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德 吳媛媛
[四川大學 成都 610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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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種支配類型:暴力支配
□劉明德 吳媛媛
[四川大學 成都 610065]
[摘 要]韋伯的支配理論,是其政治社會學中最為人們所熟知的部分。基于支配的正當性,韋伯將其劃分為三種純粹類型:合法型支配、傳統(tǒng)型支配以及卡理斯瑪支配。既然有基于正當性基礎上的支配關系,那么就有基于非正當性的支配關系。這種非正當性的支配會是以什么態(tài)樣呈現(xiàn)呢?睽諸現(xiàn)實生活,我們發(fā)現(xiàn),暴力幾乎無處不在,既存在于政治生活中,也存在于經(jīng)濟活動中,學校、軍隊,乃至于家庭等各個場域。因此,基于馬克斯·韋伯的正當性支配理論以及漢娜·阿倫特關于暴力的思考來探討支配的第四種類型——暴力支配,主要從政治領域出發(fā)去探討暴力支配的特征、運作、管理干部以及利弊等內(nèi)容。通過對暴力支配的有關分析,為我國在建設和諧社會進程中出現(xiàn)的各種矛盾導致的暴力,提供新的處理暴力問題的思路。
[關鍵詞]韋伯;正當性;支配類型;阿倫特;暴力支配
在現(xiàn)代社會,暴力問題廣泛存在于國際國內(nèi)的政治生活中。既有地緣政治問題、種族問題、民族問題以及宗教問題導致的暴力,還有人民內(nèi)部矛盾導致的暴力,比如我國經(jīng)常被報導的拆遷和城管引發(fā)的暴力沖突等。其實,各種形式的暴力在人們的生活中是極為常見的。在現(xiàn)代法國哲學家保羅·利科看來,小到個人威望的確立,財產(chǎn)和權力的繼承轉移,大到宗教的分裂,帝國的興起和衰敗,無時無處不在提醒著人們暴力的廣泛存在。而羅素認為:暴力就是不得權力行使對象的默認的那種權力。屠夫支配羊的權力,入侵軍隊支配戰(zhàn)敗國的權力,警察支配被破獲的謀反者的權力,都是這一類的權力[1]。本文基于馬克斯·韋伯的正當性支配理論以及通過對于漢娜·阿倫特關于暴力的思考的理解,認為存在非正當性支配下的暴力支配問題。下面,我們先來系統(tǒng)地了解韋伯的三種正當支配類型。
韋伯的支配理論是其政治社會學中廣為熟知的部分,并且在韋伯的理論中,對概念的嚴格界定是其鮮明的特色。韋伯最初將支配定義為:“一群人會服從某些特定的(或所有的)命令的可能性?!盵2]291根據(jù)支配的定義,韋伯認為支配可能會基于純感情、個人利害、理想或者長久的習慣等各種非常不同的服從動機。但是,作為支配的基礎,韋伯指出這種服從是不穩(wěn)固的。韋伯認為,“從來沒有任何支配關系自動將其延續(xù)的基礎,限制于物質、情感和理想的動機上。每一個支配系統(tǒng)都企圖培養(yǎng)及開發(fā)其‘正當性’”[2]293。因此,他認為在人們服從的深層動機中,通常還需要有一個最基本的因素:對支配者正當性的認可。因此,基于不同的正當性,權威支配被分為三個類型:合法型支配(Legale Herrschaft)①、傳統(tǒng)型支配和卡理斯瑪支配[2]297。下面,我們系統(tǒng)了解一下三種支配類型的基礎和特點:
(一)合法型支配
它基于理性的基礎——確信法令、規(guī)章必須合于法律,以及行使支配者在這些法律規(guī)定之下有發(fā)號施令之權利[2]297。其典型形式是憲政與現(xiàn)代官僚制。其特點有:(1)被支配者所服從的是經(jīng)由協(xié)議或強制的手段建立,并且要求該組織的成員對它服從的法律規(guī)范。(2)支配者通過有明顯范圍權限的機關實現(xiàn)自己的支配。(3)支配者自身也得服從于法律或行政規(guī)則。(4)合法型支配的最純粹執(zhí)行方式,是通過一個官僚制的管理干部實現(xiàn)的,官僚制就是依照官職層級制的原則而組織的各種職位的制度形式。(5)組織的成員并非服從支配者個人,而是服從一個無私的秩序。
(二)傳統(tǒng)型支配
