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安徽安慶 246001）

湯姆斯中國古典文獻翻譯慣習解讀

錢靈杰，操 萍

（安慶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安徽安慶 246001）

19世紀上半期英國漢學家湯姆斯翻譯了大量中國古典文獻，他從事翻譯活動、確定翻譯選材、運用翻譯策略等一系列行為均是自身慣習的象征性體現(xiàn)。湯姆斯借助中國文獻英譯實踐實現(xiàn)了從“印刷工”到“漢學家”的身份代碼轉(zhuǎn)換。其翻譯選材以中國古代文學、歷史作品為主，滿足了社會政治場域的需要。湯姆斯靈活運用直譯、意譯與注釋等多種翻譯策略，能夠深化讀者對中國文化的理解。

湯姆斯；中國古典文獻；翻譯；慣習

19世紀上半期，英國漢學處于草創(chuàng)與發(fā)展階段，學界相關(guān)研究成果主要圍繞“英國漢學之父”小斯當東、“英人研究漢學一代宗匠”馬禮遜、外交官漢學家的代表德庇時等人，認為他們具有開創(chuàng)之功，為英國漢學發(fā)展做出了基礎(chǔ)性貢獻。實際上，這一時期英國漢學的代表人物遠不止上述三位。其中，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印刷工湯姆斯（Peter Perring Thoms）尤為引人注目。他因在刊印《華英詞典》等出版物的過程中，改進合金活字印刷術(shù)，滿足了中英文合印的需要而名垂青史。同時，他還翻譯了大量的中國古典文獻，客觀上推動了中學西傳，“是一位卓有成就的漢學家”［1］133。現(xiàn)有文獻介紹湯姆斯時，往往只注意到他的印刷者身份，針對其翻譯活動的探討并不多見，僅有梁啟昌［2］、王燕［3］、鄭錦懷［1］等學者以湯姆斯《花箋記》英譯本為對象開展了相關(guān)研究，從文學史、漢學史角度肯定了他對中西文化交流所作的貢獻。本文關(guān)注湯姆斯的譯者身份，基于譯者慣習理論研究湯姆斯的中國古典文獻英譯活動，以期彌補學界相關(guān)研究的片面性。

一、“慣習”概念解讀

早在古希臘時代，柏拉圖解釋“摹仿”（imitation）時曾說：“摹仿發(fā)端于人的幼年，但卻對今后的人生影響深遠，并最終形成習慣，構(gòu)成‘第二本性’，進而影響人的身體、聲音乃至心智”［4］11，而“慣習”正是在“習慣”和“第二本性”的基礎(chǔ)形成的。亞里士多德也曾提出過與“慣習”類似的概念“hexis”，認為其“取決于人的年齡、性格、社會地位等因素，會在個人風格中再現(xiàn)”［5］97。到了近代，德國社會學家埃利阿斯在談到人類面對的限制時，提出了“自我限制”（Selbstzwange）的說法，與“慣習”十分類似。對“慣習”論述最為系統(tǒng)的當屬法國社會學家布迪厄，自1967年起他屢次詳細闡發(fā)這一重要概念的意義及功能，并將其與“場域”、“資本”等其他概念貫穿連接，構(gòu)建了完整的社會學理論體系。在布迪厄看來，慣習是“讓行動者以某種方式行動和做出行為反應(yīng)的秉性系統(tǒng)”［6］84，“這一系統(tǒng)反映出人在成長、家庭教育、學校學習、工作、交際等社會化過程中逐漸學習、內(nèi)化并強化了的社會規(guī)律”［7］82。慣習“來自于社會制度，又存在于個體身體之中，具有生成性、建構(gòu)性，甚至帶來某種意義上的創(chuàng)造性能力，表明了主體選擇的目的性”［6］83。翻譯作為一種人類實踐，是譯者主體作用于譯本客觀實體的過程，離不開意識的選擇，必然受到譯者慣習的指揮與影響。具體而言，譯者從事翻譯實踐、確定翻譯選材、運用翻譯策略等一系列行為均是自身慣習的象征性體現(xiàn)。本文對湯姆斯英譯中國古典文獻活動的考察也正是基于上述三點展開。

