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新營
樸質(zhì)與放浪:就“風”意象談阮籍《詠懷詩》的造象方式
付新營
詩人的造象方式是個體心性的傳達,造語、造象都由心意而來。而不同的造象方式更會體現(xiàn)為獨特的意象偏好,不同的詩人也會帶給讀者不同的鮮明意象。阮籍狂放的個性與對現(xiàn)實壓抑的反抗互為表里,而作品的呈現(xiàn)卻因為現(xiàn)實不得不顯示出樸質(zhì)的外表。他以象立言,以平鋪直敘而又散亂駁雜的句法描繪不同時期的心緒,在悲愴的心境中展示著熱烈而孤獨的文化景觀。
阮籍;意象;詠懷詩
每一個出色作家的作品總是有其獨特的風格,作品的獨特性是作家的生命。宋玉的細密、謝靈運的華瞻、孟浩然的恬淡,都是使人手不釋卷的原因。藝術(shù)本身是個性化的。當我們對這種個性化作出解釋的時候,我們著眼的不僅是他的性格,更是其語言藝術(shù)的本身。具體到詩歌創(chuàng)作中,最能體現(xiàn)詩人創(chuàng)作特色的,往往是他對意象的傳達,也就是造象的方式。萬川映一月,固然;但若說萬川之月皆同,則萬川也就不必存在了。造象方式牽涉到了作家創(chuàng)作中取象和造象兩個方面的問題。前者涉及立意和取象,是意、象關(guān)系層面的問題;后者涉及辭法和章法,是言、象、意關(guān)系層面的問題,其實就是意象的傳達,或者說是造象方式的問題。下面我們將以《詠懷詩》中的“風”意象為例,逐步加以申明。
一個成熟的人,由于知識的積累、生活的感受,會形成一種比較固定的價值判斷或?qū)徝廊∠?,接受美學稱之為“前理解”(pre-understanding)。這既使不同的人對同一事物產(chǎn)生不同的理解,又使單個的人產(chǎn)生各自的審美偏好。對詩人來說,這種審美偏好往往左右著詩歌意象的取舍。而對讀者來說,通過對詩人取象的分析,也可以得知詩人的審美取向。這是我們理解作家的一個重要角度。在《詠懷詩》中,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給人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些冷色調(diào)的落日、寒風、孤鳥、松柏、野草、霜露等,這充分顯示了阮籍內(nèi)心的焦慮與憂懷。*黃節(jié):《阮步兵詠懷詩注》序,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而“風”意象因其表現(xiàn)之多樣化,為我們提供了分析比較的機會,所以我們就以它為例,來對阮籍詩歌的取象特點作出判斷。
在阮籍《詠懷詩》中,風的形象共出現(xiàn)27次,分別在五言《詠懷》的其一、其二、其三、其八、其九、其十四、其十六、其十九、其二十五、其三十三、其四十、其四十二、其四十三、其四十四、其五十七、其六十一、其七十、其七十九,以及四言的其一、其三、其四、其五、其八、其九、其十二、其十三之中。(排列順序從黃節(jié)《阮步兵詠懷詩注》)涵蓋了全部詩作的四分之一強,可以看作是其中的代表形象。