它基于傳統(tǒng)的基礎——確信淵源悠久的傳統(tǒng)之神圣性,及根據(jù)傳統(tǒng)行使支配者的正當性[2]297。其基本形式是家長制,其具體的制度表現(xiàn)是以傳統(tǒng)中國為典型的家產(chǎn)制,日本的天皇制、印度的種性制度以及西方中世紀的封建制。其特點有:(1)支配者的產(chǎn)生是依據(jù)傳統(tǒng)性的慣性,或由傳統(tǒng)的支配者所指定而據(jù)有支配地位的某個人。(2)支配者的支配范圍也由傳統(tǒng)所限制的范圍內(nèi),超過此一限度,將危及支配者的支配地位。(3)支配者并非工作的“上級”,而是個人的主人,被支配者對個人的忠誠在傳統(tǒng)習慣所規(guī)定的服從義務范圍內(nèi)。(4)此支配類型主要依靠與支配者有恭順關系的行政干部,其選拔主要來自家產(chǎn)制的拔舉和外家產(chǎn)制的選拔,這種選拔隨意性、私人性比較強。(5)法規(guī)不是經(jīng)由立法程序制定的,必須假先例及較早的判例行之[2]318。
(三)卡理斯瑪支配
它基于卡理斯瑪?shù)幕A——對個人及他所啟示或制定的道德規(guī)范或社會秩序之超凡、神圣性、英雄氣概或非凡特質的獻身和效忠,即依賴于個人權威[2]297。其特點是:(1)其存在的主要原因是支配者所擁有的個人權威,而個人權威則來自于其個人魅力,以及這種特質所帶來的實際利益。(2)當卡理斯瑪真正存在時,人民對于卡理斯瑪?shù)某姓J是個人對擁有這些特質者的完全效忠和志愿獻身。(3)卡理斯瑪支配具有動蕩和情緒不穩(wěn)定性。(4)卡理斯瑪支配類型的干部的甄選,主要在于管理干部本身的卡理斯瑪稟賦,而非訓練式或私人性的選擇。(5)純粹的卡里斯瑪與經(jīng)濟考慮無關,輕視日常的經(jīng)濟運作以及固定的“收入”,主要依靠自愿的奉獻維持。
上述三種支配類型是韋伯通過對人的社會行為的分類而對支配形態(tài)的分類。韋伯本人反復強調在實踐中不可能有這三種支配權威的純粹形態(tài),總是同時存在兩者甚至三者的混合狀態(tài)。那么,人類歷史發(fā)展到今天,崛起和消亡過那么多的王朝和國家,發(fā)展出了那么多的政治機構和政治意識,難道真的只存在韋伯所述的這三種支配類型的彼此并存嗎?
關于上文提到的暴力,雖然阿倫特認為,任何關心歷史和政治的人,都不可能對暴力在人類事務中慣常扮演的角色毫無知覺,但人們卻很少對暴力的角色給予特殊的考慮[3]。無論是把戰(zhàn)爭稱作“用其他手段持續(xù)進行的政治”的克勞塞維茨,還是把暴力解釋為經(jīng)濟發(fā)展加速器的恩格斯,他們的重心都在政治和經(jīng)濟的持續(xù)性上,都強調一個由先于暴力行為發(fā)生的事件所決定的過程[3]。其實,關于暴力有許多的學者都給予了相當高的關注,不過都是側重于暴力革命理論方面,比如馬克思、恩格斯就把暴力革命看成是無產(chǎn)階級摧毀資本主義以建立新型的無產(chǎn)階級國家政權的根本途徑和手段;而閔采爾則主張通過暴力革命的方式實現(xiàn)理想國的美好愿景。他們雖然把暴力納入了政治領域之中,但僅僅局限于用暴力去取得政權;也有學者看到了暴力作為維持政權的一種手段,韋伯就認為國家對于人民的統(tǒng)治是建立在合法暴力基礎上的。但大多數(shù)學者僅僅是把暴力作為一種附屬于正當支配的手段來看待,并未把暴力當做一種壓倒甚至消滅正當支配的一種非正當支配而存在著,就是說沒有看到非正當支配類型——暴力支配的存在。
(一)暴力
何謂暴力?根據(jù)漢語詞典的解釋,暴力泛指通過武力侵害他人人身、財產(chǎn)、精神的行為。該定義似乎不夠周圓,把暴力的使用限于武力,但事實上,其他方式,例如:語言或威脅等也能造成別人的傷害,也屬于暴力。另外,若按照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定義,暴力(Violence)是指蓄意地運用軀體的力量或權力,對自身、他人、群體或社群進行威脅或傷害,造成或極有可能造成損傷、死亡、精神傷害、發(fā)育障礙或權益的剝奪②。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定義雖然較為完整,但把自殺也納入暴力的概念之內(nèi),這與我們平常認知的暴力有異;而德國學者舒伯特(Klaus Schubert)和克萊恩(Martina Klein)則從社會學的角度指出,暴力(Gewalt)意指藉由肉體或精神手段,以違背他人意志的方式,造成:(1)他人的傷害;(2)征服他人的意志,以進行支配[4];所謂他人的傷害,包括身體、精神和財產(chǎn),從輕微的身體受傷到生命的消亡都包括在內(nèi),因為人是貪生怕死的,因此,運用暴力通常能夠達成支配的目的。
