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滿珍
想來總覺得不可思議,我與曼谷的情分,竟然是從一部叫《曼谷雨季》的電視劇開始。當時的電視劇屆基本上是海潤、華誼的天下,那年月,劉燁、孫儷剛在海潤嶄露頭角,范冰冰、李冰冰還是華誼二線女星,挑大梁的,是陸毅、蘇有朋這樣的白面小生。《曼谷雨季》由海潤出品,主演是劉孜、許亞軍?!短﹪濉愤€未出世的時代,能夠到海外取景是一件很高眉的事情,當年還有一部號稱大制作,由陳坤、李小冉、姜武主演的電視劇,直名《別了,溫哥華》,如同《東京愛情故事》《北京人在紐約》,如果使用得當,演員亦能從城市聲色中受益,讓觀眾千萬里追尋。
劉孜當年橫跨主持、演員兩界,和程前搭檔的《歡樂總動員》非常受歡迎,一時有“北劉孜、南李湘”之謂,其在京城娛樂圈的地位,和李湘在南方不相伯仲。海潤當年很重視媒體宣傳,我采訪過劉孜多次,她言談間不端不裝,天真熱烈,演戲卻相當放不開。這也許是憑主持出名的演員的宿命,早年的李湘,今日的朱丹,無一能幸免。我能夠長久地記得劉孜,是采訪中,我們偶爾會放開職業(yè)身份,感嘆良人難遇,抱怨人生。
高齡結(jié)婚生子后復出的她,多次在《非常靜距離》中接受李靜采訪,當了劉老板的劉孜,在家居設(shè)計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她是較早自創(chuàng)副業(yè)的女星, 閑情逸致是一方面,沒有安全感才是根本。劉孜嫁得的老公從攝影行業(yè)轉(zhuǎn)房地產(chǎn)商,從采訪看,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遇良人的勵志范本。
說回曼谷雨季,對游客來說,是殘酷人生的考驗。泰國一年分三季,3—5月為熱季,6—10月為雨季,11月至來年2月為涼季,亦即曼谷秋天。我曾聽一個從新加城留學回來的同事描述在新馬泰如何為雨季所苦的種種,總之,風光風情一夕間變形,面目可憎。因此,我去曼谷兩次,都選擇秋季,氣溫平均在22—28度,是為泰國旅游旺季,全世界的人民都為之瘋狂。
去泰國之前,我在博客上結(jié)識一個著名的文藝男青年,2008年他四去泰國跳島(海島游),聲稱它是當今世界比較像瑪格麗特·尤瑟納爾說的“讓雙腳的形態(tài)接近自然”的那一雙鞋。文藝青年難免會為了情懷文過飾非,但曼谷確實是個平易近人的城市,值得一去再去。
我在旅行中住過不少廉價的民宿,曼谷通稱為guest house,惟有在曼谷沒有自卑感。民宿老板勤勉地供應(yīng)著客人的早餐和各類服務(wù),出門或晚歸,總在忙碌,偶爾視線對上,點頭便兩皆無言。我所住的破舊老城區(qū),和王城、唐人街形成三角,三輪車、手推車成日摩肩接踵,大家都笑得那么誠懇,想路怒亦沒有對手。一日三餐都有路邊攤可吃,夜晚的大排檔,總圍著各色人等,且行且吃的,蹲馬路牙子的,在本城已屬”民工“的絕活,但曼谷舉市皆然。也許是背心短褲夾腳拖鞋一上身,人很容易放下都會禮儀,無水晶燈白桌布,不代表沒有美味,曼谷尋常夜市的烤海鮮、西式湯,新鮮和水準皆少有吃得敗興的。雖是小本自營,老板們似乎都手持中央廚房配方,尤其是鮮榨蔬果這一項,值得全世界女性狠狠贊美。
