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良子

雅俗同賞存深意

于良子

吳昌碩

歷史進入清末民初時，由于社會文明的進步，物質(zhì)文化生活水平的提高，中外文明的交流等，人們的思想和興趣有了更多的發(fā)展空間，生活的節(jié)奏也不斷加快，如古代慢酌細品的茶飲方式自然地受到了冷落。城市茶館的大興，茶具的簡化，茶飲的程序和方式隨之淡化，這些都為茶飲更通俗地走向平民提供了環(huán)境基礎(chǔ)。反映在近現(xiàn)代書畫藝術(shù)中，有關(guān)茶的描寫也有較大的改變，在他們的筆下，茶的象征性意義越來越明顯，而諸如茶飲本身的一些技術(shù)性的節(jié)目，則鮮有出現(xiàn)。但是，在文人和藝術(shù)家的思想意識中，茶本質(zhì)性的審美內(nèi)涵絲毫未被削弱，對茶的喜愛度依然是極大的，只不過是表現(xiàn)的形式有所變化罷了。

宋人杜耒（小山）有首名詩，曰：“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文人愛茶，也愛梅。畫家在描繪茶的時候，多喜與梅蘭等共存一幅，揚州八怪中的汪士慎、李方膺是這樣，近現(xiàn)代的吳昌碩和齊白石也是這樣。梅蘭之清，茶茗之苦，“清苦”二字似乎是書畫家們表現(xiàn)茶文化內(nèi)涵中一個永恒的主題。

（1）吳昌碩詩畫中的茶

吳昌碩，初名俊卿，字蒼石、倉石、昌石等，號樸巢、缶廬、老缶、缶道人、苦鐵等。1844年9月12 日出生于浙江省安吉縣鄣吳村，1927年11月29 日逝世于上海。

吳昌碩是近代藝術(shù)大師，他以詩、書、畫、印“四絕”而載譽藝壇，名重海外。他創(chuàng)造性地繼承了中國書畫、篆刻等藝術(shù)的優(yōu)秀傳統(tǒng)，充分地發(fā)揮了自己的個性。其藝術(shù)作品具有氣勢磅礴、魄力雄偉，于渾樸中見華姿、厚重中寓靈動的特征。

1904年，中國第一個研究金石篆刻、兼及書畫的學術(shù)團體西泠印社成立，吳昌碩被推舉為首任社長。在此際，他曾撰一幅對聯(lián)將印社和自已作了描繪：“印詎無源，讀書坐風雨晦明，數(shù)布衣曾開浙派；社曷敢長，識字僅鼎彝瓴甓，一耕夫來自田間?！眳遣T在對聯(lián)中，不僅表現(xiàn)了他謙虛的胸襟，同時也流露出他是深以布衣、耕夫為榮的。出自平民的藝術(shù)家，常常選擇那些最“土”的題材入書、入畫、入詩、入印，由此而抒發(fā)自己獨特的審美情趣。

吳昌碩的詩，初崇尚王維、杜甫，后師法唐宋諸家，其作品清新淳樸，曠逸縱橫。吳昌碩的詩，題材廣泛，體裁多樣，有熱烈奔放，也有宛轉(zhuǎn)多姿。

他寫過這樣兩首詩:

掩水門虛設，

談山客寡儔。

屋知秋共老，

愁與發(fā)為仇。

得句喜三日，

假書盈一樓。

家風演茶量，

兩腋聽颼颼。

——《答盧莪生》

菱溪種蕉叟，

咄咄遠紛華。

健坐一秋雨，

能書幾大家。

綠窗晨散帙，

黃菊晚烹茶。

得意青蓑笠，

長歌扣釣查。

——《懷畢蕉庵文》

前詩中的唱和對象是“盧莪生”，所以他在詩中用了“家風演茶量，兩腋聽颼颼”之句，是用唐人盧仝的“七碗茶”，來稱頌“盧莪生”愛茶清靜的雅致，顯得十分的妥帖。后一首詩中，采用“綠窗晨散帙，黃菊晚烹茶”的對仗句，營造出一種隱逸的氣氛，反映了飲茶在書畫家、文學家日常生活中的作用。

吳昌碩一生最愛梅花，他有一首畫梅詩，詩的最后兩句為“請君讀畫冒煙雨，風爐正熟盧仝茶?！币圆椟c題，詩畫合璧，可謂奇境別開。

吳昌碩愛梅更寫梅，也常將茶與梅為合題，互相映襯，造成特殊的意境。一次，他從野外折得寒梅一枝，插于瓶中，泡上香茶，獨自吮賞，就景作圖，并以行書作詩作跋:

折梅風雪灑衣裳，茶熟憑誰火候商。莫怪頻年詩懶作，冷清清地不勝忙。

雪中鋤寒梅一枝，煮苦茗賞之。茗以陶壺煮不變味。予舊藏一壺，制甚古，無款識。或謂金沙寺僧所作也。即景寫圖，銷金帳中淺斟低唱者見此必大笑。

據(jù)吳昌碩家鄉(xiāng)的人說，吳昌碩在其故鄉(xiāng)蕪園中，植著30多株梅樹，每逢花期，他無論風雪雨晴，常常徘徊于梅樹間，手中執(zhí)一小茶壺，一邊品嘗茶的清醇，一邊觀賞梅的意態(tài)。吳昌碩的作品也不時地流露出一種如茶如梅的清新和質(zhì)樸感。

吳昌碩64歲時所作的《煮茗圖》，梅僅一枝，寒花幾簇，疏密自然，有孤傲之氣，旁有高腳炭爐一只，略有夸張之態(tài)，上坐小泥壺一柄。一把破蒲扇則為助焰之用，整幅作品線條雋秀而堅實，筆筆周到，得一“清”字，極寫梅、茶之神韻。其款曰：“阿曼陀室有此意，屢模不得其味，茲以武家林石畫參用，庶幾形似而已?？噼F?！薄罢堑貭t煨？拙，熳騰騰處暖烘烘。缶道人草草弄筆，時丁未四月?！薄鞍⒙邮摇笔顷惵凝S室名。故知此畫是在學習陳曼生的畫意。

吳昌碩74歲時，畫的《品茗圖》，與前者相比更顯樸拙之意：一叢梅枝自右上向左下斜出，疏密有致，生趣盎然?；ǘ涓┭鱿虮常c交疊穿插的枝干一起，造成強烈的節(jié)奏感。作為畫面“主角”的茶壺和茶杯，則以淡墨勾被，用線質(zhì)樸而靈動，有質(zhì)感、有拙趣，與梅花相映照，更覺古樸可愛。吳昌碩在畫上所題：“梅梢春雪活火煎，山中人兮仙乎仙”，正道出了賞梅品茗的樂趣和意境。

（2）吳昌碩書法篆刻中的茶

在吳昌碩的詩畫中，我們似乎已感覺到吳昌碩對茶壺有著一種特別的嗜好。他對好的茶具，不單是收而藏之，更是物盡其用，用來陪伴藝術(shù)創(chuàng)作，積蓄創(chuàng)作的悟性。為此，他的摯友任伯年也曾送給他一把紫砂壺。除此之外，吳昌碩還經(jīng)常為紫砂壺書銘，宜興紫砂工藝廠中藏有一把稱為“弧菱壺”的茶壺。壺的形制為方形圓角而底大上小，其加足與壺身渾然一體，整體上看，有柔和而堅穩(wěn)的特色，茶壺的邊棱線條清晰，鈕內(nèi)為圓孔，外面為三瓣弧形。該壺具有藏鋒不露、風流蘊藉之妙。壺蓋內(nèi)有小方印篆文“玉鱗”二字。壺底又有方印篆“黃玉鱗作”四字?？芍?，它的作者是清末時期的宜興著名陶人黃玉磷(約1827一1889)。此壺的壺銘即為吳昌碩的句子：“誦《秋水篇》，試中冷泉，青山白云吾周旋?！眽氐牧硪幻婵炭睢案泳徘铮T為詠臺八兄銘，寶齋持贈，耕云刻”。

吳昌碩早年曾一度染上了吸大煙的毛病，后來在他的妻子施季仙的多次規(guī)勸下，他終于罷了煙，一壺清茶，幫助吳昌碩度過了那段不同尋常的時光。在書畫刻印之余，他就是依靠著一把陶泥小茶壺中一壺濃濃的苦茶，伴他度過了這一段難熬的日子。從此，他對茶的感情也日盛一日。就這樣，茶伴隨著吳昌碩走向了藝術(shù)的顛峰。

吳昌碩在一幅《蘭花圖》中曾這樣題：蘭生空谷，荊棘蒙之，糜鹿踐之，與眾草伍。及貯以古磁斗，養(yǎng)以約有、沃以苦茗，居然國香矣。花之遇不遇如此，況人乎哉……

以苦茗沃蘭，居然可以使之為國香，以蘭喻人，似乎也可視作他的自我寫照吧！□

繪畫《折梅煮茶》

繪畫《蘭石圖》

篆書《角茶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