(二)暴力支配
在界定暴力之后,有必要繼續(xù)探討與暴力相關的另一個概念:權力(power),以便引出暴力支配的定義。在西方,人們思想中存在著一個把暴力和權力等同的誤解,即認為暴力是權力的最集中體現(xiàn),是終極的權力。這一觀念在馬克思關于國家是掌握在統(tǒng)治階級手中的鎮(zhèn)壓機器的觀點中也能體現(xiàn)出來。對于上述觀點,美國學者阿倫特(Hannah Arendt)通過例舉警察和劫匪用槍獲得的支配的有效性并無區(qū)別來予以嘲笑和批判。對于權力和暴力,阿倫特認為,是人民的支持賦予一個國家的法規(guī)以權力,但這種支持也不過是法律在制定和開始生效時人們的那種同意態(tài)度的延續(xù)。就是說,人類在公共事務領域協(xié)調一致地作出行動的能力就是權力。雖然阿倫特將權力過分合理化,忽略了權力中隱含的暴力,但作者認為,阿倫特對于權力的理解正是權力的實質內(nèi)涵,并且暴力在阿倫特看來主要體現(xiàn)在其工具性、非語言性、非交往性等反政治的性質上。暴力支配依靠的主要是暴力工具,所以其直接的目的便是威懾被服從者,使其不敢有反抗的念想,而勝利只是這個被作為工具的手段帶來的可能性結果。所以暴力的“理智的”目的不是取得勝利,而是互相威懾[3]89。因此,雖然不少學者承認暴力的合法性,但卻不承認暴力的正當性。在人類社會中的絕大多數(shù)政府中,暴力和權力都是密不可分,區(qū)別僅僅在于二者誰居于主要地位。當然也有完全分離的時候,即存在純粹暴力。純粹暴力的統(tǒng)治只有在權力徹底喪失的時候才會被采用,這時候,權力和暴力不僅不同,而且對立、相反,即一種絕對統(tǒng)治存在的前提是另一種統(tǒng)治的絕對消亡。綜上,暴力和權力同時存在是正常的,但是當暴力壓倒權力甚至消滅權力的時候,暴力支配就出現(xiàn)了。因此,暴力支配可以簡單地定義為政府的權力被暴力壓倒甚至取代的時候存在的支配類型。
(三)暴力支配的非正當性
其實,在韋伯的支配社會學中,除了三種純粹支配類型以外,還存在著一種非正當性支配,即城市[5]。韋伯把城市歸為非正當性支配有其用意,其目的在于強調當時西方城市的自治與歐洲封建社會的傳統(tǒng)型支配不同,因此屬于非正當支配。然而,本文的非正當支配是相對于獲得人民普遍承認的正當性支配而來,而非只針對當中的傳統(tǒng)型支配而已。換言之,非正當性支配即未能獲得人民由衷承認的一種支配方式。
那么,韋伯如何看待暴力呢?我們從韋伯發(fā)表的一篇演講《政治作為一種志業(yè)》中,看出韋伯的正當性支配理論是把暴力支配排除在外的。韋伯首先肯定了暴力在國家中的地位。他認為:近代國家是組織支配權的強制性團體,它已經(jīng)成功地做到了在一定疆域之內(nèi),將作為支配手段的暴力的正當使用權加以壟斷[6]207。國家和暴力之間有著特別密切的關系。縱觀人類發(fā)展史,從氏族社會起,暴力的使用就是十分普遍的。暴力不是國家的常規(guī)手段或唯一手段,卻是國家必不可缺的手段。但是韋伯也認為:“任何想從事一般政治的人,特別是打算以政治為業(yè)的人,……在超凡的博愛和圣賢之道方面表現(xiàn)卓絕的偉人,……從來不采用暴力這種政治手段?!盵6]273由此可以看出,韋伯承認暴力的合法性,卻否認其正當性。
關于暴力,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們也有不同的見解。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暴力支配是這樣一種特殊力量,它表面凌駕于社會之上,通過不斷強化暴力機關,把被統(tǒng)治階級納入到統(tǒng)治階級需要和允許的“秩序”范圍內(nèi),使階級統(tǒng)治合法化、固定化。恩格斯稱其為從社會中產(chǎn)生但又凌駕于社會之上且日益同社會脫離的那個“力量”;索雷爾則認為暴力是在經(jīng)濟領域中已獲得獨立地位并能被人們自然等同于法律的那種力量,特殊的武裝隊伍、監(jiān)獄等等是統(tǒng)治階級維護其統(tǒng)治和鎮(zhèn)壓被剝削階級的工具[7]。同時,在政治領域中,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們又把暴力分為統(tǒng)治的暴力和反抗的暴力。所謂統(tǒng)治的暴力,資本主義國家就是由資產(chǎn)階級所掌握的暴力工具,而反抗的暴力則是和統(tǒng)治的暴力相對的,是為了人的解放和人的尊嚴的實現(xiàn)的,可以推翻和阻止另一種暴力,可以結束暴力所導致的苦難的無產(chǎn)階級暴力革命。