阮籍詩多興寄,故其筆下之風隨詩意不同而有不同的面目。有時是肅殺凜冽之風:“秋風吹飛藿,零落從此始?!?其三)“回風吹四壁,寒鳥相因依。”(其八)“寒風振山岡,玄云起重門?!?其九)“朔風厲嚴寒,陰氣下微霜?!?其十六)“日月經(jīng)千里,素風發(fā)微霜?!?其二十五)“驚風振四野,回云蔭堂隅?!?其五十七)“翔風拂重霄,慶云招所晞。”(其七十)有時是平和舒泰之風:“清陽曜靈,和風容與?!?四言其一)“仁風廣被,玄化潛通?!?四言其八)“丹林云霏,綠葉風舒?!?四言其九)“晨風掃塵,朝雨灑路。”(四言其十三)還有萬里開懷的“長風”:“雙翮凌長風,須臾萬里逝?!?其四十三)少年意氣的“英風”:“英風截云霓,超世發(fā)奇聲?!?其六十一)以及幽通心物的“清風”:“薄幃鑒明月,清風吹我襟?!?其一)“休哉世上士,萬載重清風。”(其四十二)“清風肅肅,修夜漫漫?!?四言其三)
阮籍是一個性格比較矛盾的人。他本有遠大的抱負。《晉書》本傳記載他少年時登臨廣武城,在楚漢古戰(zhàn)場前慨嘆:“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同時,阮籍性格剛直,能作“青白眼”,以“白眼”對禮法之士,故何曾等人極為痛恨。但在正始十年司馬懿發(fā)動高平陵之變后,魏末的政治爭斗大局已定,司馬氏大殺異己,形成一個人人自危的“十年浩劫”時期。名士凋零,如風中落葉。(其三:“一身不自保,何況戀妻子?!?此時的阮籍也許是年齡有些大,怕事;也許是出于家庭的考慮,越來越向司馬氏屈服,居然在人生的最后一年羞恨交加地寫了“勸進文”。令人迷惑的是,他雖已通過二次求官(一次是步兵校尉,一次東平令),推薦人才(盧播),向司馬氏暗示了自己順從的意思,但為什么又寫下這么多雖“文多隱避”卻很明顯地表明“志在刺譏”的“詠懷詩”呢?難道他這是向嵇叔夜那些死去的朋友,向自己良心的一個交待?他寫作的真實心態(tài)和這些詩的流傳一樣,始終是個難解的謎。
當時的人應(yīng)該看得懂詩歌中的大體意思。顏延之說:“嗣宗身歷亂朝,??诸局r遇禍,因茲發(fā)詠,故每有憂生之嗟。雖志在刺譏,而文多隱避,百代之下,難以情測。故粗明大意,略其幽旨也?!?《文選》李善注引)這已基本道出了詠懷詩的主要旨趣。根據(jù)臺灣學者邱鎮(zhèn)京的分析,五言八十二首詠懷詩可以分五類:“自述詩”十三首,“諷刺詩”十六首,“感傷詩”(實即哀時感事)十四首,“憂生詩”十九首,“隱逸詩”十二首。*邱鎮(zhèn)京:《阮籍詠懷詩研究》,臺北:文津出版社,1994年。那么,以“志在刺譏”為總的背影,以“憂生之嗟”為主要面貌,基本可以說是《詠懷詩》詩的主要內(nèi)涵?!白允鲈姟笔侵静荒苓_的傷感,“隱逸詩”則是主動尋求心理協(xié)調(diào)而忽視現(xiàn)實的文學手段。這都是以憂生為中心話題的。詩的立意多在于此。
所以,我們看到,除了偶爾出現(xiàn)的“清陽曜靈,和風容與”那樣的心靈安頓,或者“雙翮凌長風,須臾萬里逝”那樣的人生暢想外,充滿《詠懷詩》中的是對“風霜刀劍嚴霜逼”的現(xiàn)實的極端憂懼。阮籍是一個文人,而且是一個狂放不羈卻不能暢所欲言的文人?!翱诓魂胺袢宋锒辍?,即使對木訥之人也是種莫大的心理傷害。阮籍不但在外界做到了,在其內(nèi)心獨白——《詠懷詩》之中竟然也做到了,聯(lián)想到他平日行事之放浪形骸,這該要有多強的意志!因此,其胸中情緒之激烈,不能如王維一般,到了自己的別墅就可求得心靈的安頓,而只能在外界的碾壓和內(nèi)心的沖突之間尋求郁積的疏通,欲直抒胸臆卻懼罹禍患,欲隨波逐流又違己交病,無怪乎其悲傷情緒之極端!因為這個原因,他抒發(fā)感情必不能適性擯慮地達到心物合一的境界(盡管他自己聲明有這樣的追求),最多在心境稍微平和的時候產(chǎn)生“清風吹我襟”的茫然無緒。所以他的詩比喻影射特多。只是這些比喻不能像《詩經(jīng)·黃鳥》一樣指實,否則會授人以柄;那么只好移情于自然景象,釋放自己的寄托。風為《楚辭》中之“秋風”、“飄風”*《說文》:“飄,回風也?!奔葱D(zhuǎn)向上之風。代指殘酷的環(huán)境。,曹植《贈徐干》之“驚風”;山為“首陽岑”、“西山”*李善注:“西山,夷齊之所居?!庇髻t者不遇。;日為“頹日”(黃節(jié)注引《楚辭》:“日杳杳而西頹。”)等等,不一而足。
