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艷南

（河南大學文學院，河南開封475000）

從《西征賦》看潘岳的政治理想
——儒家理念中沖突與重合

蔣艷南

（河南大學文學院，河南開封475000）

《西征賦》“文清旨詣”，是潘岳賦的代表，也是兩晉紀行賦的成熟代表作，潘岳圍繞“生與位”，對所經歷自周至漢的歷史史跡進行理性的拷問，傳達了作者的儒家經世理念。從文中可以看出潘岳的治世觀和儒家理念既有沖突又有重合。潘岳渴望政治清明下君明臣賢，面對亂世卻踐行著“用行”而不“舍藏”的治世心。他以弘道為己任，以民為本，關注民生，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文人的民本觀。

潘岳；《西征賦》；儒家政治理念；矛盾與重合

潘岳，字安仁，臧榮緒《晉書》評其“總角辯慧，摛藻清艷?！雹偈捊y(tǒng)《文選》收錄魏晉賦家13人，賦作23篇，潘岳獨占8篇，可見蕭統(tǒng)對潘岳十分推崇。潘岳詩賦俱佳，李充《翰林論》贊“潘安仁為文，猶翔禽之羽毛，衣被之綃縠”。［1］而在研究中潘岳賦作研究中，研究者更多地集中于以《秋興賦》、《閑居賦》為發(fā)端，探討潘岳文品與人品的矛盾，或是將《西征賦》定位于規(guī)制宏大，辭采豐贍，而對《西征賦》中個性化的理性思考并沒有給與足夠的重視。《文心雕龍·才略篇》曰：潘岳敏給，辭自和暢，鐘美于《西征》，賈余于哀誄，非自外也。［2］可見作為紀行賦的《西征賦》的重要地位。

《西征賦》作于晉惠帝元康二年，潘安從洛陽赴長安令任途中，賦中記述了“自京徂秦”的自然風貌和人文地理，并對所經途中西周至曹操韓馬的歷史史跡結合自身感受進行點評。是年潘岳剛經歷了楊駿被誅，自己被除名為民，生活狀態(tài)可謂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被外放出任長安令的途中，潘岳內心是沉郁不安的，他既為劫后余生慶幸，也為風云不定，朝廷爭斗風波不平的現(xiàn)實后怕?！段髡髻x》作于此時，沿途對史跡的指點評價是潘岳心聲的反映，也潘岳對現(xiàn)實政治的反思與諷刺，表現(xiàn)了一個政治家的理性胸懷。

潘岳有意識地將上下數(shù)百年與縱橫近千里經緯交錯，使時間和空間、歷史和地理融于同一敘述結構中，使之極具伸縮性和涵括量。而故事選擇的標準即“唯生與位，謂之大寶”?！段髡髻x》五千余字，引用“成辭”，融會史事，所據為儒家經籍，在繁雜的歷史長河中作者的政治理念清晰可見。潘岳作為中國傳統(tǒng)的士人，“學優(yōu)則仕，乃從王政”［3］的入世思想是根深蒂固的。他的政治理念與儒家經世理念既有矛盾又有重合。筆者試論述之。

在儒家傳統(tǒng)中士以弘道為己任，弘道的平臺就是走向政治舞臺，這就形成了文人們以政治為中心的文化心理，身名俱泰是其理想追求。而面對魏晉朝代更迭的殘酷，政治統(tǒng)一的脆弱與短促，賈充、楊駿、八王之亂，外戚宗室的執(zhí)政起伏和兵戎傾軋相繼發(fā)生，政治上始終沒有一點升平統(tǒng)一的氣象，屬于士大夫階層的文士們在痛苦中掙扎，渴望政治清明而不得，匡世而不能，他們既不能逃離，也無力改變，只能寄希望于理想。他們企慕清明盛世，渴慕君主賢明，渴望實現(xiàn)人生抱負，功成名就。這一切在潘岳的《西征賦》中都有體現(xiàn)。“古人一生之志，往往于賦中寓之。”［4］

一、君明臣賢的政治理想

（一）對政治清明時代的向往

《西征賦》在大膽評判自周至漢的歷史，表現(xiàn)了對有周一代的極大贊揚。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5］潘岳和孔子一樣向往遠古公有制的大同社會，即“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的西周時代是他們所心向往之的樂園，也是他們心中政治清明的時代。

