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遲 訥
昨夜星官動紫微(四)
——北京古觀象臺、興隆觀測站、密云觀測站、懷柔太陽觀測基地行記
□ 遲 訥
碧波粼粼太陽塔(蘇晨攝)
天津哥們把我送到密云北火車站,就此別過。因為是天津哥們捎我,我比原定時間早到火車站許多,遂改了最早的火車票,到了懷柔才上午十點來鐘。云又散了,懷柔小城漫溢著毛茸茸的春光。我背著包,慢騰騰挪到公交車站去坐公交。這里距離太陽觀測基地直線距離并不遠——懷柔站在密云水庫東邊,太陽觀測基地在密云水庫西北邊。但密云水庫呈反L形,基地就在L形狀的拗口處,東邊南邊都是水,要想過去都得繞一個大圈。我乘坐的公交車,從地圖上看,是選擇從西邊繞過去,而且不是貼著水庫繞過去,而是離得遠遠的。大概站點設(shè)置如此吧,我聳聳肩沒有深究。
我坐在車站等車,車站空無一人,我正好橫著坐,大包靠在柱子上,我靠在大包上,腰背酸痛頓時消失不見,我舒服地瞇起眼睛曬太陽。這幾天舟車勞頓,我卷了一身風塵,少有機會擁有無所事事的時間,專心享受旅途中的景色。所以后來我上了車沒過一會兒就睡著了。睡著前我和司機師傅說,師傅啊,到了楊家東莊叫我下噢。師傅說,楊家東莊可大了,里面有好幾站呢。我說,那里有個碧水山莊……師傅說,知道了。我遂放心地看車窗外的山區(qū)景色,不一會兒就耷拉著頭睡著了。不知睡了多久,車身一個顛簸,茫茫然抬頭,還沒反應(yīng)過來,師傅就叫我了,到了,看到那塊牌子沒?順著它指的方向走就是了。
我果然看見牌子上寫著碧水山莊,畫著箭頭,我沿著箭頭走進一條小路,走過兩三個平房,就到了水庫邊,左邊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紅葉李,地上鋪滿了白色花瓣,右邊就是懷柔水庫,湖水碧藍清澈,賞心悅目。我心情大好,像小時候獨自在外面玩一樣,一路蹦蹦跳跳,一會摸摸路邊的花,一會踮起腳來看看右邊的水庫。再往里走建筑更少,視野更寬廣。水庫對面遠處青山在陽光下嫵媚生姿,我忍不住沖它大力揮手,正是,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yīng)如是。
所謂山莊,只是山腳下一處籬笆扎成的農(nóng)家院落,門口有水泥池塘,放養(yǎng)著幾十尾大魚,游得正歡,日光投射到清水里,魚好像懸浮在空中,“空游無所依”。老板娘收了錢,給了我一把鑰匙,叫我往里走。我走進去,路過一只沖我汪汪亂叫的狼狗,再往里走看見一排平房和幾個錯落搭建的蒙古包。我就住在平房的最東邊。這地方真是好,我打開房門撲到床上。房門朝東開,南面一整面都是落地窗戶,整個房間都籠罩在暖意融融的陽光里,充斥著織物被暴曬散發(fā)出的清新味道。我和床纏綿了一會,戀戀不舍地爬起來出門去吃午飯。
吃飯時我問服務(wù)員天文臺在哪里。她一聽天文臺笑了,往東一指說,你出門走上小路,往東一直走就能看到。
我脫下悶熱的沖鋒衣,只穿了抓絨衫就往東走去。西邊北邊是山坡,已經(jīng)長出蔥蘢的新綠,東邊南邊地勢略低,很快能看見水邊的木船。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我大感愉快,恨不得在路上跳舞。
