漏骨，充滿著明顯的性暗示。山丁的小說《伸到天邊去的大地》中，獨眼龍在勞作期間哼唱著一種沒有音節(jié)的調(diào)子：“姐兒約！房中約！/打牙牌呀??！/天牌地牌奴不愛呀！/偏愛人牌摟在懷呀！/噯呀噯呀喲！/偏愛人牌摟在懷呀！……”⑧山丁：《伸到天邊去的大地》，見《中國現(xiàn)代短篇小說鉤沉》第3卷，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現(xiàn)代文學研究室編，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1999年，第542頁。這是在為人物性格塑造、人物情感傳達和階級地位的劃分等方面做著形象暗示，是人物的身份、性格、情感、思想的重要表現(xiàn)載體。如果抽掉這些歌謠，山丁的作品甚至東北現(xiàn)代文學作品整體的藝術(shù)審美力度將被大大削弱。

謠諺民俗在東北現(xiàn)代文學作品中發(fā)揮著不同的功能與作用，對其價值要區(qū)別來看。我們不可能一一道盡，也不可能找到一個有效的方法將這些全部總結(jié)和歸納出來，只截取一隅，管窺一斑。

在東北一部分作家的文本中，民俗文化是以隱性方式存在著，體現(xiàn)為作品中人物不同的民俗心理狀態(tài)。一些顯性的民俗文化形態(tài)能夠?qū)|北民眾的民俗心理有所揭示，而民俗心理作為一定群體中蘊含的較為穩(wěn)定的習俗意識定勢，民眾的精神狀態(tài)和心理結(jié)構(gòu)往往以各種可見或不可見的文化元素呈現(xiàn)出來，是彌漫在作品深層的意識流動。在東北這塊復雜的土地上，農(nóng)耕民族的安土重遷、樂天知命、中庸調(diào)和、散漫遲緩、不求精確、懷故戀舊、堅忍不拔等各種社會心理也是民俗文化的一種內(nèi)在存在形態(tài)，塑造人物形象，傳遞作家的深度思考。端木蕻良善于通過鄉(xiāng)民的口吻來揭示民眾對于土地母親的復雜心理：有著剛性的一面，亦無法回避鄉(xiāng)土根性造成的負累和羈絆，其在一定程度上阻撓著民眾的覺醒。在端木那里，民俗文化真正成為他手中的工具，以其獨有的很多東北作家往往缺乏的精雕細刻和較為廣闊伸展的筆觸對東北社會的人和事作出理性的社會分析，這種理性雖在某種程度上對感性審美造成某些損傷，卻在東北現(xiàn)代作家中獨樹一幟，從而達成風土、人情、性格、氛圍的有機構(gòu)合。

四、結(jié)語

無論民俗文化元素在東北現(xiàn)代文學作品中呈現(xiàn)什么狀態(tài)并發(fā)揮什么樣的功能，有一點都值得肯定：白山黑水的獨特氣質(zhì)和民間神韻，就像營養(yǎng)元素一樣，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東北現(xiàn)代文學藝術(shù)技巧上的“鈣力”不足?？梢哉J為，這是邊緣之地和異族侵略背景下東北現(xiàn)代文學理解事物與感知世界的獨特方式，也是東北現(xiàn)代文學在生與死的考驗中突破重圍走出“大荒”的艱難嘗試。當作家們將一種特殊的生活體驗、精神感受、內(nèi)心狀態(tài)和審美追求帶入文學帶給讀者的時候，我們的內(nèi)心世界應該存有更多的感激與寬容，而不是苛刻與不屑，甚至是視而不見。只有貼合特殊的語境，將作家作品放在那樣一個特定的環(huán)境中去感受去體認，那么一種文學現(xiàn)象才具有其正當?shù)膬r值和意義，也是應當進入我們的研究視野的。

（責任編輯：吳啟琳）

［Abstract］Folk culture elements have rich and diverse manifestations，which exist in every corner of literary works in many forms，and assume their different functions，and play a positive role in promoting writers’narrative and bring different kind of literary taste，meaning，vigor and vitality to the literature of Northeast China.Folk culture as an auxiliary element in environmental description plays a very important role in exerting folk aesthetic value and shaping function in the modern literature of Northeast China，and a lot of folk scene with local characteristic serve as a way and means in writers’environment description：create the typic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imes；create atmosphere to suggest tragic；convey the author's feelings and ideas；express figure’s emotion to highlight theme and show the survival power of people，and so on.No matter folk culture elements show what state and play any kind of function in the literature of Northeast China，one thing is worthy of recognition：the unique disposition and folk charm in the Northeast just like nutrients，to a certain extent，makes up the calcium deficiencies of the modern literature of Northeast China in artistry.

［Keywords］he modern literature of Northeast China；Folk culture element；Spirit folk；Xiao Hong；Duanmu Hongliang

The Existing Form and Function of the Folk Culture Element in the Modern Literature of Northeast China

Zhou Qingmin
（College of Literature of Jilin Normal University，Siping Jilin，136000）

G05

A

1008-7354（2016）01-0056-07

周青民（1981-），男，吉林公主嶺人，文學博士，吉林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東北現(xiàn)代文學。

本文為吉林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東北現(xiàn)代文學與民俗文化研究”（項目批準編號：2016JD2）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