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si+Girsch 張一
手臂和肩膀,懸掛在花園中,漂浮在水面上,并沒有情節(jié),只是一種姿勢。有些令人不安的詭異的氣氛浮現(xiàn),但剛剛凝結(jié)的緊張馬上被一些滑稽的組合消解掉了,恐怖的和幽默的調(diào)子融合在一起。對死亡的恐懼,雕塑般的人體,惡作劇般的行為一起形成了這組作品。
Pesi Girsh是以色列著名攝影藝術(shù)家,本屆中國國際攝影藝術(shù)展的評委之一。她是納粹大屠殺幸存者的女兒,出生于德國,少年移居以色列學習雕塑,中年開始攝影,如今任教于以色列海法大學。上世紀90年代之后,她的作品對死亡的生靈投入關(guān)注,主要呈現(xiàn)為精致的小尺幅靜物,需要湊近觀看:小動物的尸體“沉睡”在她收集來的古董餐具或絲綢布料上,沐浴在沉靜的光澤中,甚至有圣像般的莊嚴和安詳。以雕塑和裝置的角度進入她的作品會更容易理解她的主題,但她用精致的攝影來表現(xiàn)。這里是她在1987年-1993年以自己的朋友和女兒為“模特”拍攝的“被攝的靈光”(The Aura of the Photographed),是她最早的一組作品。
被攝的靈光
1987-1993銀鹽照片
我進入一幢房子的某個房間,看到我自己被切成兩半,放在屋子里的一張桌子上,已經(jīng)死了。我身后是另一張桌子,我母親躺在上面,也死了——不過至少她是全尸。這令我震驚而憤怒——我還有很多事沒做完呢。不過我很快接受了這一事實,一種有趣的視角給了我安慰:既然我死了,我就可以拍攝我自己了。突然,我聽到一輛大眾汽車在房子外面停下,兩個黨衛(wèi)軍軍官向房子里喊:“帶著死去的人滾出來!”我想:“我拍我自己都不行嗎,這群豬?!?/p>
Q:這一組“被拍下的靈光”拍攝于1987-1993年之間,照片的形式與你后來作品更統(tǒng)一的格式不同。概念在一開始就有,還是由一點點靈感,逐漸拍攝形成的?
A:人們說我是攝影師,但我不自認為是攝影師,我只是懶得解釋。我不是在“拍攝”現(xiàn)實,我“使用”現(xiàn)實,只不過最后一步是按下快門。這個系列里,我用陰影、水、取景框的邊緣,或是人本身的行動來“切割”人體,做一些“雕塑”。這些照片源于我頭腦中直覺的想象,我并不理解自己所做的事情,我甚至疑惑為什么別人不像我這樣拍照,因為這樣拍對我來說很直接啊。我是在拍了幾年之后,才開始懂自己拍了些什么——少年時在祖母的房間里偷偷讀到過關(guān)于“二戰(zhàn)”的圖書,里面有支離破碎的尸體圖片。我的攝影可能和與這些童年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
Q:照片拍攝于以色列的什么地方?照片中的人是什么身份?
A:我的攝影作品在以色列非常有名,因為我的照片看來很恐怖嘛,所以大家都以為我的照片是在死海附近拍的,但實際上在水中拍攝的照片都并不是在死海拍攝的。我找到一處池塘,故意攪渾水底的泥沙,所以你只能看清水面上的人體,如果它清澈了我就要再次攪渾。風景則是我找到的“對稱的風景”——上帝制造、人造的、還有一些墓地。至于風景中的人,有些是我的朋友,主要是我的女兒,我對她說:“你不給我當模特就別想吃飯!”為了避免拍照被人圍觀,我一般找一個工作日,開著車,車頂裝著梯子或腳手架(都是拍攝要用到的),帶著女兒或朋友到郊區(qū)去拍照。
Q:你少年時期學習雕塑,后來轉(zhuǎn)到攝影,你在學校受到的攝影教育是怎樣的?