一直以來我習慣于和幾個相熟的朋友一起出去看星星,一路上說笑的話題都是彼此熟悉的領(lǐng)域,從出發(fā)到回程都配合默契,開開心心。經(jīng)歷了幾天的獨自旅行,我也習慣于一個人行走,偶然看到心動的景色,想要和人分享,可惜他們都不在身邊呀。微小的惆悵就像河邊的一枚花瓣,落在水面上,漾起淡淡的淡淡的漣漪,很快就匯入快樂的大河之中,看不見了。
走過了停放著的木船和堤上織漁網(wǎng)的婦人,再走一段,就遠遠地看見太陽觀測基地了。一個7字形的塔,塔頂有一個望遠鏡球頂,和一個裸露在外的太陽望遠鏡。我知道清明節(jié)不會有人上班,也并不指望進去,就在它形狀奇特的白塔下面看一看,就好了。
太陽望遠鏡大多臨水而建——因為太陽的熱能會加熱空氣,導致大氣的湍流增強,造成觀測成像的不穩(wěn)定,而水庫中的水可以吸收熱量,減少周圍環(huán)境中大氣的湍流,提高觀測圖像的穩(wěn)定性。相反的,水在白天吸收的熱量會在晚上釋放,會增加大氣抖動,這也是為什么夜晚觀測的望遠鏡往往并不建在水邊的原因。世界上比較著名的太陽望遠鏡諸如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大熊湖天文臺,就建在大熊湖北岸。當然也有建立在高山上的太陽望遠鏡,比如基特峰的麥克梅斯—皮爾斯太陽望遠鏡,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太陽望遠鏡,位于兩千多米高山上,大氣稀薄,穩(wěn)定度高,所以也不必建在水邊。
那架外面裸露的望遠鏡是一個望遠鏡組,最知名的是60厘米的太陽多通道望遠鏡和35厘米的太陽磁場望遠鏡,運行近三十年來,為我國太陽物理學走在世界的前沿提供了技術(shù)和數(shù)據(jù)基礎(chǔ)。太陽磁場望遠鏡的主要研究目標是研究太陽磁場、速度場以及相關(guān)的太陽物理現(xiàn)象,能獲得光球和色球的矢量磁場及視線速度場。太陽磁場望遠鏡于1985年安裝于北京天文臺懷柔太陽觀測站。自1987年起,中國的太陽物理學家利用太陽磁場望遠鏡獲得了大量世界一流的太陽光球矢量磁場和色球磁場、速度場資料,研究成果引起國際太陽物理學家的極大重視,認為該儀器為當代國際太陽物理研究的重要工具。
觀測塔建在水面上一個小島上,和岸上的觀測基地正廳以橋梁相連于二樓。我從橋下穿過去,看見右手河邊釣魚的男人和左手邊岸上山腳下兩個望遠鏡球頂,山腰上還有三個天線。
圖1 山坡頂上遠看太陽塔和水庫(遲訥攝)
圖2 進入基地內(nèi)(遲訥攝)
圖3 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大熊湖天文臺
圖4 信號接收器(遲訥攝)
圖5 太陽觀測站建立在離水近的地方,一般是因為白天水可以吸收太陽熱量,減少大氣湍流。(遲訥攝)
圖6 綠意掩映(遲訥攝)
圖7 懷柔太陽觀測基地(遲訥攝)
小時候和昆蟲一起玩,知道瓢蟲有個習性是愛往高處爬到最高處就張翅飛起。我也是習慣性地看到山就想爬。我都擼起袖子準備披荊斬棘了,細想一下覺得不對,山腰上有天線,怎么會沒有山路,仔細看了一圈,果然在觀測基地背后找到一條小徑。我順著小徑爬上去,果然通往天線,其中兩個天線看上去比密云的要新多了,顯然還在運行,另一個則已經(jīng)生銹,大概已停用多年。
在烈日下爬了好一會才到山頂,熱得像冒熱氣的茶壺。山頂上有個小涼亭,我坐在小涼亭里享用著前人帶來的陰涼,咻咻地喘著氣,抬眼看到遠處的山水,山腳下的太陽塔,塔頂望遠鏡的白色球頂,恰像一枚珠子,鑲嵌在這一片大好春光、湖光山色之中。我叉著腰站在山頂,貪婪地把山的翠綠水的青綠草木的蔥綠一并收入眼底,風習習而過,兩腋沁涼,胸襟大暢,一時間物我兩忘。