“遠矣姬德，興自高辛”，“祚隆昌發(fā)，舊邦惟新”，“赫赫宗周”，是對周王朝開國君主的贊揚，也是對那個清明時代，政安人和的向往?！岸瞬叻饕?，彈冠振衣，徘徊豐鎬，如渴如饑。心翹懃以仰止，不加敬而自祗?！保?］（P971）潘岳絲毫不掩飾自己如魚思慕水的激迫心情，寄托了自己無望的政治激情與抱負。而面對戰(zhàn)火紛爭，動蕩不安的漢末，“愍漢氏之剝亂，朝流亡以離析?！薄巴窗馘贾谕酰坍吜σ灾滤??！泵鎸埧岬纳鐣F(xiàn)實，個人存在價值的泯滅，朝不保夕的命運，志不得申的無望與恐懼，聯(lián)系自己“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現(xiàn)實處境，潘岳不僅為那個時代感到痛心，也為身在此時的自己感到可憐、可悲。

（二）對理想君臣關系的渴望

封建社會秩序運行的最高統(tǒng)治者是君主，他掌握至高無上的權力。而在董仲舒“獨尊儒術”的提倡下，儒生正式走上與政權相結合的道路，成為中國傳統(tǒng)政治思想的主流。君明才能為士人提供一個實現(xiàn)抱負的發(fā)展空間，“人之升降，與政隆替”，要求君主德才兼?zhèn)?，知人善任，有胸懷魄力。民貴君輕的思想也提醒君主關注民生，胸懷天下。要求士人志向高遠，重視德行，以仁義禮智信為立身準則，與君主一同承擔社會責任，維持社會秩序。

潘岳認為為君應“有為”，為臣應仁、智、勇、忠、信，這正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君主勵精圖治，居安思危，“成由勤儉敗由奢”是不變的真理。君主居高位，應有所為。

文王、武王“守柔以執(zhí)競”，“夜申旦而不寐”，勤懇為政，以史為鑒，居安思危，終“祀八百而余慶”。而夏桀“驕淫”，“坐積薪以待然，方指日而比盛”，只能是自食其果，“竄南巢以投命?！痹趯Ρ戎?，可以看出潘岳對昏庸統(tǒng)治者無情的嘲諷與痛恨，對三圣披荊斬棘，夙興夜寐開創(chuàng)基業(yè)十分欽佩。最后發(fā)出“人度量之乖舛，何相越之遼迥！”的感嘆。

對于漢朝開國皇帝高祖，潘岳也給與了極大的贊揚。“乾坤以有親可久，君子以厚德載物。觀夫漢高之興業(yè)，非徒聰明神武、豁然大度而已也；乃實慎終追舊，篤誠款愛；澤靡不漸，恩無不逮?！备咦孚A得天下是“仁人愛人”，普惠天下的政治理念，贊高祖有君子風范?！靶刂谢砥涠撮_，群善湊而必舉?！保?］（P968）而“莊武之無恥，徒利開而義閉”，而虞公貪利，賣鄰而亡國，輸先王之祀。秦始皇與王莽之所以二世而亡，在于“心不則于德義”，即不修德政。始皇之殘暴，“傾天下以厚葬”“匠人勞而弗圖，俾生埋以報勤。”置生民于不顧，終致“外罹西楚之禍，內受牧豎之焚?！庇耐踟澙坊杪?，致使身死國滅，這印證了“行無禮必自及”的古訓。項羽天與而弗取，冠沐猴而縱火，西楚霸業(yè)猶曇花一現(xiàn)，與帝位失之交臂。

高祖后漢代君主，潘岳大膽的指斥他們的不足。文景之治的盛世，圣主并非完人，潘岳并不附和大眾的評判，而是有他自己獨立的思考與判斷。惠聲寂寞；景帝信譖而矜謔；武帝窮兵黷武，輕帝位，晚年昏聵嫉闇；成帝戮忠，縱淫嬖，貽漢宗；哀帝昏，僭天爵，法堯而承羞；平帝悲苦；宣帝縱聲樂。潘岳站在歷史的高度對這些帝王進行公允的評判，顯示了他精準的政治眼光和愛憎分明的政治覺悟。