A:我父親48歲時去世時,家里有五個孩子要養(yǎng),我必須工作。當時我想去做雕塑教師,但要先進入一所學校接受培訓。在學校的第二年,我開始試著拍照,當我拍下第一張照片,發(fā)現(xiàn)透過鏡頭看到的現(xiàn)實和我們眼睛看到的現(xiàn)實不一樣時,我非常興奮!做雕塑,你要用泥土或木頭,你知道這塊材料將成為好的或是不好的“作品”。但是用相機拍攝現(xiàn)實,不是每次按下快門,拍到的瞬間都會成為“作品”。我就這樣不斷拍下我的想象。別人拍的作品都很復雜,我的照片總是很幼稚,但我的老師給了我很多鼓勵。我的雕塑老師是我的精神導師,他對我說過,哭是容易的,但是要笑著哭很難,作品中的幽默是最難的一件事。之前我意識不到我的作品中有這種力量,如今我非常認真的對待這一點。
Q:似乎雕塑在內(nèi)的傳統(tǒng)歐洲藝術(shù)對你的攝影方式有很大影響。你怎么看經(jīng)典藝術(shù)形式?
A:我小時在德國,是在經(jīng)典藝術(shù)的氛圍中成長的:雕塑、繪畫;羅丹、戈雅。母親經(jīng)歷戰(zhàn)爭,希望我們成長在“泡泡”中,不讓我們看壞的東西,所以她不允許我們看電視,經(jīng)常帶我們?nèi)ゲ┪镳^,但她沒發(fā)現(xiàn)博物館里面的暴力比電視里還厲害,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戈雅的繪畫所表現(xiàn)出的那種暴力,我看到的時候很害怕。我當時很幼稚,在博物館里看到女性裸體的雕塑時非常憤怒,我覺得這個裸體是被用來取悅男人的,于是我11歲時做的第一個雕塑,就是一個裸體的男人要親吻一個穿著衣服的女人,但女人拒絕了,和我看到的裸體女性反著來。大體上,影響我的不是某一個具體的作品,而是經(jīng)典藝術(shù)的那種完美技巧的氛圍。我的作品從語言到制作都是精致的,即使是在講很可怕的東西。
Q:你的作品在世界各地展出的時候,人們的反映是怎樣的?
A:在法國和美國來的反饋都挺好,在德國展出的時候,尤其是我在90年代創(chuàng)作的小動物尸體的系列作品,德國人不喜歡,他們認為我是在向他們再次展示二戰(zhàn)中的事情,他們覺得受到了攻擊,其實我不是在說這個事?;蛘?,可能我也是在講這件事,那些動物所需要的關(guān)注,是我兒時也需要的,但是我父母是在難民營中長大的,他們沒有學會如何給人愛和關(guān)注。
Q:你在學校里做老師,你是如何與你的學生們溝通的,如何形成自己的教學方法?
A:在我獲得教職的前四年中我很痛苦,覺得我什么都不懂,怎么教學?。坑谑俏屹I了一大堆書看,我發(fā)現(xiàn)當你非常深刻的理解了一些東西的時候,你可以很簡單的表達出來。我逐漸發(fā)展出我自己課程的方法。我不只是教藝術(shù),我把我的經(jīng)驗告訴另一個世代的孩子,希望他們能更輕松。
學生們對世界很敏感,也容易被啟發(fā),但是要從哪里尋找創(chuàng)作的來源?看展覽嗎?現(xiàn)在展覽很多,但并不是都值得你去看,我自己不需要看很多別人的作品來做我的作品,相反,我需要少看。我也告訴他們不要向左看、向右看,而是向內(nèi)看,向外看。誠實,走直路,從這里到那里,不管你是否會到達,這都是你要做的工作。自覺或不自覺的去創(chuàng)造,你甚至不需要明白你正在做什么,就像我,我就經(jīng)常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但我就是在做,在這個過程中慢慢了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