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路遙的生命悲劇意識與積極抗?fàn)幍娜松鷳B(tài)度
——以《平凡的世界》為例
2016-03-17 10:21:12劉朝霞
廣西科技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 2016年3期
劉朝霞
（廣西科技師范學(xué)院，廣西來賓 546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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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路遙的生命悲劇意識與積極抗?fàn)幍娜松鷳B(tài)度
——以《平凡的世界》為例
劉朝霞
（廣西科技師范學(xué)院，廣西來賓546199）
摘要：《平凡的世界》集中體現(xiàn)了路遙超越了個體與時代局限的生命悲劇意識及其積極抗?fàn)幍娜松鷳B(tài)度。作家以平民青年孫少安、孫少平兩兄弟為代表的“凡人”奮斗之路與艱辛歷程，揭示了幸福是相對的，痛苦才是人生的人類生存真相；并用海明威式的硬漢精神激勵人們，人生是一場無休止的戰(zhàn)爭，人可以被消滅，但是不能被打敗。
關(guān)鍵詞：路遙；《平凡的世界》；悲劇意識；人生態(tài)度
對于悲劇范疇，路遙并無“一家之言”，然而作家短暫卻苦難的人生經(jīng)歷和特定時期的社會現(xiàn)實賦予了他洞察生活、世事與人生的超強感知力，投射在他的創(chuàng)作實踐上表現(xiàn)為鮮明而深刻的生命悲劇意識。此前，關(guān)于這一問題的論述，學(xué)界多側(cè)重于從作品人物命運的角度出發(fā)，將其單純地理解為一種西方式的悲劇審美。筆者認(rèn)為，將路遙的厚重的悲劇意識簡單地界定為性格悲劇抑或社會悲劇，其實是低估了這位哲思文人對于人生本質(zhì)與價值的終極探索。一個文人一生的抗?fàn)?，就在于將他身受的個人凄苦轉(zhuǎn)換成豐富和奇特的，屬于全人類的，而非個人的文字作品。越過喧囂與紛繁的時日，路遙的作品之所以具備相對持久的恒定價值與可讀性，正是因為他像屈原一樣，用生命在高歌，在書寫，他關(guān)于人生悲觀而本真的認(rèn)識超越了個體與時代的局限，揭示了人類普遍的生存狀態(tài)真相——人生無所謂真正的勝利，挺住意味著一切，幸福是相對的，痛苦才是人生的正常狀態(tài)，并用海明威式的硬漢精神激勵我們——人生是一場無休止的戰(zhàn)爭，我們可以被消滅，但是不能被打敗，苦難讓人成長強大，既然活著，就要認(rèn)真地活著。
一、生存悲劇
《平凡的世界》是一部凡人的奮斗史更是一部生活的苦難史。路遙帶著強烈的宿命論用那只叫做命運的大手任性地將在苦海中掙扎的人們暫時拖上諾亞方舟，而正當(dāng)他們感激涕零并重新燃起生之希望時，又冷不丁將他們狠狠地甩進(jìn)了一個更大的漩渦。書中之人，無論貧窮、富貴，官僚、百姓，皆無一幸免。東學(xué)西學(xué)道術(shù)未裂，南海北海心理攸同，雖無考據(jù)明確證明路遙是否受過叔本華的影響，但路遙對人生苦難的強烈感知無疑是生命痛苦本質(zhì)說的潛在認(rèn)同，或者說是一種中國式詮釋，這種潛在認(rèn)同最直觀地表現(xiàn)為他作品當(dāng)中大量的悲劇元素。在一定程度上來說，路遙的小說世界是各種悲劇的排列組合，尤以《平凡的世界》為顯著代表。“平凡的世界”實際上也是一個“苦難的世界”，在這里，饑餓、病痛、天災(zāi)、人禍等觸目驚心的生存悲劇無處不在。黃土高原貧瘠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和特殊時期嚴(yán)重脫離生產(chǎn)力實際的錯誤政治導(dǎo)向，給生活在這片黃土地上的人們帶來了刻骨銘心的貧窮，以及由貧窮衍生出來的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與摧殘。