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亞琦(西安交通大學 外國語學院,陜西 西安 710049)
性、婚姻、種族與身份
——《半生》和《魔種》的文學倫理學評析
趙亞琦
(西安交通大學外國語學院,陜西 西安710049)
在《半生》和《魔種》中,奈保爾上升到道德、倫理和人性的高度,對殖民這一歷史作出評價。他筆下的每個人物都背負著深重的道德十字架,都面臨著道德和倫理的拷問。
性政治后殖民倫理奈保爾
縱觀奈保爾的創(chuàng)作史,其對性、婚姻、種族一直充滿熱衷。奈保爾不動聲色地述說著后殖民時期宗主國和殖民地的狀況,性政治在這兩部著作中更是隨處可見,似乎實現(xiàn)了非正常現(xiàn)象的正?;D伪栐?981年的一次訪談中說:“人們拿嚴肅的事情做游戲,認為他們總是可以逃走,逃到他們安全的世界去。①”文章將這兩部著作中的性政治、婚姻作為切入點,探究性、革命、暴力和身份構建,權力爭奪中的復雜關系,從而可以窺見奈保爾的文學倫理觀。作為一個印裔英國作家,在流散生涯和文化的沖突中,奈保爾形成了極其敏銳的洞察力。正因為“其著作將極具洞察力的敘述與不為世俗左右的探索融為一體,是驅策我們從扭曲的歷史中探尋真實的動力”②。奈保爾才得以在2001年榮膺諾獎。在《半生》和《魔種》中他更是以極其冷峻而客觀的筆觸揭示了道德倫理和后殖民的微妙關系。文章將從兩部小說的宏觀把握并結合具體細節(jié)向讀者展示奈保爾后殖民敘事的高超之處。
文學倫理學批評是一種從倫理的立場來解讀、分析和闡釋文學作品、研究作家及有關文學問題的研究方法,它認為文學是特定歷史階段倫理觀念和道德生活的獨特表達形式,文學在本質上是倫理的藝術。它從本質上闡釋文學的倫理特性,從倫理的視角解釋文學中描寫的不同現(xiàn)象及其存在的道德原因,并對其作出價值判斷。
《半生》和《魔種》充滿著婚姻政治、亂性和革命暴力,奈保爾從這幾方面著手向讀者描述了后殖民時期人們面臨的倫理危機,其筆下的人物試圖用性和婚姻解決身份和種族問題,而使自己陷入更加無助和悲慘的境地,以此揭示出后殖民時期不代表獨立和發(fā)展,相反,卻是混沌和迷茫的開始。奈保爾通過描寫人們的倫理困境闡釋后殖民對文明和人性帶來的挑戰(zhàn),以期向世界表明健康向上的社會的必須建立在人的尊嚴和基本的倫理得以保障的基礎上。筆者將從婚姻、兩性和政治倫理三方面分析奈保爾在小說中表現(xiàn)出的倫理關切。正如后殖民主義理論家弗朗茲·范農曾經(jīng)指出,這些殖民地國家的人民所處的依然是“食不果腹、目不識丁,他們被拋于水天之際,頭腦空洞、眼神空虛”③。
婚姻倫理實際上經(jīng)歷長期的發(fā)展,至今,已經(jīng)形成了相對穩(wěn)定和統(tǒng)一的觀念?,F(xiàn)代婚姻倫理實際上更接近黑格爾認定的婚姻倫理關系,他認為婚姻實質上是倫理關系,是“具有大法的意義上的倫理性的愛”④,都要以愛為規(guī)定、為基礎組成一個統(tǒng)一體,“同意為那個統(tǒng)一體而拋棄自己自然的和單個的人格”,并在其中獲得自己實體性的自我意識。同時,他批判了因為民事契約是建立在個體當事人“單一物”的任意、經(jīng)濟理性基礎之上的,出于雙方各自的功利考量,相互利用,有利則隨意約定,無利則任意解除;而不是從倫理關系、婚姻家庭義務出發(fā),沒有了倫理的內容和愛的精神內核,使婚姻成為“原子式”“沒有精神”的“集合并列”,無法建構起倫理性、實體性的婚姻”。依此為依據(jù),筆者對兩部小說中的婚姻進行評析。
在《半生》和《魔種》中,奈保爾不遺余力地展現(xiàn)了各種婚姻。威利父母親的種姓雜交婚姻,威利與阿娜的,妹妹薩洛姬妮的跨國婚姻,西非外交家馬庫斯兒子“生白種孫子”的跨種族婚姻,英國的“名利場”婚姻,馬克思主義者們通過征服有錢的殖民地有色人種后裔而名利雙收。西非的外交官馬庫斯通過實驗性的代代努力來洗白自己,他總是說黑人將會在繁衍中滅絕,卻深表無奈,仍然堅持在這條道路上走下去??傊?,奈保爾筆下的各種婚姻無不違背了“以愛為規(guī)定”,恰恰是為黑格爾所批判的民事契約婚姻,不屬于倫理性、實體性的婚姻。奈保爾在《魔種》最后表達了對馬庫斯兒子“實驗性婚姻”的態(tài)度:“他的威望和喜悅,他的膚色所顯示的樸素的力量,和他們那微弱到幾乎缺失的蒼白尊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雹荩?77)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以喪失尊嚴為代價的婚姻竟然帶給人們“威望和喜悅”,由此可以窺見人們內心的屈辱、無奈和倫理缺失狀態(tài),而這一切都與殖民帶給人們的身份危機密不可分。