二、借助中國文獻英譯活動實現(xiàn)身份代碼的轉(zhuǎn)換

1814年9月2日，湯姆斯應(yīng)英國東印度公司招聘來華，以印刷工身份在澳門印刷所從事書籍刊印工作。作為職業(yè)技工，湯姆斯研制了中國第一批鉛合金活字，并利用其專業(yè)技術(shù)印制了《中文作品英譯》（Translation from the Original Chinese）、《華英字典》（A Dictionary of the Chinese Language）、《賢文書》（Hien Wun Shoo:Chinese Moral Maxims with a Free and Verbal Translation）等多種出版物。值得一提的是，由湯姆斯主持印刷的書籍，封面上不僅印有著譯者或編纂者的名字，往往還可以發(fā)現(xiàn)諸如“Printed by P.P.Thoms”（由湯姆斯印刷）之類的明顯字眼。由此可見，“為了自我推銷，他似乎不肯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哪怕是作為一個印刷者”［3］209，湯姆斯對身份代碼的重視逐漸在其個人意識中沉淀、內(nèi)化，從而形成慣習，指揮調(diào)動了他的行為方向，成為他在從事印刷工作的同時主動選擇翻譯實踐的根源。

早在1820年，湯姆斯就已將《三國演義》第一至九回中的章節(jié)片段翻譯成英文，以《著名丞相董卓之死》（“The Death of the Celebrated Minister Tung-cho”）為題發(fā)表在《亞洲雜志》（Asiatic Journal）。同年，湯姆斯翻譯了《今古奇觀》第十四回《宋金郎團圓破氈笠》，譯本《一對愛侶的故事或宋金情史》（The Affectionate Pair or The History of Sung-Kin:A Chinese Tale）以單行本形式在倫敦刊印出版。1824年，湯姆斯英譯了《花箋記》全文以及《百美新詠》、《后漢書》中的部分內(nèi)容，結(jié)集為《中國求愛詩》（Chinese Courtship:In Verse）在倫敦和澳門同時出版。在澳門印刷所工作12年以后，湯姆斯返回英國，繼續(xù)從事中國典籍英譯活動。1834年，他將《博古圖》部分內(nèi)容摘譯為英文發(fā)表在《大不列顛及愛爾蘭皇家亞洲學會會報》（The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第一卷上。此后，他繼續(xù)翻譯《博古圖》并于1851年出版了英譯單行本，這時湯姆斯名后的身份標簽已不再是“印刷工”，而轉(zhuǎn)變成為“《宋金郎團圓破氈笠》與《花箋記》的譯者”。可見，湯姆斯對“印刷工”的職業(yè)稱謂并不滿足，他深知自己出身卑微，僅憑“印刷者”身份顯然無法獲得顯赫的社會地位，只有和馬禮遜、小斯當東、德庇時等東印度公司其他職員一樣，借助漢學研究著述才能實現(xiàn)身份地位的轉(zhuǎn)變。受慣習的指揮與影響，他適時調(diào)整了個人行為方向，選擇從事中國文獻翻譯實踐，以文字譯著作為其畢生榮耀，實現(xiàn)了由印刷工到漢學家的身份轉(zhuǎn)變。

三、翻譯文學、歷史作品滿足社會政治場域的需要

譯者慣習不僅能夠解釋湯姆斯從事翻譯實踐的動機問題，還能從宏觀方面影響譯者對翻譯文本的選擇。表面上看，翻譯活動自始至終都受到權(quán)力話語的操縱與控制，但由于慣習是“人的實踐行為的核心，處于客觀環(huán)境、歷史、人的心理傾向三者互動關(guān)系的中央”［4］11，譯者翻譯什么、不翻譯什么、選擇哪個流派、哪位作家、哪些作品來翻譯也必然受到慣習的制約。翻譯主體將其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歷史條件、生活及工作經(jīng)歷內(nèi)化，經(jīng)歷漫長而反復(fù)的習得過程沉淀為慣習，“表現(xiàn)為一種傾向和意向，驅(qū)使其以某種特定的方式展開自己的行為”［6］86。

