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露 茜

(中國人民大學教育學院，北京 100872)

教育史研究的價值論問題

陳 露 茜

(中國人民大學教育學院，北京 100872)

教育史研究有什么用？這是教育史研究的價值論要回答的問題。而對于職業(yè)的教育史研究者而言，時不時地為自己辯護，申訴教育史研究如何“有用”，似乎也成了一種本能的習慣。因為這不僅關乎職業(yè)的教育史研究者從事這一職業(yè)的意義，更關乎教育史研究存在的合法性問題。

一、如何理解教育史研究之“用”？

何謂“用”？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說：“用，可施行也?！蔽覀兇蠖鄬⑵淅斫鉃椤捌饔谩?，即發(fā)揮實際的作用、功用，這一理解包含有強烈的實用主義情結和工具主義態(tài)度。而這一含義也符合當下我們對“教育史研究有什么用”的不斷追問，希望教育史研究能“鑒往知來”、“溫故知新”——發(fā)揮“借鑒”的功效，能有現(xiàn)實情懷、關照現(xiàn)實問題——為當下的教育現(xiàn)實問題或教育改革提供歷史答案。這種對教育史研究的實用價值的強調(diào)是當下學界對教育史研究價值的重要認知。

這種認識的出現(xiàn)，是由我國“經(jīng)世致用”的史學傳統(tǒng)、教育史研究和教育史學科發(fā)展的現(xiàn)實情況決定的。改革開放之后，我國的教育史研究和教育史學科百廢待興，在教育史學科艱難和扎實的恢復重建過程中，一大批學者開始全面反思之前教育史研究中存在的種種嚴重的問題，提出要重新思考教育史研究的基本問題、重建學術組織和學術隊伍、重新編寫教材，確立了教育史研究應服務于學科建設、應具有當代意識和現(xiàn)實感等基本觀點。這些思考與行動為我國教育史研究的恢復和學科的重建做出了極大的貢獻。但隨著教育史學科和教育史研究逐步發(fā)展成熟之后，對教育史研究之實用價值的過分強調(diào)也出現(xiàn)了一些弊端——使得我國的教育史研究出現(xiàn)了一種僅滿足于宏大敘事的、經(jīng)驗介紹式的“教科書模式”，從而影響了我國教育史研究的深度。因此，隨著新世紀的來臨，我國的教育史研究者也開始全面反思當下過分強調(diào)教育史研究的實用價值的做法。

事實上，反思教育史研究的實用價值，需要回到我們對教育史研究之“用”的考量這一原點問題上。我們發(fā)現(xiàn)，許慎還說過，“凡用之所屬皆從用”，并在其解釋中析出“用”的另外一個意義——“需要”。也就是說，如果不從“實用”的角度來解釋“用”，而是從教育的歷史研究對于豐富認識和完滿生活之“需要”的角度來理解“用”，教育史研究之永恒意義以及它作為完滿人類精神生活的必然組成部分的自由價值也就突顯出來。在這樣的追問下，我們發(fā)現(xiàn)：教育史研究不僅僅是、也不應僅僅是“一輛停在柵欄圍得很嚴密的貯木場旁軌道上貨車里的朽木”，不僅僅是、也不應僅僅是為了用“法則、法令、演講、報紙文章、私人信札、會議記錄”來簡單制作一個“拼盤”，更應成為“一輛直指終點的高速列車”；教育史研究不僅僅是、也不應僅僅是為了簡單地尋找、堆砌歷史事實，更是一個為了在對教育歷史事實進行追溯和敘述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意義，并將人物、事件和解釋組織成一個有機網(wǎng)絡的過程；教育史研究不僅僅是、也不應僅僅是為了簡單地對當下現(xiàn)實作出回應，更是要“回到過去”，要關注其自身所處的歷史、文化、社會、政治、經(jīng)濟的真實“情境”之中的真實價值。

二、什么是教育史研究的自由價值

教育史研究的價值是不能以服務于行動的能力來衡量的。教育史研究應是一門藝術，應是一類不牽涉任何實際利益的、純粹地為了實現(xiàn)精神滿足而進行的研究。它既不比其他任何一門知識更有用，也不比其他任何一門知識更無用；它既不比其他任何一門知識更高貴，也不比其他任何一門知識更低賤；它與其他任何一門知識一樣，能豐富人的認識，推進人的整體思維，進而實現(xiàn)人類知識整體的發(fā)展，并為其從業(yè)者帶來智力的滿足與身心的愉悅。