性倫理即性道德,它是調整男女兩性之間的性行為及性行為與社會之間關系的行為規(guī)范的總和。作為意識形態(tài)之一,性倫理由社會經(jīng)濟關系所決定,并反作用于社會經(jīng)濟關系。自有人類社會以來,人類就開始有了包括性關系在內的倫理道德觀念和行為準則,正如聶珍釗所指出的那樣:“作為倫理學的道德觀念,自人類社會誕生以來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诠糯ED的社會生活和文化藝術中,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倫理道德的萌芽。”⑥
兩部小說中著重對性從地域上進行區(qū)分,在甘地的帶領下,印度提倡禁欲,書中描述了威利父親禁欲的決心:“在內心深處,我暗暗發(fā)誓禁欲,婆羅門的誓愿。就像圣雄?!雹撸˙S:30)和失敗后的羞愧:“我羞愧萬分,眨眼間就遭到了報應?!保˙S:30)在英國,威利“通過帕西·卡托融入了五十年代末倫敦獨有的過渡性的波西米亞移民生活”(BS:69),他先后剛開始和珀西的女朋友及律師羅杰的女朋友保持不正當關系,隨后又因妓女指示他“像個英國人那么干”而“滿心羞恥”。在和阿娜到非洲后,妻子阿娜的順從(他這輩子第一次感到自己被身邊的人完全接受)和非洲權力真空下的道德缺場,威利似乎能以一種平等甚至凌駕的身份充分享受性的歡愉,在和格蕾薩的性愛中,我“如魚得水”同時“心里悲哀地想起——這次不再感到羞恥——我可憐的父母,他們從來不知道有這樣的時刻”。(BS:92)同時他還和非洲妓女有著魚水之歡,“她(那雙)眼睛里卻流露出一種不同尋常的神情,其中包含了命令、挑釁和需要”,使我想到,“阿爾瓦羅活著就是為了這個”,“我復蘇了”。(BS:178)
通過分析,筆者不難發(fā)現(xiàn)奈保爾對性的多方面書寫。正是通過這個爭議性來引起讀者的思考。性在奈保爾的真實生活中和小說中都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甚至說主人公威利的心理成長與他的性經(jīng)歷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性所帶來的愉悅極大地緩解了后殖民時期人們的焦慮、壓抑和恐慌,但是亂性卻讓人陷入更加虛無和無所適從的狀態(tài)。
奈保爾摒棄了從宏大敘事的角度對種姓斗爭和獨立革命進行呈現(xiàn),相反,他采用了自由的個人敘事,讓每個人都講述自己的故事。甘地帶領的印度種姓斗爭虎頭蛇尾,剛開始如火如荼,最后卻不了了之,充滿著沖動和愚昧,典型表現(xiàn)在威利父親身上,為支持甘地的種姓分野的政治目標,父親決定:“背棄我們的祖先——祖父說的那些受外外族壓迫、挨餓受窮的愚蠢祭司,背棄父親要我在邦主手下做大官的愚蠢愿望,背棄大學校長要我娶他女兒的愚蠢愿望。我決定背棄這些死路,把他們踩在腳底,我要做的是我能力所及的唯一高尚的事情——找一個身份最卑微的女人,娶她為妻?!保˙S:10)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父親走上他的靈修之路并不全然歸因于他的“犧牲”,而更多的是一種與西方宗主國的妥協(xié)和共謀。奈保爾實際上已經(jīng)表明了對父親靈修的態(tài)度:“經(jīng)歷了一連串的偶然,如在夢中一次又一次被拋入難以置信的境地,總是憑著一時沖動,只為了逃離我們這種生活的奴性,看不清將來,終于有一天,我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走上了祖先的老路。這令我既震驚又敬畏。我感到有某種更高的力量伸出手來,給我指出了一條真實的路?!保˙S:29)從側面反映出父親反抗的失敗,暗示西方的注視和力量仍在殖民地發(fā)生著作用,父親的經(jīng)歷只是其中的一個縮影而已。