慣習概念總是和特定的場域聯(lián)系在一起。結(jié)合湯姆斯所處的歷史時代不難發(fā)現(xiàn)，1793年馬嘎爾尼使團訪華失敗后，英國人逐漸擺脫了對中國的狂熱崇拜，作為率先進入資本主義的商業(yè)國家，當時的英國無論在政治還是社會變革方面都體現(xiàn)出強烈的功利主義傾向，“一切行為都是為了商業(yè)利益”［8］3。社會政治場域的變遷會影響翻譯場域，塑造譯者相應(yīng)的慣習并突出地反映在翻譯選材上。湯姆斯節(jié)譯的《三國演義》與《今古奇觀》等中國古代小說是西方人了解中國世俗人情的重要渠道?！痘ü{記》作為民間說唱文學的代表在明清時期流行于兩廣地區(qū)，雖是俗文學卻包含了豐富的人類文化學價值，形象地描繪了一幅中國社會風俗圖，“被當作西方人了解中國語言、社會、文化、經(jīng)濟的綜合性讀本”［3］211。此外，湯姆斯還選譯了與中國商代青銅器有關(guān)的《博古圖》以及中國各省份稅收統(tǒng)計資料，凡此種種“對于增進19世紀西方國家對中國的知識與態(tài)度，不論是了解、同情或是野心，都產(chǎn)生相當?shù)淖饔谩保?］80。

湯姆斯個人慣習的形成不僅受19世紀前后社會政治場域變化的影響，與他自身工作經(jīng)歷也有著密切聯(lián)系。他在英國東印度公司澳門印刷所從事印刷業(yè)長達12年之久，最初主要工作是協(xié)助馬禮遜印刷《華英詞典》。出于印刷需要，他組織雕刻了大量中文鉛合金活字，并對中國語言文字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加之合作伙伴馬禮遜本身就是一位精通中文的漢學大家，耳濡目染之下湯姆斯的漢語學習取得了極大的進步，借翻譯漢語文獻提高中文水平的動機也越發(fā)強烈。變化的社會政治場域與自身強烈的中文學習興趣相互作用，經(jīng)過積淀后形成了譯者湯姆斯的慣習，驅(qū)動他選擇翻譯以文學、歷史題材為主的中國古典文獻，這既可以滿足英國政府了解中國的功利性需要，也可作為自身漢學成果的總結(jié)。

四、靈活運用多種翻譯策略深化讀者對中國文化的理解

慣習對譯者的影響不僅體現(xiàn)在翻譯文本選擇等宏觀層面，還反映在翻譯策略、措辭等具體操作層面上。作為一名英漢雙語使用者，湯姆斯在中英文化接觸中培養(yǎng)起來的“跨文化慣習”會對其翻譯行為產(chǎn)生相應(yīng)影響，促使他基于一定的文化立場就言語轉(zhuǎn)換方法不斷做出抉擇，而他所使用的微觀翻譯策略正是譯者慣習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