我爬了那么久山路累死了,回到山莊躺在床上小憩,外面陽光照進來,把人骨頭也能曬酥,我很快就意識模糊。一覺醒來,想起剛才在水庫北岸看南岸,好像也不是很遠,于是打算去南岸看看。我中午在水庫邊上玩的時候已經(jīng)大概弄清楚了這一片地形,東邊是深水,西邊是灘涂,看顏色是干硬的土黃色,可以直接穿過去,無須繞遠。我想著趁太陽沒落山,去水庫對面轉(zhuǎn)轉(zhuǎn),從水庫對面的角度看看太陽塔。
我估算了一下時間,樂觀預(yù)計半小時內(nèi)到達南岸,然后自信地開始了悲催的旅程。我牢記當?shù)厝说闹更c,緊緊跟隨鐵絲網(wǎng)走。鐵絲網(wǎng)先是莫名其妙地把我?guī)腽B(yǎng)著小狗和河蚌的農(nóng)家,然后把我?guī)肓藸€泥地,一群家鵝從鐵絲籠子里伸出頭來幸災(zāi)樂禍地看我從泥地里尋找可以下腳的石頭塊。走了一會爛泥地,在鐵絲網(wǎng)找了個缺口鉆進去,跳過一個窄河道,就到了所謂的灘涂。我突然明白了為什么地圖上的公交線路都是離水庫邊遠遠的,因為水庫邊就是這些灘涂啊!我恍然大悟,深陷灘涂中間,我望著遠遠的太陽塔和對面的南岸,進退維谷。我想轉(zhuǎn)身打道回府了,但有個聲音在我耳邊低語,“來都來了”。最終我選擇繼續(xù)走下去。費了好大勁,我終于淌到了對岸。此時,太陽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落下,晚霞從西邊慢慢暈染開,逐漸鋪滿了整個天空,水庫里的碧藍水也被染上了夕陽的顏色。遠處大橋上依稀有行人和車,他們是要回家了嗎?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啊,真美,我被浸泡在一片橘色的世界里。
圖8 我見青山(遲訥攝)
夕照隨日落徹底收入西邊山頭之后,我才趁著殘留的暮色,拖著腳步往回走。云不知什么時候又上來了。清明的這幾天真是見了鬼,白天艷陽高照,萬里無云,引得朋友圈一眾在北京的天文同好歡呼雀躍,到了晚上立刻變臉,云像埋伏許久蜂擁而至擠得全天只剩下木星,到第二天早晨天一亮,又變回晴天。
我在沒有星星也沒有朋友的黑夜里心驚膽戰(zhàn)地走了三千米,總算是回到碧水山莊,一頓簡單的晚餐后,就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再次睜眼時外面天已大亮。沒有時間吃早飯,昨天用滴滴打車叫好的專車已經(jīng)在山莊門口等我。與山莊老板娘交接完畢之后,專車很快將我?guī)У搅藨讶嵴尽?/p>
懷柔車站還沒開門。懷柔到北京北站、北京南站到上海的車次中間隔了一小時,好在北京北站到北京南站有地鐵直達。雖然背著大包輾轉(zhuǎn)頗為勞累,但還是順利坐上回上海的火車,這時我才深深地意識到,北方天文臺站之行,結(jié)束了。
更正:2016年第7期“幾經(jīng)興廢事,鐘山有龍盤”一文73頁中欄第8行“張曾于1928年在紫臺發(fā)現(xiàn)一顆……”中的“紫臺”改為“美國葉凱士天文臺”;74頁左欄第8行、75頁左欄第1行中的“陳尊媯”改為“陳遵媯”。特此更正,并向廣大讀者致歉。
(責任編輯 張恩紅)
圖9 月亮·彗星·太陽塔(戴明攝)
圖10 獵戶斜掛太陽塔(蘇晨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