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曼,關寧
(河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河北石家莊050024)
英國文藝復興時期十四行詩對意大利十四行詩的繼承與發(fā)展
趙曉曼,關寧
(河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河北石家莊050024)
十四行詩是一種格律嚴謹,形式優(yōu)美的抒情詩,在西方文學史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文藝復興時期懷亞特和霍華德從意大利引進十四行詩并對其進行格律韻腳的改造以滿足英國詩人抒情的需要,促進了十四行詩英國化的過程。英國十四行詩題材在文藝復興時期不斷拓展,格律逐漸演變,在歐洲文壇獨樹一幟。在此對十四行詩的起源、英國十四行詩在文藝復興時期繼承和發(fā)展意大利十四行詩的各個階段進行梳理,把握其在格律韻腳形式及主題繼承變化上的清晰脈絡,展開對意大利體和英國體十四行詩的對比研究,借此深化對這兩種詩歌的理解和鑒賞。
十四行詩;文藝復興;英國化
十四行詩起源于意大利,起初是中世紀行吟詩人在樂器伴奏下吟唱的抒情短歌。13世紀中葉,十四行詩在意大利風行開來。皮特拉克將其發(fā)展,成為十四行詩的集大成者。他的十四行詩結構清晰,分為兩部分,前八行包括兩節(jié)四行詩,尾韻是abbaabba,這一部分提出問題、陳述疑難或者造成情感緊張狀態(tài)。后六行尾韻為cdcdcd或者cdcede,將前邊講述的問題、疑難或者緊張情感解答、排除。
16世紀上半葉,皮特拉克十四行詩隨文藝復興由懷亞特介紹到英國,開啟十四行詩的英國化進程。十四行詩在形式上沿襲了皮特拉克的格律,但也努力尋求與英語相適應的新形式。幾百年來,英國十四行詩的題材不斷豐富,使十四行詩在英國已經成為一種短小精致的表達情感的詩歌形式。
近幾十年來,國內外對英國十四行詩的分析研究頗多,多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皮特拉克十四行詩以及十四行詩與中國格律詩的比較研究等。但對于文藝復興時期英國十四行詩對于意大利的繼承與發(fā)展研究較少。在此分別分析了英國十四行詩的起源與發(fā)展階段,對皮特拉克的引進與模仿,進而形成英國文藝復興時期的十四行詩歌特色。
(一)Sonnet意義探源
十四行詩來源于意大利語sonetto,而sonnetto又來源于普羅旺斯語。英文名稱‘sonnet”,過去曾音譯成“商籟體”、“商籟”,或譯作“短詩”。十四行詩的英文定義為“a poem that has 14 lines,each containing 10 syllables,and a fixed pattern of rhyme”(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第七版)。它是一種格律嚴謹?shù)氖闱樵婓w,一般采用固定的抑揚格五音步的韻律格式,形式多樣,但主要分為兩大基本類型:意大利十四行詩(又稱皮特拉克式十四行詩)和英國十四行詩(又稱莎士比亞式十四行詩)。詩的長度在短小的空間內集中表達思想感情,使用固定的韻律使詩吟誦起來悅耳動聽,具有音樂般的效果。
(二)意大利十四行詩的產生與發(fā)展
十四行詩,雖語出普羅旺斯語,但作為一種詩體,最初誕生于意大利,是流行于民間為歌唱而作的詩歌體裁,后被文人采用。在主題和形式上與法國普羅旺斯詩派有異曲同工之妙。法國中世紀時期,普羅旺斯詩派是騎士抒情詩的代表,多為封建主和騎士,也有教士和平民。其詩歌主題多為對貴婦人的崇拜和愛慕。普羅旺斯抒情詩植根于民間詩歌傳統(tǒng)中,在曲調、詩法、表現(xiàn)技巧方面受民間詩歌的直接影響,并且承襲了民間詩歌的一些樣式,加以創(chuàng)造,形成嚴謹精致的固定格式詩體。