首先，教育史研究的自由價值是由教育史研究的性質所決定的。從本質上說，教育史研究是教育學與歷史學這兩大藝術共同搭建的一個交叉研究領域，因此，它也應兼有歷史研究與教育研究的共同魅力。歷史學是一門藝術，“克萊奧”既精深嚴謹又美妙動人，它是“智人”( homo sapiens)的全面發(fā)展之必需；而教育學是一門關于人的學科，其理論體系的起點——教育與個人發(fā)展的關系問題以及教育與社會發(fā)展的關系問題——使得教育研究不僅僅要“價值中立”地處理事實與規(guī)律，更應該是一個“價值涉入”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必須關注人的選擇、關注人的價值、關注人的發(fā)展，從這個意義上說，教育研究也應是一門具有人文主義氣息的藝術。

其次，教育史研究的自由價值是由教育史研究的對象和目的所決定的。教育史研究的對象是“鮮活的”、“生動的”、“真實的”的教育發(fā)展歷程，其目的是為了“回到過去”，發(fā)現(xiàn)真實的“教育歷史之情境”，真實地再現(xiàn)教育的歷史。 教育史研究必然是讓人記憶深刻的；必然是感情細膩的、色彩鮮明的、情節(jié)豐富的；必然是讓人發(fā)自內(nèi)心地被觸動、被感動，抑或被震撼的；必然是融匯了當時社會與潮流的風情、風貌和風格的；而教育歷史的書寫與閱讀也必然會讓作者與讀者都共同繼續(xù)沉浸在這樣“生動的”歷史之中。

因此，教育史研究的自由價值，提倡教育史研究者能夠出于純粹的學術興趣進行研究，而不是為了滿足教育發(fā)展中解決當下問題的直接需要；能夠在教育所處的歷史、文化、社會、政治、經(jīng)濟的真實“情境”之中發(fā)現(xiàn)教育的真實問題與價值，而不是在現(xiàn)實話語系統(tǒng)中“自說自話”；能夠更加深入、真實地了解本土或異域的歷史文化，幫助我們更好地認識自己、認識他人，從而愉悅身心、充實生活，而不是為了“下一次更聰明一點”。

三、正確認識教育史研究的自由價值與實用問題

當然，不可否認的是，如果一門知識不能為我們生活的改進與社會的進步提供實質性的幫助的話，總會讓我們覺得有所缺憾。這是實用理性給我們的慣性思維，但正是出于這種慣性思維，在為教育史研究尋找可具體行動的方向時，我們在事實上便假定了它存在的潛在價值。也就是說，“教育史研究的價值”與“教育史研究有什么用”，從本質上來看是有區(qū)別的。如果我們將教育史研究之“用”嚴格規(guī)定在“實用”、“用途”、“效用”的層面上時，教育史研究的合法性問題——它的意義、價值——便與它的實用問題剝離開了。即，教育史研究的自由價值討論的是思想觀念層面的認識問題，是更深層次的實質問題；而實用問題所描述的僅僅是器物層面的實操問題，是淺表性問題。

同時，在區(qū)分了教育史研究的自由價值與實用問題之后，我們會發(fā)現(xiàn)：即便是寄希望于教育史研究能夠發(fā)揮實際的用途，我們首先需要做的也是理解和認識——只有真實地發(fā)現(xiàn)教育的歷史，才有可能為我們的現(xiàn)實行動提供真正有意義的思維指導。而摒棄一切外在的工具目的和功利訴求，真正地“回到過去”，以真正的歷史問題為導向，發(fā)現(xiàn)真實的“教育歷史之情境”，真實地再現(xiàn)教育的歷史，教育史研究增擴人類思維與整體利益的自由價值便達成了，這也才有可能真正實現(xiàn)教育史研究對現(xiàn)實的教育行動的指導意義。從這個意義上說，對教育史研究實用性討論的落腳點依然是教育史研究的自由價值。而讓教育史研究回歸歷史研究與教育研究的本質，真實地“回到過去”，實現(xiàn)教育史研究的自由價值，并為之獻身，應成為教育史研究者的“天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