一方面，針對源語文本的文體特征，湯姆斯盡量采取直譯策略如實呈現(xiàn)。例如，《花箋記》人物情節(jié)復(fù)雜，具備小說的某些特點，但同時相當講究韻律與節(jié)奏。湯姆斯充分認識到了《花箋記》的詩體創(chuàng)作特征，在英譯本前言中詳細介紹了中國的詩歌藝術(shù)，他指出：“中國大部分詩歌僅有數(shù)行，多屬即興之作。相比之下，‘第八才子書’《花箋記》更長。中國人的詩歌藝術(shù)成就是偉大的，而且每個文人都會做詩。中國人并非缺乏動力創(chuàng)作優(yōu)秀詩歌，只是囿于古代流傳下來的禮法而已?！保?0］iii-iv由此可以看出湯姆斯對中國詩歌所持的褒揚、欣賞態(tài)度。這種對中國文化向往與熱愛的情結(jié)逐漸沉淀為譯者慣習，他對異域文化持有的贊頌立場具體反映在翻譯策略的運用中。湯姆斯不僅在《花箋記》英譯本的書名中特別注明譯文為“詩體（verse）”，還在翻譯文體的選擇上力求通過“以詩譯詩”再現(xiàn)原作精神。譯本每頁上方中文豎排，下方英文與之逐行對應(yīng)，呈現(xiàn)出詩行特點。湯姆斯采用的直譯策略并非字字對應(yīng)的死譯、硬譯，如“一點紅唇真俏麗，生成模樣斷人腸”一句，譯者將之翻譯為“A red dot，on her chin，gave beauty to her person，While her elegant form was enough to break the heart of man.”［10］19譯者將“真”譯為動詞“gave”，體現(xiàn)出他對原文的深刻理解：“俏麗”的是“人”并非“唇”，是“紅唇”讓人更美。盡管譯作出版后主流媒體對譯本韻律作出了一些批評，但湯姆斯為推介中國詩歌海外傳播所做的努力是值得肯定的。另一方面，為便于西方讀者理解，湯姆斯在“跨文化慣習”驅(qū)動下運用意譯策略處理富含中國特色的文化典故。在《花箋記》譯本中，譯者將“蓬萊島”譯為“the region of bliss”（快樂之地），用古羅馬神話中的“nymph”（居于山林水澤的仙女）來形容中國美人，甚至將“三柱沉香拜月神”翻譯為“three sticks of fragrant incense was offered to Venus，the goddess of love”［10］110（三柱沉香拜維納斯愛神），無不體現(xiàn)出譯者溝通中西文化的良苦用心。出于同一目的，針對“鴛鴦”、“八斗”、“牛郎”、“織女”等文化負載詞，譯者在“跨文化慣習”作用下，添加了大量注釋作為翻譯副文本，有利于深化西方讀者對中國文化的理解。

五、結(jié)語

慣習影響了湯姆斯翻譯實踐的動機、翻譯文本的選擇和翻譯策略的運用。為了實現(xiàn)身份地位的轉(zhuǎn)變，他選擇從事中國古典文獻英譯活動并成功達到了既定目標。受制于社會政治場域，湯姆斯選譯的作品以文學、歷史題材為主。在“跨文化慣習”影響下，他靈活運用多種翻譯策略，有助于讀者深入了解中國文化，為“中學西傳”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對湯姆斯中國古典文獻英譯中的慣習進行分析，一方面可以透視19世紀上半期英國社會政治場域、漢學場域與翻譯場域之間的互動關(guān)系，另一方面也表明譯者慣習會受到客觀環(huán)境的制約。從社會學的慣習視角出發(fā)，研究譯者主體及其翻譯活動，可以擴大翻譯研究路徑、拓展翻譯研究的深度，這一研究范式具有一定的學科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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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燕.《花箋記》：第一部中國“史詩”的西行之旅［J］.文學評論，2014（5）：205-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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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魏望東.Habitus與翻譯選擇［J］.翻譯論壇，2016（1）：83-89.

［7］唐芳.翻譯社會研究新發(fā)展——Sela-Sheffy的慣習觀探索［J］.外語研究，2012（5）：8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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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ter Perring Thoms’Translation of Chinese Classics: A Study Based on Translator’s Habits

QIAN Lingjie,CAO P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Anqing Normal University,Anqing,Anhui,246011 China）

Peter Perring Thoms,a British sinologist in the first half of 19th century,translated a number of Chinese classics into Eng?lish.His choice of translation activities,decision of translation texts and employment of translation strategies all represent his habits. Thoms changed his identity from“a printer”to“a sinologist”through translation activities.His translation texts are mainly literary and his?torical materials which met social and political requirements.His employment of literal and free translation strategies as well as annotation deepened readers’understanding of the Chinese culture.

Peter Perring Thoms;Chinese classics;translation;habits

H315

A

2096-2126（2016）05-0062-03

（責任編輯：雷凱）

2016-09-01

教育部、財政部國家級特色專業(yè)建設(shè)項目“安慶師范大學英語專業(yè)”（TS12154）。

錢靈杰（1984—），男，安徽宣城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翻譯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