12世紀下半葉傳入意大利,深受當時王公貴族的喜愛,并很快形成了西西里詩派。該派汲取了法國普羅旺斯抒情詩的形式和格律特點,創(chuàng)造了抒情短歌和十四行詩的詩歌形式。尤其是十四行詩,經由后來的托斯坎納詩派和溫柔的新體詩派的鞏固,直到皮特拉克達到完善。
弗蘭齊斯克·皮特拉克(FranchisePetrarch),是意大利文藝復興的代表人物,史稱“意大利詩歌之父”。皮特拉克代表作《歌集》(Canzoniere)共366首,主要歌詠他對女友勞拉的愛情。詩人在勞拉身上寄托他對于美和精神品質的追求,同時也對她的形體之美加以頌揚。
形式上,皮特拉克十四行詩分為前八行和后六行,前八行詩一般敘述一個情境或提出一問題,后六行詩用一段抽象的評論將前面敘述的含義點明,或解答前面的問題。押韻格式為abba abba cdecde或abba abba cdcdcd,且韻不超過五個。詩句每行十一個音節(jié),格律一般是五音步抑揚格。皮特拉克通過創(chuàng)作大量的十四行詩,使這一詩體藝術上達到完善,并使它的影響超出了意大利遠至歐洲各國,成為文藝復興時期歐洲最重要的一種詩體。
(一)對皮特拉克十四行詩的翻譯
最先把十四行詩引入英國詩壇的是懷亞特(Sir Thomas Wyatt the Elder)和霍華德(Henry Howard,Earl of Surrey)。懷亞特一生的詩作中有大量模仿皮特拉克的十四行詩,其中直接翻譯的作品占了大部分。例如他那首著名的I Find No Peace實際上就是將皮特拉克《歌集》第134首Pace non trovo逐字翻譯成英語文本。懷亞特詩歌人物的性格也和皮特拉克詩作中人物的性格一脈相承,如難以親近,野蠻女性角色和有求必應,絕望男性角色的刻畫。皮特拉克詩歌中所敘述的故事情節(jié),在懷亞特的詩歌中都有所體現(xiàn)。懷亞特的《永遠的愛駐我心中》(The Long Love That in My Thought Doth Harbor)和霍華德的《愛情占據我心》(Love,That Doth Reign and Live Within My Thought)都是翻譯皮特拉克第140首十四行詩。
但懷亞特引進十四行詩,有兩個問題亟待解決:一是十四行詩的形式是否符合英語語言,二是十四行詩表達的內容能否引起本國欣賞者的共鳴。
(二)對皮特拉克十四行詩意象的模仿
皮特拉克的詩歌意象是誕生于文藝復興時期的西方十四行詩大量模仿的對象。皮特拉克的《歌集》歌詠了詩人對少女勞拉的熱戀與哀思,其中詩人運用了多種意象表達對勞拉的衷情。在皮特拉克詩集《離散的旋律》(Rime sparse)中,最重要的神話意象就是奧爾弗斯和歐律狄刻的故事,奧爾弗斯(Orpheus),是希臘神話中的人物,被西方視為詩人與音樂家的代表。詩人通過此意象探索愛情、藝術與欲望之間的關系。錫德尼(Sir Philip Sidney)的《愛星者與星》(Astrophil and Stella)不僅提到奧爾弗斯,而且還讓兩主人公分別代表奧爾弗斯的兩面——作為經典的權威聲音和充滿靈感的獨創(chuàng)聲音,借此呈現(xiàn)詩學問題的思考;無獨有偶,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在《冬天的故事》(The Winter's Tale)里同時借用了奧爾弗斯神話和皮格馬里翁的神話,讓劇中的一個關鍵情節(jié)——赫米溫妮扮成雕像——獲得了雙重解讀的可能;在彌爾頓(John Milton)的挽歌《利西達斯》(Lycidas)里,詩人的亡友扮演了奧爾弗斯的角色。
皮特拉克在《歌集》中最著名的意象就是船只。他將求愛者比作在海上被狂風暴雨侵襲的船只,說明詩人處于一種無助和絕望的境地。例如在《歌集》第189首中“我的生命如同一條船,在黑夜環(huán)境,/在波濤翻滾的大海里,在暴風雨中,/踱過一道鬼門關;愛神站在舵前,/它是我的主宰,又是我的敵手和克星”。斯賓塞(Edmund Spenser)在《小愛神》(Amoretti)第34首中模仿了“暴風雨中的船只“這個比喻,例如下面這首詩:猶如一葉孤舟在汪洋中飄搖,/靠北斗七星為它指引著航向,/當風暴迷蒙了它忠實的航標,/它偏離了航程,任漂泊四方”。此詩中求愛者所處的境地與皮特拉克詩中所描述的極為相似,但是從第九行開始,求愛者一下從絕望消沉中掙脫出來,他相信風暴終將結束,并充滿希望地認為他生命的北斗終將重放光芒。