對于前賢潘岳抱有極大的同情與理解，這是因為他也有出將入相的人生理想。入則“教敷而彝倫敘”，出則“兵舉而皇威暢”，可銜使可震遠，“臨危而智勇奮，投命而高節(jié)亮?！睘閲柢|，青史留名。“長卿、淵、云之文，子長、政、駿之史；趙、張、三王之尹京，定國、釋之之聽理；汲長孺之正直，鄭當時之推士；終童山東之英妙，賈生洛陽之才子。”“皆揚清風于上列，垂令聞而不已。想珮聲之遺響，若鏗鏘之在耳?！保?］（P969）

這些賢人志士清名流傳，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士子們。他們或“從容傅會”，或“有大才而無貴仕”，然而這并不影響他們德行高潔。潘岳在同情他們的同時也是對自己仕途失意的一種安慰。

對于擅權任勢的王音、王鳳，阿附取榮的李斯，制苛刑法嚴峻的商鞅，指鹿為馬的趙高，稱亂潼關函谷的韓遂馬超，以及不能惜人才以弘大體，卻嚴刑律以泄私怨的蕭望之，以發(fā)烏亮獲幸的衛(wèi)子夫，以纖體獲寵的趙飛燕，潘岳則是鄙夷不恥的。這也和潘岳鄙薄孫秀狡黠自喜為人相互映證，可以看出潘岳的志行是高潔的，他所渴慕的是志偉才高的賢士，荊軻之信，漸離之義，藺相如之智，馮婕妤之勇，班婕妤之明，德行高潔，善行而聲流。

潘岳在《西征賦》中渴望清明的政治環(huán)境，也企慕著和諧的君臣關系。東漢馮異“奉辭伐罪”，“初垂翅回谷”，光武蒙塵，卻能“不尤眚以掩德”。劉秀用臣信臣用人不疑，“終能奮翼而高揮”，“建佐命之元勳，振皇綱而更維?！遍_創(chuàng)東漢百年基業(yè)。為君不僅要信臣不疑，還要懂得自省，心胸寬廣，眼光長遠，面對挫折失敗有頑強的意志力和忍耐力。秦晉崤之戰(zhàn)，孟明作為統(tǒng)帥使得“曾只輪之不返，紲三師以濟河”，秦穆公卻能夠“獨引過以歸己”，“明三敗而不黜，卒陵晉以雪恥?！苯K致霸業(yè)，成為春秋五霸之一。周亞夫條侯受命忘身，戎政果毅，“距華蓋于壘和，案乘輿之尊轡”。細柳營不為皇貴而折節(jié)。孝文帝英明神武，不以身重遭拒而怒，反而對條侯治軍嚴明贊賞有加。

馮異、孟明、周亞夫他們無疑是幸運的，他們輔佐君王立下盛世基業(yè)，功成名就，青史留名，受萬代敬仰。而面對昏聵的為君者，臣子所遭受的就是侮辱與身死，甚至是滅門之災。潘岳痛恨這些昏庸貪婪的統(tǒng)治者，也同情贊賞貞臣的高義。

“勁松彰于歲寒，貞臣見于國危。”［1］（P967）鄭桓公、鄭武公父子相繼，正言直行，“竭股肱于昏主，赴涂炭而不移”，身死而不悔，世善之。幽王詭惑于幽后，舉偽烽沮眾，終“軍敗戲水之上，身死驪山之北”?！昂蘸兆谥?，滅為亡國”。身死國滅，可笑可悲。武安侯白起功高志偉，不愿再次伐趙，秦昭王卻“捍矢言而不納，反推怨以歸咎”，致使“末十里于迂路，尋賜劍以刎首”。這是“主闇臣嫉”的社會現(xiàn)實，“禍于何而不有”。

二、“用行”而不“舍藏”的治世心

“顧常以為士之生也，非至圣無軌，微妙玄通者，則必立功立事，效當年之用，是以資忠履信以進德，修辭立誠以居業(yè)。”［1］（P976）立功立事是潘岳的人生追求?！傲x方既訓，家道穎穎。豈敢荒寧，一日三省?！保?］從潘岳的《家風詩》里我們可以看出潘岳光宗耀祖的汲汲之心，立功立事也是他的家族使命。