在曼谷,人會無端失去逛大商場的熱情,泰式偶像劇熱衷的上流社會,仿佛只活在屏幕里。此處彼處,總有小店和市集引人問津慢淘。去 central world(世貿(mào)中心),買那幾個著名牌子的內(nèi)衣便閃人,價格在國內(nèi)五折左右。相反,對離世貿(mào)中心附近的水門市集,念念難忘。水門像武漢早年的漢正街,貨品繁雜而廉價,2009年去的時候,我在那里淘到了百多元抹胸花長裙若干、各色20元背心一打、50元棉質(zhì)睡褲若干,若不是長胖,仍舊是極好的打底衣物。
泰國舊城區(qū)亦多不俗的小店,但和擺明做游客生意的觀光市集不同,相框、首飾、燭臺,做工、價格都很誠懇。店主多寬袍大袖,頹然自放,選貨的眼光卻不俗。我某年在一家法國小店看中一堆小物,源頭竟是泰國??赡芩械臇|南亞女性在法國人眼里,都差不多,她當著我的面諷刺made in china的粗制濫造,我竟然沒有底氣辯駁。我在泰國帶回來的手鐲、項鏈、收納木盒等小物,很快被親友刮分,偶爾想念其中的某樣,再覓卻難得。我2012年底再次跟團去泰國,導游帶去的都是觀光市集,同樣的東西,質(zhì)感卻下降了數(shù)個等級。
So,泰國最理想的游法,還是自由行。
說回水門,其實是一道水閘,用來抬高運河水位,防止雨季到來時,西邊的湄南河(昭披耶河)倒灌進運河。以水門為坐標,周邊也有不少購物中心,待得暹羅廣場附近涌現(xiàn)出不少高檔商場,水門一夕蒼老。舊世界的曼谷像蘇杭一樣,處處運河,生在大都市,亦逃不掉被填的宿命。值得慶幸的是,曼谷無意在國際大都會榜單上爭風吃醋,經(jīng)由水門的這條運河得以保留下來。它往西流過勝利紀念碑所在的披耶泰區(qū),進入老城區(qū)后水分兩路,一路向南,隔開西邊的王城和東邊的唐人街??催^王城,逛過唐人街,來到運河邊上,美好撲面而來。那運河并不清幽,是標準的曼谷姿態(tài),卻怎么看都比我們整飭一新的江灘公園,更富人間煙火之美。張愛玲小姐果然是金句大師:“驅(qū)使萬物如軍隊,原來不如讓萬物解甲歸田,一路有言笑?!庇迷诔鞘幸?guī)劃上,亦是金石之聲。
皆因曼谷,亂頭粗服,皆好。
水門對街的the platium fashion mall,對見識過國際連鎖免稅店、專賣店架勢的我們,著實引發(fā)不了購物欲,商場里的大排檔,卻異常美味,炒膏蟹、魚翅撈飯,隨便點一樣,都不虛此行。很多年后,回憶起那里邂逅的美食,仍有故事可以與人分享。
泰國在歷史上一直處于動蕩中,今日紅衫軍亦愛惹點茶杯里的風波,但造物主對這個國度,卻回報以無盡藏也。除了生活成本低廉,旅游資源風情萬種,若論泰國千般好,我喜歡曼谷人那種見怪不怪,太陽底下無新鮮事的尋常。我尤愛蹩進小巷深處,看看人家的庭院、花草、餐桌,人家亦不以為擾。去小店購物,身邊人討價還價之精明,已到令人發(fā)指的地步,店老板亦笑容不改,買賣由人。
泰國是佛教國度,來來回回,也忍不住會生出些命運無常的感慨。
不曉得是否跟我在四面佛前的許愿相關(guān),2013年從泰國回來后,我的職場人生發(fā)生了巨變,求仁得仁,棋行不悔,我自不悔。
但旅行總留下意外。前些日子突然找到2009年那次曼谷行“消失”的舊包包,日常用物之外,還有一張紙條,上書“you are welcome”及一個MSN號。時空躍回,想起鄰坐的西亞偉男子,從北京到曼谷五個小時的長途飛行里,一派紳士風度,對我照顧有加,我當它是檐下避雨,雨收人散,如今細思驚極,然后惘然。
幾近湮滅的字跡,像生命中曾有過的好時光—在人生的時序,即將邁入秋天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