(三)對皮特拉克十四行詩形式的繼承
元音的數(shù)量可以豐富音韻,使節(jié)奏富于變化,但英語元音變化不如意大利語多,懷亞特繼承意大利十四行詩時就意識到意大利十四行詩充分利用了其語言特色,充分展示了意大利語言的優(yōu)美。英國詩歌擅長于敘事,單一的韻律節(jié)奏不適合表達創(chuàng)作者豐富細膩的感情。抑揚格是主要的詩歌形式,便于直接抒發(fā)個人情感,韻律優(yōu)美,節(jié)奏富于變化。懷亞特為適合英國語言的自然節(jié)奏變化,采用一行十音節(jié)五音步抑揚格的基本節(jié)奏。
懷亞特起初模仿皮特拉克的韻腳安排,在《永遠的愛呀駐在我心中》,韻腳格式依然為abbaabba cdecde,但隨即便對其做了改動,如在《誰愿打獵》(Whoso List to Hunt),形成abba abba cddc ee的格式。雖保留了意大利詩五個韻腳的做法,但卻成了四四四二的結構。不再是前八后六的結構,而是劃成三節(jié)四行詩和一節(jié)互韻的兩行詩。此外,皮特拉克十四行詩是用意大利語寫就,其一大特色就是口語化。懷亞特的詩歌象戲劇中的對白,采用口語的節(jié)奏,以便于抒發(fā)強烈的感情。
(一)英國十四行詩的雛形
文藝復興時期,皮特拉克十四行詩被介紹到英國,深受歡迎,經由懷亞特,霍華德等人的發(fā)展,逐漸形成了獨具特色的英國十四行詩,成為英語詩歌中的重要抒情手段。
懷亞特的十四行詩大部分沿用皮特拉克abba,abba,cddc,ee和abba,abba,cdcc,dd的押韻法,但同時也進行了大膽的嘗試,打破了意大利十四行詩的格局。比如在他的詩作《誰愿打獵》中前面八行仍然為意大利十四行詩歌的形式,但后六行變化為一節(jié)四行詩和一節(jié)兩行詩,押韻形式為abba abba cddc ee。在主題方面,懷亞特大膽創(chuàng)新,表達了男女平等的思想,一掃男子在愛情中只是女子俘虜?shù)膼矍橛^。如《被棄的愛者》(The Flee from Me)“但我要問:我受到了無情的對待,她又該得到什么報應?”充分展露了詩人要求男女雙方平等的心理。
霍華德對意大利十四行詩的押韻和節(jié)奏進一步修改,使十四行詩的主題發(fā)展隨著韻律改變進一步變化。他不再采用前八行押韻的方法,而是使十四行詩形成三節(jié)四行詩和一節(jié)兩行詩,例如在他的《盤據在我思想里的愛統(tǒng)轄我》(Love That Doth Reign and Live Within My Thought)一詩中,采用abab cdcd efef gg的韻律。這一形式后來經莎士比亞采用,被稱為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羧A德修改后的十四行詩,將皮特拉克十四行詩的五個尾韻增至七個,結合了英語詩歌語言傳統(tǒng),形式富于變化,節(jié)奏富有音樂性。此外,霍華德對十四行詩多采用abab cdcd efef gg的押韻方式,配以五音步抑揚格,為英國十四行詩的格律奠定了基礎,使之成為英詩十四行詩的雛形。
(二)英國十四行詩的成型
繼懷亞特和霍華德之后,十四行詩作為新的抒情方式在英國興起。錫德尼推動了當時十四行詩的發(fā)展,對十四行詩的結構和表達主題作了探索,促進了英國十四行詩的繁榮。錫德尼的詩組《愛星者和星》是英國最早的一部十四行詩組。語言方面,錫德尼詩作中采用了abab abab的變體韻律,并開創(chuàng)了伊麗莎白時代的新詩風,他使用純樸溫雅的口語對話體,使他的十四行詩取得較高的美學效果,富于戲劇性。