雖然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反抗的暴力是合理的,但阿倫特認為,通過暴力獲得統(tǒng)治的同時,也意味著正當性的喪失??陀^來說,作者認為,通過暴力獲得的統(tǒng)治不一定不具有正當性,比如朱元璋以暴力推翻蒙古人的統(tǒng)治。但是,明朝皇帝以暴力支配人民則是不正當?shù)?。在作者看來,阿倫特所說的以暴力取得的統(tǒng)治更側重于統(tǒng)治者獲得權力以后,以暴力支配人民這方面。同時阿倫特指出,政治的無能孕育暴力,即權力的喪失會帶來用暴力代替權力的誘惑,暴力又會加劇政治的無能,如此惡性循環(huán)下去。政治結構往往把暴力劃分為合法與非法,于己有利的則為合法,于己有害的則為非法。暴力只是工具,它本身不具有倫理能力[3]93。政治權力賦予其正義,是因為它是流淌在組織內(nèi)部的血液,是政治權力的起源。這樣一來,暴力的面目被分化,其本質也失去了統(tǒng)一性。由暴力取得統(tǒng)治容易,但由暴力消滅暴力則比登天還難。政治權力用暴力維持既得利益,被壓抑的暴力必然用暴力來尋求反抗的正義。阿倫特把暴力排除在政治之外,她尖銳地指出,沒有一種政治目標能夠配得上暴力的毀滅潛能、證明它在武裝沖突中的實際應用是正當?shù)模划斢袡嗬娜朔磳κ褂帽┝Φ娜说臅r候,“他們面對的不是人,而是人造物,它的非人性和毀滅性的力量隨著對立雙方的距離的增加而增加。暴力總是能摧毀權力,槍桿子里出來的是最有效的命令,它導致最快速的、并且最完美的服從。永遠不會從槍桿子里出來的是權力?!盵3]113由此看出,阿倫特對于暴力持堅決的批判態(tài)度。
綜上,無論從何種角度來說,暴力支配都是不正當?shù)?。下面我們就結合具體事例闡述暴力支配,包括:特征、運作、管理干部以及利弊,以使人們正確分辨政治社會中,存在著合法性政權掩蓋下的非正當性支配,讓人們對政治現(xiàn)象及其實質有更清楚的認識。
如果某一支配是以暴力手段作為維持其統(tǒng)治的基礎,通過各種類型的暴力工具,以強制手段去獲得被支配者的服從,那么我們認為這種支配是不正當?shù)?,并稱之為暴力支配。暴力支配的本質是不平等,支配者對自己統(tǒng)治的正當性缺乏信心,因此只有借助于暴力,而人們之所以服從也是由于對支配者擁有的暴力手段的恐懼。其基本形式是獨裁專制、嚴刑峻法、天羅地網(wǎng)般的特務機構,例如,殖民統(tǒng)治以及秦王朝的專制君主制。
暴力支配的特點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支配者建構各種類型的以暴力為后盾的管理網(wǎng)絡,不僅包括諸如警察、監(jiān)獄等顯性的暴力機關,也包括各種隱性的暴力機構,如特務、思想同化等,以奠定統(tǒng)治基礎。這種暴力型網(wǎng)絡不僅能讓民眾形成服從的習慣,也可以震懾敵對者使其臣服,這樣,就順理成章地維護了支配者的權力。
2.支配者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此種權力在法律、道義和人心之上。就純粹類型的暴力支配而言,法律或者行政法規(guī)不需要經(jīng)由立法程序,通常都是由支配者個人意志所決定。支配者本人并不在法律法規(guī)約束的框架之內(nèi)。
3.服從支配的人所服從的不是統(tǒng)治者本人的權威,也不是其所擁有的權力,而是服從于統(tǒng)治者用以維護其統(tǒng)治的暴力手段,無論統(tǒng)治者的統(tǒng)治是合法的或非法的。
4.關系緊張。在暴力支配中,由于被支配者受到各種歧視,是以“臣民”,甚至是“非人”的身份服從的,因此,兩者隨時處于一種緊張關系當中,一旦當支配者的暴力手段不足以維護其權力時,服從者就會以暴力手段推翻支配者的支配。