羅宗強《玄學與魏晉士人心態(tài)》概括西晉一朝“政失準的、士無特操”。朝代更迭的殘酷，晉朝政權取得的不合法性，“在許多問題上，這個政權的占有處于一種道義上的尷尬境地，失去了凝聚力。他只能依違兩可，準的無依。這就是西晉政風的基本特點。這樣的政風，很自然地導致政局的混亂，也影響著士人的價值取向，導致士無特操?！保?］道德觀的模糊性使得士人求取功名，成就一番事業(yè)的心空前膨脹，并且無所顧忌。這是中國文人政治中心主義的文化心理狀態(tài)的扭曲，缺乏道義與社會責任感。這也是潘岳“干沒不已”的深層社會原因。

當時統(tǒng)治者倡導承平受命，思想上“任自然”，認為“稱情自然”，富貴，天地之情，“燕婉娛心，榮華悅志，服饗滋味”皆“天理自然”，引導士人無所顧忌地追逐功名利祿。潘尼《安身論》：“然棄本要末之徒，知進忘退之士，莫不飾才銳智，抽鋒擢穎，傾側乎勢利之交，馳騁乎當涂之務。風頹于上，俗弊于下?！保?］（P1006）整個社會氛圍是污濁不堪，毫無生機可言。

“西晉門閥制度盛行，政治斗爭殘酷激烈，文人若要在政治上有所作為，勢必依附權門?！保?］士大夫階層的文士們只能隨著政治上權力的起伏，不斷地改變所依附的人物；自然也就有不少人因而喪失了地位與生命?！拔鲿x的文士們，就在這樣的政治漩渦中寄存著?！保?］“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10］士人們內在精神上對政治的極度亢奮，外在社會風氣的腐朽混亂，使得文人的命運在封建社會中更加的不可控。他們托身于權貴，權貴的勢力在互相爭斗，沒有一刻的停息，潘岳身在其中，勢必不能善終。所以張華、陸機、陸云、歐陽健、嵇紹、阮修、杜育、嵇含、劉琨、盧諶等均死于非命，文人們的悲劇不能不說是一個時代的悲劇。

中國士人的命運走上與政治結合的道路，本身就帶有極大的不確定，在國家政局極度混亂的時代，頻繁的權力爭斗也就注定了潘岳多舛的人生際遇。潘岳的仕途不可不謂坎坷，潘岳少以鄉(xiāng)曲之譽舉秀才，歷任河陽、懷令，尚書郎，廷尉，太傅主簿，長安令，《閑居賦》潘岳自嘲波折的政治生涯，“自弱冠涉乎知命之年，八徙官而一進階，再免，一除名，一不拜職，遷者三而已矣?！保?］（P976）而潘岳歸結于自身的“拙”，少以才穎見稱的潘岳被呼為奇童，用語與事實的強烈反差背后是辛辣的諷刺，可見潘岳對現(xiàn)實的不滿與無情的嘲弄。但是無論是武帝時期沉寂下僚的二十余年，還是永熙元年（290）被太傅楊駿征為主簿，后又因楊駿被誅，受連坐除名為民的慘淡命運，抑或是結交賈謐，加入“魯公二十四友”行列，直至最后被狡黠小人孫秀所誣喪身，潘岳始終沒有放棄參與政治的決心。他為才能不得實現(xiàn)不甘，也為不能濟世所累?！笆嘶虑橹亍保?1］很好地描繪了潘岳的一生。

儒家提倡“用行舍藏”的處事原則，“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保?］（P617）這是潘岳在險被殺身后反省，是除名后的痛悟，也是對現(xiàn)實清醒的認知，身如“飄萍”，無所適從，心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然而他卻并沒有就此停住求仕的步伐。潘岳自幼聰穎，他不可能不知道政治上的風吹草動足可以給他帶來滅頂之災。但他被追逐功名的熱血沖昏了頭腦，知而不改，忘記初心，反省而不自知，時而翹首以待皇命，時而自怨自嘆，希冀隱世，小園以終老。然而他僅僅是停留在自憐感覺的那一刻，并沒有真實的付諸行動，這是潘岳文與人的矛盾性，他極力地追求個體精神的自由和生命的價值，忘記了“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5］（P726）的準則，至死猶不悔，無疑是可悲的。