著名的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將人類的各種需求從高到低依次劃分為生理需求（呼吸、水、食物、睡眠、生理平衡、分泌、性）、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尊重、信心、成就、對他人尊重、被他人尊重等）和自我實現(xiàn)需求5大類。心理需要尤其是水、食物和空氣，都是最基本的，維持機體所必須具備的生存資料。貧窮就意味著食物緊缺，維持生存的基本欲望受挫是可怕的，對于能量消耗高峰期的青壯年來說，尤其是一場噩夢。像孫少平這樣十七八歲的后生，正是能吃能喝的年齡，可是他每頓飯只能啃兩個高粱面饃——在舊社會，地主喂牲口都嫌沒營養(yǎng)的糧食。可就是這樣的高粱面也并不充足，因為他一頓至少可以啃掉5個這樣的黑家伙，而每天高強度的勞動卻是雷打不動的，所以“每當(dāng)他從校門外的坡底下挑一擔(dān)垃圾土，往學(xué)校后面山地里送的時候，只感到兩眼冒花，天旋地轉(zhuǎn)，思維完全不存在了，只是吃力而機械地蠕動著兩條打顫的腿一步步在山路上爬蜒”［1］7。肉體上的折磨雖然苦得真切，但尚不足以將人打垮，精神上的摧殘卻是致命的。饑餓不是最可怕的，深入骨髓的自卑才是貧窮帶來的最殘酷的折磨。饑餓對于孫少平來說，咬緊牙關(guān)仍然可以忍受，讓他感到最痛苦的是“由于貧困而給自尊心所帶來的傷害。他已經(jīng)十七歲了，胸腔里跳動著一顆敏感而羞怯的心。他渴望穿著一身體面的衣裳站在女同學(xué)的面前；他愿自己每天排在買飯的隊伍里，也能和別人一樣領(lǐng)一份乙菜，并且每頓飯能搭配一個白面或者黃饃。這不僅是為了嘴饞，而是為了獲得尊嚴(yán)”［1］8。在自我認(rèn)同感逐漸形成的青少年時代，物質(zhì)匱乏而引發(fā)自尊受挫造成的心靈創(chuàng)傷是巨大的，也是無法愈合的。在一個本該意氣風(fēng)華、玉樹臨風(fēng)的年紀(jì)，卻只能常年穿著自家剪裁的骯臟老粗布衣服，一雙綴著補丁且沒了鞋帶的舊黃膠鞋是多么殘忍的熬煎，這直接導(dǎo)致了孫少平深入骨髓的自卑、敏感，而又近乎自負(fù)的要強。
二、欲望的功成與毀滅
如果說貧窮只是特殊時期和底層民眾的悲劇，不具普遍性，那恰是因為他沒有看清人生的本質(zhì)。貧窮只是眾多生存悲劇中的冰山一角，即便僥幸逃脫貧窮的一類人，他們也并不能高枕無憂，“命運或許已為我們準(zhǔn)備了疾病、殘廢、視力或理性的喪失”［2］416。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生活中，諸如孫老奶奶癱瘓，金俊斌盛年溺亡，李向前車禍致殘，秀蓮因過度勞累罹患肺癌，“半腦殼”田二的先天性神經(jīng)失常且最終死于非命的悲劇每天都在驚人地重復(fù)上演。魯迅曾說，“悲劇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平凡的世界》之所以具有震懾人心的力量，是因為路遙在觸目驚心卻也司空見慣的生存悲劇之外，揭示了更高層次的人生悲劇，譬如“歷史造成的英雄悲劇、個人奮斗悲劇以及年輕人的愛情悲劇”［3］1。其中，尤以孫少安、孫少平一類青年的奮斗悲劇撼人心魄。孫少安的人生一開始就是一個被命運“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降者之路，盡管在他襤褸的衣衫下也曾經(jīng)涌動過年年力爭全班第一的傲驕和隱約想靠知識改變命運的念想，父親也在全家近乎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艱難境地下咬緊牙供他上學(xué)，然而忠孝仁義而又早熟的特性注定他將痛苦而又自覺地接受祖祖輩輩延續(xù)下來的宿命。比起讓貧窮的家和苦命的父母不堪重負(fù)，斷送前程無疑會是他的堅定抉擇，“他要幫助父親養(yǎng)活一家人，而且要對少平和蘭香的前途負(fù)起責(zé)任來”［4］145。