即使沒有了解《詠懷詩》產(chǎn)生的背景,我們在閱讀上面所羅列的詩句時,也會覺得它們與以前寫風的詩句有一些不同?!对娊?jīng)·邶風》里有“終風且暴”(《終風》)、“凱風自南”(《凱風》);《楚辭》里也有“飄風屯其相離兮,帥云霓而來御”(《離騷》),“悲秋風之動容兮,何回極之浮浮”(《抽思》),“悲回風之搖蕙兮,心冤結(jié)而內(nèi)傷”(《悲回風》)等。我們注意到,這些作品雖然和《詠懷詩》一樣在風的前面加了修飾詞,但多是對風的自然性狀的描摹,不像《詠懷詩》一樣,所加的修飾詞是情感性的。(容下詳述)蓋先秦時詩人抒情,多用表現(xiàn)情感性狀的詞語進行直接表達,即使對環(huán)境、氣氛的描寫已經(jīng)相當成功,也不避繁瑣地把感情直接“描繪”出來。如《詩經(jīng)·魯頌·有駜》:“有駜有駜,駜彼乘黃。夙夜在公,在公明明。振振鷺,鷺于下。鼓咽咽,醉言歸,于胥樂兮。”一定要很實在地說出這個“樂”來。
到漢末,情況開始發(fā)生了變化。《古詩》:“孟冬寒氣至,壯風何慘慄?!薄斑h望悲風至,對酒不能酬?!庇帧澳履虑屣L至,吹我羅衣裾。青袍似春草,長條隨風舒。”曹操《苦寒行》:“樹木何蕭瑟,北風聲正悲?!比瞵r《雜詩》:“臨川多悲風,秋日苦清涼??妥右诪槠荩写擞冒?。”曹植《野田黃雀行》:“驚風飄白日,光景馳西流?!庇帧案邩涠啾L,海水揚其波?!薄覀兛吹?,不僅是《古詩》里的“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或“回風動地起,秋風萋已綠”,一如先秦那樣的對風的客觀描繪,而是將風的形質(zhì)賦予了人的感情,先前的“北風”(還有“東風”、“西風”、“南風”)、“回風”(還有“翔風”、“飄風”“緒風”)等變成了“悲風”、“壯風”、“清風”。盡管這種情、物融合未臻渾成,明顯帶有作家“強加”其上的痕跡,但比先秦作品里的意、象相隔畢竟是前進了一步。這在意象發(fā)展史上是有極大意義的。首先,意象的產(chǎn)生必須以心、物契合為前提,而中國傳統(tǒng)的思維方式恰恰使象(自然)、意(情志)的同構(gòu)成為相當自然的事情。(此不詳述)只是由于寫作觀念的實用主義,文學的表述遠遠少于內(nèi)心的現(xiàn)實。從漢末開始,由于社會的變化,文學發(fā)生了轉(zhuǎn)型,出現(xiàn)了從“言志”到“緣情”的變化,意象與情感的共振空前增強;同時,更由于文人對于寫作的個體自覺,意象才開始成為群體性而非偶然性的“有意味的形式”。其次,主觀情感附麗于客觀外物,意味著詩人們對于意象營造的自覺。六朝文章要求“窮形而盡象”,雖重在描摹物色,與我們所說的意象還有相當大距離,但其創(chuàng)作客觀上促成了意象的發(fā)展。以此為標志,六朝詩學開始了自己“技進于藝”的歷程。
到了阮籍,不但接承建安文學的上述成就,而且將意象傳達與其采用的詠懷詩體相結(jié)合,從而使其造象方式產(chǎn)生了極為深刻的轉(zhuǎn)變。