在威利回到歐洲后,妹妹指責他選擇躲避的“局外人”心態(tài)及“從爸爸那兒遺傳下來的”“殖民者心理”“種族主義心理”,在妹妹的鼓動下,歐洲的“秩序井然的世界”和“瘋狂的”世界的殘酷對比及對自己 “在非洲所作所為深感羞恥”,威利深感自己不能再躲下去了,決定加入印度“即將打響的偉大的游擊戰(zhàn)”。在陰差陽錯地置身于一群“狂熱分子”或“暴力實干家”中間。這些人“都有些年紀了,而且都是城里人,每個人都處于各自的原因離開那個庸庸碌碌的世界,參加了游擊隊”。(MZ:47)后來,“他終于得以一步一步地從他原本以為的真實的世界走向之后那些所有不真實的境地:就像從一個封閉的心靈走向另一個封閉的心靈”。(MZ:1)詮釋了威利在印度經(jīng)歷的混沌和迷惘,這是他這個見證過西方理性和秩序井然的世界的人無法融入的。
“在某種意義上說,文學的產生最初完全是為了倫理和道德的目的。文學與藝術美的欣賞并不是文學藝術的主要目的,而是為其道德目的服務的”⑧。因此,小說中的對婚姻、兩性和政治倫理的批判和解構,實際上代表著奈保爾對這些倫理觀的質疑,從更深層次上揭示殖民所導致的社會秩序和規(guī)范的顛覆,社會中遍布著扭曲的婚姻和家庭,亂性,暴力,社會責任感降低。后殖民時期返回叢林實際上是文明沖突下人性爆發(fā)和壓抑的必然結果。奈保爾似乎想說明在后殖民時代,人們和種族之間的關系都被扭曲和異化,每個人都深受文明沖突、種族沖突帶來的傷害。在這里,沒有所謂的贏家,只有瘋狂、迷亂、虛榮和空虛。正如范農在《黑皮膚,白面具》中指出的那樣,殖民給殖民者和被殖民者都造成了創(chuàng)傷,同時也否定了歷史的線性進步,揭示出了文明的強力移植造成的反而是更加可怖的原始的回歸。奈保爾筆下的性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形而下的性,而轉眼成為一種政治,一種建立身份的工具,人類回歸到最原始的狀態(tài),正如失落的文明和現(xiàn)代化。另外,奈保爾不愧為后殖民表達的大師,批評者說奈保爾是一名帝國主義者傳話的工具,而在對文章的深入解讀后,讀者會發(fā)現(xiàn),奈保爾是被誤讀的,他對后殖民的詮釋夠冷酷,夠客觀。在《半生》和《魔種》中,奈保爾將后殖民的困境巧妙而細膩地與威利人生的失敗融合在一起,同樣失去的不僅僅是人生,更是文明、現(xiàn)代化和進步的美好預期;他闡明社會的進步和發(fā)展離不開社會機體的健康倫理觀念的復位,后殖民社會更是如此。
注釋:
①Bharati Mukherjee and Robert Byers,“A Conversation with V.S.Naipaul”1981,Conversation with V.S.Naipaul.ed,F(xiàn)eroza Jussawalla(Jackson:University PressofMississipp,1997),P86.
②“AllNobel Prizes in Literature”.Nobelprrize.org.14Mar 2013.http://www.npbelprize.org/nobel_prizes/literature/laureates/.
③羅剛,劉象愚,主編.后殖民主義文化理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278.
④黑格爾.法哲學原理[M].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
⑤奈保爾.魔種[M].??冢耗虾3霭婀荆?013.P277.以下不再作注,只在文中標明小說名縮寫頁碼.
⑥聶珍釗.關于文學倫理學批評.外國文學研究,1,2005:8—11.
⑦奈保爾.半生[M].??冢耗虾3霭婀荆?013.以下不再作注,只在文中標明小說名縮寫頁碼.
⑧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文學批評方法新探索.外國文學研究,2004:1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