于是當(dāng)他上完兩年高小后，他主動對父親提出退學(xué)，并決心在雙水村做一個出眾的莊稼人。然而對命運的服從并不意味著可以善終，從此，孫少安又在命運指定的軌道上磕磕碰碰、受盡磨難：作為生產(chǎn)隊隊長，他懷著一顆赤子之心，想通過目測劃分豬飼料地的保守做法來給社員創(chuàng)造盡可能多的一份口糧，卻因此被田福堂之流的“農(nóng)村政治家”舉報為“走資本主義道路”，在公社大會上接受荒誕而又屈辱的批斗；他憑借自己精明的強悍和可怕的吃苦精神辦起了燒磚窯，用血汗修改了家族祖祖輩輩“向人借錢”的歷史，然而就在他信心滿滿地擴大生產(chǎn)規(guī)模，期待為貧困的父老鄉(xiāng)親們增加收入的檔口，生活再次跟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燒磚師傅是個冒牌貨，磚廠倒閉！當(dāng)他一次又一次地頑強爬起，眼看就要過上夢寐以求的農(nóng)民式的幸福生活之時，與他相濡以沫、風(fēng)雨同舟的妻子卻永遠(yuǎn)地倒下了……對于生活的苦難，路遙的關(guān)注是敏銳而深刻的，少年時代的他就開始流落四方、歷經(jīng)滄桑，體驗深度人生。小說中孫少安的苦難史，實質(zhì)上是作家個人關(guān)于人生本質(zhì)的一種投射，“他那心酸的生活史使他時刻保持著對普通人痛苦的敏感而入微的體會”［5］41，并多次借這一角色暢快淋漓地宣泄了自己對于苦難的沉重體驗，“痛苦，煩惱，迷茫在他的內(nèi)心像洪水一樣泛濫著，一切都太苦了，太沉重了，他簡直不能再承受生活如此的重壓。他從孩子的時候就成為了大人。他今年才二十三歲，但他感覺到他已經(jīng)度過了人生的大部分時間。沒吃過幾頓好飯，沒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沒度過一天快活的日子……一種委屈的情緒使他忍不住淚水盈眶。他把燙熱的臉頰貼在冰涼的樹干上，兩只粗糙的手撫摸著光滑的楊樹皮”［1］167-168孫少平的人生悲劇與哥哥孫少安截然相反，作為覺醒的一代平民知識青年的典型代表，孫少平全部的生命活動都在于為改變自己的農(nóng)民宿命而戰(zhàn)，他割舍下對土地與親人深沉的愛，毅然決然去過比在農(nóng)村還艱難的生活。他咬緊牙關(guān)，像自己崇拜的小說主人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當(dāng)中的保爾柯察金一樣，堅毅剛強而又希望不滅地去接受生活的一切苦難?？嘀氐男」せ钊煜聛砭桶阉銡獾膶W(xué)生脊背壓爛了，“他無法目睹自己脊背上的慘狀，只感到像帶刺的葛針條刷過一般。兩只手隨即也腫脹起來，肉皮像被石頭磨得像一層透明的紙，連毛細(xì)血管都能看見。這樣的手放在新石碴兒上，就像放在刀刃上！”［4］107和哥哥孫少安一樣可怕的吃苦精神再加上知識青年仁義禮智信等特有的人格品質(zhì)，命運似乎對這個執(zhí)著的年輕人伸出了和平的橄欖枝。雇主曹書記有意招少平為上門女婿，這意味著他將在黃原城邊落戶，實現(xiàn)自己進(jìn)城的這一夢寐以求的人生目標(biāo)，然而事實是“他在那里僅僅落下個空頭戶口而已。視土如金的陽溝不會給他土地，他實際上仍然是一顆無根草”［4］163在淚水和堿水里泡上一次又一次后，孫少平命運再次出現(xiàn)了一絲轉(zhuǎn)機，銅城礦務(wù)局要在黃原市招收二十來名農(nóng)村戶口的煤礦工人，老雇主曹書記念及舊情幫他要到了這份雖然姓“公”，但城邊上的農(nóng)民幾乎無人問津的苦工作。無論如何，按照孫少平自己的話來說——他終于有了正式的工作！也就在此前不久，他與黃原地委書記田福軍的千金田曉霞正式確定了戀愛關(guān)系，“周圍的人做夢也想不到，他一個煤黑子，女朋友卻是省報的記者！有時候連他自己也不相信這是真的，總覺得這是一個夢幻”［5］52-53。田曉霞是在孫少平成長和奮斗的旅途中，集人生導(dǎo)師與靈魂伴侶于一身的一個關(guān)鍵人物。