暴力型支配有兩種基本類別③:(1)一個國家或地區(qū)內(nèi)部支配者對于被支配者的暴力支配,即內(nèi)部暴力支配。在此種支配中,支配者往往擁有合法的權力。最高支配者可能來自占有、選舉或者繼承的方式。此種情況下,被支配者的服從可能就不單單是對于暴力工具的服從,或多或少會有傳統(tǒng)型支配的影響力。(2)外來勢力對于一個國家或地區(qū)的暴力支配,即外部暴力支配。此種支配中,支配者的權力通常是依靠侵略戰(zhàn)爭等非法手段獲得的,被支配者的服從通常也是完全懼怕支配者的暴力手段。
暴力支配一般是通過嚴密的監(jiān)察體系和殘酷的刑罰來體現(xiàn),又由于具體的執(zhí)行方式往往落實到具體的制度上面,下面我們就從日本占領臺灣時的殖民統(tǒng)治來說明暴力支配的運作模式。暴力支配最核心的特征就是由一小部分人組成的集團以高度集中的權力和血腥殘酷的暴力支配絕大多數(shù)人民。這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在政治方面,主要實行集權高壓政策,人民沒有參與政治的權利。(1)最高統(tǒng)治者集所有大權于一身,極端狀況下,最高統(tǒng)治者的一句話就是法令,不執(zhí)行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諸如,日本在臺灣建立的專制獨裁的總督制度。在此制度下,總督集軍事、行政、立法大權于一身。(2)高壓政策主要體現(xiàn)在嚴密的監(jiān)視和殘酷的刑罰方面。日本在臺灣全島布設警察網(wǎng),州、廳、市、郡、街莊都有不同的警察機構,還強化了傳統(tǒng)的保甲制度,以使臺灣人民互相牽制,達到“以臺制臺”的目的[8]。(3)人民沒有參與政治的權利。20世紀初,臺灣的“高級警察官”擁有禁止書籍、報刊的發(fā)行,以及到現(xiàn)場強制解散民眾集會等多項權力。人民連最基本的言論自由的權利都被剝奪了,更不用說選舉和被選舉的權利了。
2.在經(jīng)濟貿(mào)易方面,實施對外封鎖。日本壟斷了臺灣經(jīng)濟,不只禁止和內(nèi)地聯(lián)系,也驅逐西方勢力,把臺灣變成其獨有的原材料供應地、商品銷售市場和資本輸出市場,使臺灣成為日本經(jīng)濟的附庸,為日本本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提供便利條件的目的。
3.文化上,強制實行封閉政策,以使被統(tǒng)治者服從、接受甚至崇拜統(tǒng)治者的思想。為了淡化當?shù)孛癖妼τ趥鹘y(tǒng)文化的推崇和磨滅民眾的民族意識,日本在臺灣大部分地區(qū)強制推行差別教育和同化政策,以使民眾接受“順民”思想。
4.社會有森嚴的等級制度,從法律政治宗教到社會生活諸多方面,包括職業(yè)、通婚等,都有著不可逾越的界限。日本在回答是否應將臺灣視為“內(nèi)地”的延長這一問題時,曾直言不諱地宣稱,臺灣“當然是殖民地,不能將它和內(nèi)地同樣看待”[9]。在教育資源上的分配就可充分證明這一點。比如在初等教育上,實施三元教育體系,分為專供日本兒童的小學校、臺灣兒童的公學校以及土著居民兒童的教育所三種。三種學校的師資、經(jīng)費以及教學課程大相徑庭。
5.在對外關系上,實行對外封鎖,不與外界交流,使其無法看到外界的發(fā)展,以致安于現(xiàn)狀,服從統(tǒng)治。
暴力支配的行使也須借助管理干部。這個特別的團體通常受委托執(zhí)行一般性的政策和特殊指令。與合法型支配相同之處在于,暴力支配也必須依賴一元化官僚制來實現(xiàn)其支配。不同之處在于,暴力支配中,法律法規(guī)的作用并不明顯,主要依據(jù)行政命令,尤其是支配者的意志。從純粹類型來看,個別任命的官員組成了最高權威下的整個管理干部。這些管理干部的特點有:
1.與合法型支配不同之處在于,管理干部的選拔不是通過平等的考試等制度,而是更多地依據(jù)與支配者利益相關度,也可能是某種忠誠,由不同層級的支配者直接任命。由于暴力支配主要依靠暴力工具的威懾力,所以管理干部的專業(yè)能力在組織中所扮演的角色并不起決定作用。
2.管理干部不僅在公共領域對被支配者有要求服從的權力,在私人領域也同樣可以執(zhí)行其支配。暴力支配下的被支配者是沒有基本的權利可言的。
3.管理干部一般和行政工具的所有權完全分離,而且不得據(jù)該項職位為己有,所以管理干部通常會獲得定額的、常規(guī)的薪資。薪資的給付方式,一般而言是貨幣。