其一,如漢末文人一樣,以表情感的詞語與表形象的詞語相結(jié)合,形成新造之文辭(意象),以此表現(xiàn)情感。如其六十一,寫少年赴邊建功立業(yè),言其慷慨之氣:“英風截云霓,超世發(fā)奇聲?!币砸粋€“英”字嵌入風卷云舒之情境,突出表現(xiàn)主人公的豪杰氣概。其余“仁風廣被,玄化潛通”(四言其八)之類也是如此。對于作者來說,所取之象須有表達感情(盡意)的能力,和個人對象、意同構(gòu)關(guān)系的認知;對于讀者來說,這種象、意的結(jié)合須能引起心中的共鳴,符合自己的“前理解”。只有被讀者承認的作品,才會有生命力,其意象才有被解讀、闡釋從而醇化的可能性。然而在這種融合的初期,作為情感載體的風意象與阮籍的情感融合得并不徹底,中國傳統(tǒng)上一般是把“仁”跟靜默之山聯(lián)系起來的。這種新造文辭說明阮籍表達情感的直接,體現(xiàn)出漢代文學的樸茂特點。
其二,以習用之文學意象表達思想感情。借用古人言辭來抒情寫事,是既經(jīng)濟又有效的辦法。以“秋風”為例,自從屈原、宋玉開始描畫它的蕭瑟之態(tài)后,漢代文人已將它當作表達離別、被棄、不遇等凄涼感受的常用詞語。在被長期的使用以后,它已經(jīng)承載了比較固定的思想內(nèi)涵,有了相對穩(wěn)定的感情色彩?!扒镲L吹飛藿,零落從此始”,不僅是眼前的秋風而已,更是《楚辭》里“悲秋風之動容兮,何回極之浮浮”(《抽思》),或“悲哉,秋之為氣也”(《九辯》)里的秋風。因此,其筆下的秋風、清風等形象非唯所見,更是所感,形象本身已具有表達情感的力量。這一類形象,并非如一些學者認為的那樣,是“集體表象”,或者說是潛意識里的東西。*趙沛霖:《興的源起》,根據(jù)榮格的理論,認為中國文學意象多出于華夏民族的集體記憶。這恰是一種隨文學的接受而成功生存下來的特定表意手段,是一種理智化的東西。這既是文字化的個人記憶表象,也是集體化的想象表象,體現(xiàn)著共同的審美取向。
其三,與此相聯(lián)系,阮籍在引用典故來影射人事,抒寫情懷時,多用一些能帶視覺感受的事物,從而造成典故的意象化。如“寧與燕雀翔,不隨黃鵠飛”(其八),取《史記·陳涉世家》典故:“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湛湛長江水,上有楓樹林”(其十一)襲用《楚辭·招魂》之意:“湛湛長江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倍袄罟瘱|門,蘇子狹三河”(其十三)在引用李斯、蘇秦故事時,也有意把目光投射到門、河的形象之上,使詩意與物象定格在一起,如同電影里對演員某個表情的特寫。這就造成某種程度的凸現(xiàn)效果。這種“比喻的視覺化”不僅使讀者感受到作品的氣氛,也因典中之象承載的豐富意蘊而引發(fā)更為廣闊的思緒,回味悠長,無形中增加了形象的審美感染力。*姚一葦:《李商隱詩中的視覺意象》,《臺灣中國古代文學研究文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年。
其四,淡化敘事,以意象內(nèi)蘊的充沛作為傳達情志的一種途徑。這與阮籍采用的詩歌體式有關(guān)。《詠懷詩》沿用了東漢以來“言志詩”(或稱“述志詩”、“見志詩”、“述懷詩”等)的抒寫方式,因而意象的營造也不得不有所改變。先秦以來,詩歌多以事見情,但自東漢侯瑾、仲長統(tǒng)《述志詩》出,則采取了單純言志的寫法。如仲長統(tǒng)《述志詩》之二:
大道雖夷,見幾者寡。任意無非,適物無可。古來繞繞,委曲如瑣。百慮何為,至要在我。寄愁天上,埋憂地下。叛散五經(jīng),滅棄從火。百家雜碎,請用從火??怪旧轿?或作“棲”),游心海左。六氣為舟,微風為柁。敖(或作“翱”)翔太清,縱意容冶。
直接表明心意而不假外物。其詩議論化的傾向,也許是四言詩末季與散文相結(jié)合的結(jié)果。在漢末,這種議論化的風格卻對當時的詩歌創(chuàng)作影響頗大。后來曹植、何晏寫《言志詩》,直到阮籍寫《詠懷詩》,皆以此種體式直接抒情達意。不過,由于此時以親近自然、追求自由為特征的士人群體的自覺,詩學發(fā)生了由“言志”到“緣情”的轉(zhuǎn)向,個性與現(xiàn)實性的結(jié)合分外明顯。從“言志”變?yōu)椤霸亼选?,也許就是此種詩歌內(nèi)容上發(fā)生變化的標志。從正面坦露胸中濟世之志,到如抽絲剝繭地抒寫心中憂懷,詩的內(nèi)涵發(fā)生了變化,寫法自然也要發(fā)生變化。蓋“志”是理性的、邏輯的,而“情”是非理性的、直覺的,同氣相求,必然要借助對各自有利的表達手段。阮籍在詩中以敘事與言志兩種寫法相互交織,成功地將情志落實到意象中去,并因而造成了意象的凸現(xiàn)。如其三十六:
朝登洪坡顛,日夕望西山。荊棘被原野,群鳥飛翩翩。鸞鷖特棲宿,性命有自然。建木誰能近,射干復嬋娟。不見林中葛,蔓延相勾連。
如果從言志詩的角度看,是言志的敘事化;如果從敘事詩的角度看,則是敘事的淡化。在《詠懷詩》中,不是以事件的流程來映現(xiàn)作者的感情,而是讓典故、意象分別承擔抒情的任務(wù)?!吧健蹦四恳姡拔魃健眳s是伯夷、叔齊隱居之地;荊棘、群鳥是現(xiàn)實存在的,但同時也是亂世、小人的隱喻;鸞鷖、建木、射干皆為神物(理想的象征,實際上是阮籍對普通景物的意念化),難以企及;而林中葛草“蔓延相勾連”,表示現(xiàn)實中無處不在的網(wǎng)羅。阮籍通過兩組相對立的“喻象”(蕭華榮語)的羅列,表達自己理想與現(xiàn)實的沖突。在這首詩中,凸現(xiàn)的是意象,暗含的是議論(邏輯),參與其中的敘事只是一個引子而已。這是《詠懷詩》典型的表達方式。
《晉書》本傳說:“籍能作文,初不留思,作《詠懷詩》八十余篇,為世所重。”既然他“初不留思”,沒有做職業(yè)作家的念頭,那么這些詩只能說是他在不同時間里的情感手記,所以才會出現(xiàn)篇幅長短不齊,用詞重復,不按章法的情況。在這些“情感碎片”里,其寫作必然不會按部就班,遵照哪一種模式,只能想到哪里寫到哪里。既有興會軒翥、一氣貫注、章法靈動者,如其二十三;也有文辭、結(jié)構(gòu)零亂者,如其十六、其二十五。這同樣加重了意象和典故的抒情壓力(典故也是意象化的),使得意象和典故承載的內(nèi)涵得到增加,在詩中凸現(xiàn)出自己的存在,有時會成為一首詩的意義和形象的內(nèi)核。阮籍的這種寫法,使其內(nèi)蘊更為充實,更具個性。
意象是意與象的統(tǒng)一,并靠語言得以實現(xiàn)。阮籍對意象的表現(xiàn),是中古詩歌史上的獨特景觀。他不僅因其人格留名后世,所創(chuàng)制的詠懷體式也給后人提供了抒懷的范本。江淹、庾信、陳子昂、李白等許多作家的作品里,都可看到他的影響。
付新營(1971-),男,文學博士,天津師范大學初等教育學院副教授(天津 3003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