她在眾多農(nóng)村學(xué)生中一眼發(fā)現(xiàn)了氣質(zhì)非凡的孫少平，從此不斷啟發(fā)他、鼓舞他、開導(dǎo)他，給他以精神指引。她寄給少平各種各樣的勵志書籍，竭力提示他不要喪失遠(yuǎn)大理想，不要被環(huán)境所征服，決不能讓自己的精神境界被小農(nóng)意識的汪洋大海所淹沒。在孫少平陷入人生低谷的日子，她的善解人意、溫柔美麗更成為了他沉重的痛楚中最溫暖的慰藉，他們志同道合、心意相通、郎才女貌，他們之間愛情的美好中帶著幾分神圣。然而現(xiàn)實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憑借著青春的激情，戀愛，通信，說些羅曼蒂克和富有詩意的話，這也許還可以。但未來真正要結(jié)婚，要建家，要生孩子，那也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5］53拋開懸殊的出身不論，一個煤礦工人和省報女記者之間的愛情注定要以悲劇的形式結(jié)束，只是我們尚不得知捉摸不透的命運具體將采取何種形式來宣判它的終結(jié)?！氨瘎?，其開頭往往是喜劇。這喜劇在發(fā)展，劇中人喜形于色，沉湎于絢麗的夢幻中。可是突然……”［5］53正當(dāng)孫少平在危險和勞累的井下作業(yè)中一邊吃鋼咬鐵，苦中作樂，一邊無比激動，甚至近乎迷狂地等待與愛人的古塔山之約時，親愛的曉霞卻再也回不到他的身邊了。倘若路遙是在用孫少安的人生悲劇告誡我們，對命運俯首稱臣并不能讓我們免受既定的痛苦與災(zāi)難，那么孫少平的奮斗悲劇則是在誠實而又悲壯地暗示我們——你反抗或者不反抗，痛苦都在那里，公平地對每一個生命不離不棄。就這一點而論，孫少平的苦難奮斗史簡直是對叔本華建立在唯意志論基礎(chǔ)上的生命痛苦本質(zhì)說的精準(zhǔn)詮釋。生存意志和欲望是人類存在的真正內(nèi)在本質(zhì)，人生的本質(zhì)就是一團(tuán)欲望，它注定了我們終其一生都將在層出不窮的矛盾和新的痛苦中度過。縱觀孫少平的奮斗史，想要走出農(nóng)村，改變被土地栓牢至死的強烈欲望支配著他背井離鄉(xiāng)，受盡磨難，最終換來的卻只是奮斗與愛情的雙重悲劇，實際上孫少平并沒有從真正意義上實現(xiàn)自己脫離農(nóng)村的奮斗目標(biāo)，他與命運的斗爭是以失敗而告終的，“從表面上看，他是勝利的，因為他終于取得了城市戶籍，但是他在精神上并沒有超越農(nóng)村范疇。他剛到達(dá)銅城，就喜歡上了這個城市，因為他雖然叫做城市，實際上卻更像鄉(xiāng)村”［3］11——他在這里找到了土地般熟悉的安全感。一個久經(jīng)沙場的命運的斗士，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又心甘情愿、心平氣和地繞到了宿命的圓點，這才是最大的悲劇。
在造成孫少安與孫少平兩兄弟人生悲劇的一切因素中，低下的出身與社會地位似乎“功不可沒”，假設(shè)他們不是農(nóng)民孫少安和孫少平，他們不必為最基本的生存問題所困擾，他們是否就可以擺脫一切痛苦，獲得我們稱之為“幸?！钡臇|西？答案是否定的。“不論一個人是什么樣的人，不論他擁有什么，那構(gòu)成生命本質(zhì)的痛苦都是無法除去的，不斷的努力除去痛苦，除了使痛苦改變表現(xiàn)的方式以外，別無其他。”［2］272看清了這一點，我們才可以明白為什么一事百順、近乎完美的田曉霞會突然殞命；衣食無憂、生活清閑的徐國強活得壓抑無比；一心為民、實權(quán)在握的田福軍中年喪女……“一切幸福都是虛妄不實的，唯有痛苦才是真實的。因此，到了晚年，我們，或者，至少我們中的精明世故者更情愿消除生活中的痛苦并使自己的地位安全可靠而不是去追尋絕對的幸福?！保?］206對于從天而降的喜事這類偶然發(fā)生的事件，老年人與其說感到快樂還不如說感到懷疑、憂慮甚至是沮喪。孫玉厚之所以在兒子出資重建的雙水村小學(xué)“落成典禮”上表現(xiàn)反常，正是因為這位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人潛意識里隱約看清了人生的本質(zhì)。在孫家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光榮時刻，當(dāng)所有親朋好友沉浸在無限的歡樂中時，這位本該最激動的人臉上倒看不出什么特別的激動和愉快，他低傾著頭，說不定在哭。紅臉蛋的孫子虎娃則舉著一束紅艷艷的鮮花，在笑。“哭，笑，都是因為歡樂?？薜娜酥蓝Φ娜瞬⒉恢溃@歡樂是多少痛苦換來的?！保?］413