三、以民為本的政教觀

儒家倡導“民為貴，君為輕”的政教思想，潘岳是深受儒學氛圍侵染的士人，他十分關注民生，關心底層人民的生活疾苦。仕途上的失意并不影響他為政的信心?！皠穹w以足百姓，所以固本也?！保?］（P975）是對武帝躬耕于田最大意義的概括。憑《籍田賦》潘岳才名鵲起，此篇賦作文典詞麗，文氣通暢，描繪了一幅政和人祥圖景，也是潘岳的政治理想國。

“土無常俗，而教有定式。上之遷下，均之埏埴。”表明潘岳有著出色的行政觀，“茍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也”，“上好信人莫敢不用情”?？梢钥闯雠嗽澜艹龅男姓?zhí)行力。在擔任懷縣縣令時，“時以逆旅逐末廢農，奸淫亡命，多所依湊，敗亂法度，敕當除之。”潘岳上奏《上客舍議》，文典理暢，引述古今，從民生出發(fā)，說明逆旅利民防盜的作用，請求保留，為朝廷所采納，是潘岳政治才干的集中體現(xiàn)。

潘岳的民本思想還體現(xiàn)在不以位微而廢政，“豈敢陋微官，但恐忝所荷”，“祗奉社稷守，恪居處職司”，他“視民不恌”，將先賢單父、子賤視為為政榜樣，旨在“民和”，這是潘岳真實的民政觀?！稌x書·潘岳傳》記載潘岳任河陽令、懷令期間，政績斐然，有令名。

潘岳關注民生，關心黎民疾苦，在詩作中時有體現(xiàn)。《關中詩》敘寫了惠帝元康六年（296）氐羌叛亂的全過程，雖是應制之作，歌頌統(tǒng)治者的英明，將士們的艱苦下奮勇殺敵。但他也不忘關注百姓疾苦，潘岳真實地描寫了民不聊生、黎元“無罪無辜，肝腦涂地，白骨交衢。夫行妻寡，父出子孤。”［6］（P628）的慘烈畫面，抨擊了置百姓于水生火熱中的戰(zhàn)爭者，體現(xiàn)了他人文主義精神和人道主義關懷。

潘岳還很重視教民以禮，這和儒家倡導“既富而教”一脈相承，“如其禮樂，以俟來哲?！彪m是謙虛之語，但可以看出對自己治理長安充滿信心?！靶尬牡隆币哉衼磉h人。是“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5］（P41）的精神延續(xù)。

西晉王朝因政治的尷尬性提倡以孝治國。孝是德之本，教之所由，因此潘岳對商鞅提出的嚴刑苛法十分不屑，“子贏鋤以借父，訓秦法而著色；耕讓畔以閑田，沾姬化而生棘。蘇張喜而詐騁，虞芮愧而訟息?！保?］（P971）可見法治使得人與人關系缺乏溫情，不為潘岳所喜，而禮治則為潘岳十分贊賞。

《西征賦》以它精美的形式，宏大的敘事架構，將從洛陽到長安所經過之地70多處，歷史人物140多個，涉及歷史事件數(shù)十起，均囊括其中。貫行其中關于“生與位”的理性思考，“出握秦機，入專齊政。右眄而嬴強，左顧而田競?！保?］（P997）是他的政治理想，凸現(xiàn)了潘岳作為傳統(tǒng)士人渴慕賢君明主，清平政局，期望君臣良好和諧的關系，以成就出將入相，青史留名。但在西晉，動蕩混亂，士人缺乏堅定信仰的時代，潘岳執(zhí)著于“用行”而不“舍藏”，孜孜“奮進”，卻未能善終。但他心系民生，關懷社會底層民眾，仍是一個儒家弘道的志士，閃爍著人性的光輝。

注釋：

①［齊］臧榮緒：《晉書》卷十，光緒廣雅書局本。

［1］［清］嚴可均.全晉文［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560.

［2］詹锳.文心雕龍義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1810.

［3］［梁］蕭統(tǒng).文選［M］.北京：中華書局，1977.786.

［4］［清］劉熙載.藝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96.

［5］劉寶楠撰，高流水點校.論語正義［M］.北京：中華書局，1990.256.

［6］逯欽立.先秦漢魏南北朝詩［M］.北京：中華書局，2011.631.

［7］羅宗強.玄學與魏晉士人心態(tài)［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3.151.

［8］程章燦.魏晉南北朝賦史［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1.120.

［9］王瑤.中古文學史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229.

［10］［唐］房玄齡.晉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4.1360.

［11］張溥.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