除錫德尼以外,斯賓塞也對十四行詩的韻律進行了探索嘗試,對英國詩歌貢獻頗多。主題方面,斯賓塞同時受意大利詩人、法國詩人以及錫德尼的影響,基本繼承了皮特拉克歌詠愛情的傳統(tǒng),卻賦予十四行詩更強的哲理性,主題多為贊譽容顏的美麗和靈魂的高尚,蘊含著更多的自我經歷和真實情意,他在對愛情的謳歌中充滿了對生活、友誼及詩歌藝術本身的深刻反思。在詩體上,他的詩歌多采用書面語的形式,應用大量典故,音韻優(yōu)美,整齊莊重。斯賓塞對霍華德開創(chuàng)的三節(jié)四行加一個對句的形式進行改造,創(chuàng)造了連環(huán)押韻的斯賓塞十四行詩,稱為斯賓塞體,韻腳形式為abab bcbc cdcd ee。這種組合,一韻套一韻,首尾相連,結構緊湊,主題發(fā)展在前三節(jié)中層層推進,具有強烈的表現(xiàn)力。
真正完成十四行詩英國化進程并使之固定下來的是莎士比亞,故而英國十四行詩又稱作莎士比亞體,即整首詩在結構上由三節(jié)四行詩加一節(jié)互韻的兩行詩組成,韻腳形式為abab cdcd efef gg。前三節(jié)詩形成遞進關系,或對比關系,最后警言式的結論,統(tǒng)領全篇,成為畫龍點睛之筆。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一個突出特點是警言式的構思奇特的結尾,這也是英國十四行詩的一大特色。主題方面,莎士比亞泛化愛情主題,表達普遍意義的愛,更加貼近生活。他認為詩歌能與時間和死亡的毀滅相抗衡,友誼的高貴真誠,愛情的忠貞與力量,文學藝術的永垂不朽都是他歌詠的對象。這些詩歌充分反映了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的思想理念,帶有鮮明的時代意識。
(三)英國十四行詩的繁榮
17世紀是英國十四行詩發(fā)展的又一重要階段,“玄學派”詩人鄧恩(John Donne)和彌爾頓為這一時期的杰出代表。約翰·鄧恩出身于天主教家庭,他早年受家庭影響,信奉天主教,之后又逐漸皈依英國國教。鄧恩慣于標新立異,比喻新奇,格律突兀,他拋棄了伊麗莎白時代抒情詩中刻意雕琢的辭藻和重疊堆砌的意象,采用日常口語。主題上,當時詩人多延用傳統(tǒng)主題歌詠愛情,而鄧恩則撕去了愛情溫文爾雅的外裝,把愛情扯到了床上,運用瑰麗的想象描寫了世俗的、肉體的情愛。鄧恩還增加了宗教題材十四行詩,抒寫自己對生活的感受,尤其是對宗教生活的體驗。鄧恩對十四行詩英國化的貢獻還在于他把新科學、新思想和新的時代氣息帶入了十四行詩,詩中夾雜著地理大發(fā)現(xiàn)、宇宙描寫等新知識。
另一杰出的英國詩人是彌爾頓。他采用嚴皮特拉克式韻律,但是在主題方面卻與皮特拉克十四行詩不同。彌爾頓的詩很少涉及纏綿的愛情,他用十四行詩的形式表達革命激情與宗教熱誠,抒發(fā)對生活的欣賞。他用十四行詩歌功頌德,針砭時弊,使其題材得到拓展,其中,大量引用《圣經》和希臘神話的典故,豐富了詩歌內涵。形式上,彌爾頓的十四行詩帶有史詩的氣勢和風格,詩句連綿不斷,一氣呵成。他所使用的連排句避免行尾停頓。句子跨行使詩歌從頭至尾一氣呵成,感情充沛,銜接緊密。彌爾頓的跨行,加大了其詩表現(xiàn)力度,使得皮特拉克體的十四行詩又有新的發(fā)展。
綜觀文藝復興時期的英國十四行詩,主題方面一定程度上沿襲了意大利風格,卻在格律結構方面逐漸表現(xiàn)出差異,英國詩人吸收、融入意大利十四行詩的優(yōu)點,立足本國實際,改進十四行詩,賦予十四行詩民族特色和時代氣息,使之適合英語語言的表達。在十四行詩英國化進程中,詩人們不局限于皮特拉克體,經錫德尼等人的改造運用,創(chuàng)新發(fā)展形成了英國式的節(jié)奏明快,起伏跌宕十四行詩。此外,愛情題材一枝獨秀的局面逐漸被打破,詩人們對人生、友誼、自然、藝術的探討,極大地拓展了十四行詩的題材。文藝復興時期,受人文主義樂觀思想的影響,詩歌的基調也由傷感變得歡快。雖然在當代詩歌中十四行詩這一形式日漸式微,但這一詩體在英語詩歌中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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