三、生命不止、抗?fàn)幉幌?/h2>
滲透于路遙筆尖的生命悲劇意識使他的作品難免帶有悲觀和憂郁的色彩，但他絕非消極厭世主義的代言人，而恰是以深刻的真理、壯麗的詩情和英雄的格調(diào)給我們以無盡的激勵。對于生存意志即生命痛苦本質(zhì)的認(rèn)同，路遙與叔本華的殊途同歸是顯而易見的，但是二者對待生存意志的態(tài)度和處理方式，或者說是二者超越人生痛苦與欲望，以獲得人世所謂“幸?！钡恼韧緩絽s不盡相同。叔本華認(rèn)為，既然意欲和奮力是生命的全部，無意識自然的內(nèi)在生命是一種沒有終結(jié)沒有休止的不斷奮力，一切意欲的基礎(chǔ)都是“需要”、缺乏，即痛苦，要擺脫它，作為意志表象的我們除了終其一生與生存意志之間進(jìn)行力的緊張的不間斷拉扯之外，其它別無選擇：要么對生存意志采取無關(guān)心的態(tài)度，比如說轉(zhuǎn)向藝術(shù)（建筑、繪畫或雕刻、詩歌、悲劇、音樂；要么否定意志，但不自殺，而是轉(zhuǎn)變觀點，默認(rèn)并接受痛苦。正如古羅馬哲學(xué)家塞內(nèi)加所說，“何必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見，全部的人生都讓人潸然淚下！”要想獲得人世所謂的“幸?！保▽嶋H上只是一種無痛苦狀態(tài)），就不能要求過多，幸福的構(gòu)建遵循一條規(guī)則，那就是把我們的種種要求降至最低可能的限度，直到我們最后達(dá)到一種不曾滿足也無法放棄的愿望為止，這將是避免極大不幸最確實可靠的方法，因為我們雖然和自己期望的命運相左，然而卻使自己的生存感到滿足，而且將不用在歷盡磨難之后無比沉痛地獲悉痛苦是生存本身中的必然現(xiàn)象。與出身優(yōu)越、生活富足的叔本華相反，路遙從少年時代起就流落四方，受盡苦難，淚水和堿水的長期浸泡與巍峨壯闊的黃土高原，鍛造了作家吃鋼咬鐵般的硬漢性格。因此，與叔本華冷靜理性地克制生存意志不同，路遙選擇的是與生存意志高度統(tǒng)一，肯定意志、解放欲望，并一生為其傾力而戰(zhàn)的英雄途徑?！镀椒驳氖澜纭分?，孫少安、孫少平兩兄弟不同形式的奮斗雖然都以悲劇收尾，但是他們頑強不屈、百折不撓的抗?fàn)幘駢旱挂磺?。盡管生活的重磨一次次壓得孫少安喘不過氣，有生以來遭受的各種打擊卻無法讓這位硬錚錚的鐵漢對苦難俯首稱臣。無論是失學(xué)，失戀，還是創(chuàng)業(yè)失敗，他總能在滂沱淚水的洗禮之后奮力爬起，“像往常一樣，精神抖擻地跳上生活的馬車，坐在駕轅的位置上，繃緊全身的肌肉和神經(jīng)，吆喝著，吶喊著，繼續(xù)走向前去”［1］168。與哥哥孫少安相比，孫少平的強大更多地存在于他廣闊深邃的精神世界，具體表現(xiàn)為他對生活所采取的積極態(tài)度和他在極端艱難條件下的人生奮斗，這也正是田曉霞深愛著這位平民青年的深層原因?！八粋窝b自己，并不因生活的窘迫就感到自己活得沒有意義，甚至對苦難有一種驕傲感——只有更深邃地了解了生活的人才會在精神上如此強大。”［4］302知識與經(jīng)驗，理論與實踐的雙重指引，讓在人生路上堅強求索的孫少平“對世界了解得更廣大，對人生看得更深刻，也因此對自己所處的艱難和困苦有更高意義的理解，甚至也會心平氣靜地對待歡樂和幸福”［4］147他甚至有點“熱愛”自己的苦難，并堅信，只有血火般的洗禮才足以見證一個人活的價值，而在歷盡千辛萬苦之后，我們終有一天會釀造出生活之蜜。因此，在遭受摯愛離去和毀容的致命打擊后，孫少平依然在噙滿淚水的眼睛中看到了藍(lán)天上“太陽永恒的微笑”——這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永不言敗的生命斗士。