4.管理干部中,尤以有監(jiān)察職能的警察和特務為代表,其權力滲透到被支配者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從各種方面來看,一元化領導的管理干部機構,其執(zhí)行效率可能是最高的。但其殘酷性更是不可忽視的。
存在即為合理。暴力支配作為一種支配類型,雖有被詬病的地方,但不可否認的是,它的存在從未消失過。下面,我們就分析一下暴力支配的利弊。
從短期來看,暴力支配的高效率和極強的威懾性對于快速穩(wěn)定動蕩的社會局勢是極為有利的。它的專制權威能夠有效地減少人為的摩擦,提高政治機構的辦事效率,這樣國家就能在較短的時間內(nèi)穩(wěn)定下來,政權也得以暫時穩(wěn)固。秦朝建立初期,秦始皇以嚴刑峻法平息了戰(zhàn)國遺留下來的社會動蕩,給人民帶來了暫時的穩(wěn)定和和平。
但是,從長期來看,暴力支配都是百害而無一利的。在內(nèi),人民不敢如實地表達自己的意志,精神被極度禁錮;生活負擔加重,阻礙生產(chǎn)力發(fā)展,進而導致國家公信力缺失,爭權奪利的暴力行為就會隨之發(fā)生,最終導致政權的更替。秦朝苛急、暴虐的統(tǒng)治,雖然初期的威懾有利于國內(nèi)的穩(wěn)定,但由于秦始皇集權、過度發(fā)展、嚴重勞役百姓,“天下苦秦久矣”,最終引發(fā)了陳勝吳廣起義。在外,縱觀中外,由于民族或國家的利益先天或后天的分配不同,所以往往會出現(xiàn)強勢者以暴力為手段開拓疆域,在此過程中,統(tǒng)治者往往對其他民族實施壓迫,控制甚至是剿滅的政策,進而就會導致民族矛盾激化,不僅政權統(tǒng)一的目標難以順利實現(xiàn),整個社會也會長期處于不安之中。
其實,暴力本身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有正當與不正當之分的。暴力看似是一種“殘酷的傷害”,但在某些極端的情況下,暴力卻是制止更進一步的殘酷傷害的唯一選擇。比如,上文提到的朱元璋以暴力推翻蒙古人的鐵蹄統(tǒng)治;再比如,戰(zhàn)爭破壞了和平,但是很多時候,戰(zhàn)爭卻又是獲得自由的唯一方法。只要暴力滿足以下三個條件,它就是正當?shù)模旱谝唬浞址从趁褚?;第二,極小化的傷害與極大化的寬??;第三,對后果負有道德責任[10]。但是,暴力支配就完全是非正當性的。因為暴力支配更多地體現(xiàn)的是一種對權力的濫用和無限制的維持。在阿倫特看來,權力是政治領域中最重要的因素,但其起源是勸說、對話和妥協(xié)。權力并非來自于暴力的威懾,而是來自于一致同意,而這主要體現(xiàn)于民主體制中??v觀人類政治史可以發(fā)現(xiàn),不管是在中國歷代皇朝政權,還是歐洲早期的封建王國,暴力支配和專制集權通常是一對孿生兄弟,是同生共存的關系。由暴力取得的政權,因其不正當性的基礎,所以需要以暴力壓制政權內(nèi)外的威脅和反抗,以穩(wěn)固其政權。因為民主政體天然是專制集權的敵人,無論是解決國際上還是國內(nèi)的暴力問題,只能從體制制度轉變上尋找出路,就是說用民主的政治體制取代專制集權,相應地也就是說要用權力去取代暴力,當權力占主導地位時,暴力支配的必要性也就削弱甚至消失了,如此,國家才能長治久安。
注釋
① 馬克斯·韋伯. 經(jīng)濟與歷史 支配的類型[M]. 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0: 297. 該書把legale翻譯成法制型是不妥當?shù)? 而應翻譯成合法的。
② 世界衛(wèi)生組織中文官網(wǎng),但該網(wǎng)頁的翻譯有兩處錯誤,其一是把power翻譯成權利,應是權力,其二,把community翻譯成社會,應是社群。WHO官網(wǎng)的原文是:Violence is defined by the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as "the intentional use of physical force or power, threatened or actual, against oneself, another person, or against a group or community, which either results in or has a high likelihood of resulting in injury, death, psychological harm, maldevelopment, or deprivation",見:http://www.who.int/topics/violence/zh/