在與苦難的抗?fàn)幧?，路遙向我們彰顯了一種近似海明威式的硬漢精神——人可以被毀滅，但絕不能被打??！作家用自己全部的經(jīng)驗與熱情告誡我們，不要畏懼苦難，它是人走向成熟的最好課程。苦難使人成長、強大、崇高。幸福不僅僅是吃飽穿暖，而是勇敢地去戰(zhàn)勝困難。“人生就是永不休止的奮斗！只有選定了目標(biāo)并在奮斗中感到自己的努力沒有虛擲，這樣的生活才是充實的，精神也會永遠(yuǎn)年輕！”［2］317
［參考文獻(xiàn)］
［1］路遙.平凡的世界：第一部［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
［2］叔本華.叔本華論說文集［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4.
［3］楊麗華.論路遙小說的悲劇意蘊［D］.濟(jì)南：山東師范大學(xué)，2008：1.
［4］路遙.平凡的世界：第二部［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
［5］路遙.平凡的世界：第三部［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
［6］叔本華.叔本華人生哲學(xué)［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7：272.
（責(zé)任編輯：劉婧）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2096-2126（2016）03-0041-04
［收稿日期］2016-05-02
［作者簡介］劉朝霞（1988—），女，湖南邵陽人，文學(xué)碩士，研究方向：世界文學(xué)、比較文學(xué)。
On Lu Yao′s Life Tragedy Consciousness and Active Struggle: Taking Ordinary World as an Example
LIU Zhaoxia
（Guangxi Science&Technology Normal University，Laibin，Guangxi，546199 China）
Abstract:Ordinary World epitomizes that Lu Yao goes beyond the individual and limitations of life tragedy consciousness and their positive attitude toward life to struggle.The writer represents two brothers“mortal”road of the struggle and difficult course civilian youths Sun Shaoan，Sun Shaoping，which reveals that the happiness is relative，the pain is the truth of human existence of life，using the spirit of Hemingway′s tough guy to motivate people，life is an endless war and people can be destroyed but not defeated.
Key words:Lu Yao；Ordinary World；tragedy consciousness；life attitu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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