③ 由于本文對于暴力支配的定義基于權力和暴力的關系,所以未取得權力的暴力戰(zhàn)爭不在本文討論的暴力支配的范圍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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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ourth Type of Domination: Violent Domination
LIU Ming-de WU Yuan-yuan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610065 China)
Abstract This article is based on Max Weber’s theory of legitimacy of domination and Hannah Arendt’s reflections on violence to discusses fourth type of domination-violent domination. Weber’s dominance theory is the most well known part in his political sociology. Webber put the dominance into three sheer types based on the legitimacy: legal domination, traditional domination, and Charisma domination. Since there are dominant relations based on the legitimacy, then there is unjustness dominant relationship. What aspect of unjustness domination will be presented in? Staring all reality, we find that violence almost is everywhere, not only existing in political life, but also in economic activity, schools, the military, and even family and other field. This article is mainly exploring violence dominate characteristics, mode of operation, content management cadre as well as the pros and cons starting from the political arena.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violent domination, it provides new ideas addressing violence caused by all kinds of conflicts existing in the process of building a harmonious society.
Key words Max Weber; legitimacy; domination type; Arendt; violent domination
編輯 劉 波
[作者簡介]劉明德(1969- )男,德國柏林自由大學政治學博士,四川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吳媛媛(1991- )女,四川大學公共管理學院中外政治制度專業(yè)研究生.
[收稿日期]2015 - 07 - 01
[中圖分類號]D521
[文獻標識碼]A [DOI]10.14071/j.1008-8105(2016)02-004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