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成輝
(商丘師范學院歷史學與社會學系,河南商丘 476000)
大理國科舉名目考
杜成輝
(商丘師范學院歷史學與社會學系,河南商丘476000)
大理國科舉及第者的稱號,多見于石刻文獻中。通過分析,大體可以判定大理國的科舉制度多仿照唐朝和宋朝,有??坪椭瓶?。常科又有文學詞賦、道舉、佛舉等名目,其中佛舉為大理國特色科目;但其科目名稱與唐宋多不相同,有常科試郎、儒士、逸士、釋儒等。制科有洞明儒釋、衡鑒君國等。即使是道舉和佛舉,考試內容也以儒學為主,道教和佛教經(jīng)典為輔。
大理國;科舉名目;??疲恢瓶?/p>
[DOI]10.3969/j.issn.2096-2266.2016.05.001
我國的科舉制度肇端于隋,奠基于唐,完善于宋。唐代考試科目分為常科和制科兩種。??埔卜Q常舉,常年按制度舉行,分秀才、明經(jīng)、進士、明法、明書、明算等50多種,其中最重要的是進士科、其次是明經(jīng)科??荚噧热莩鯙榻?jīng)義和時務,后雖有變化,但其基本上是進士重時務策和詩賦,明經(jīng)重經(jīng)義。制科也稱制舉,源于漢朝的射策,由皇帝臨時立定名目,頒布制敕進行。考中者官吏可立即升遷,無官者由吏部授予官職。宋朝前期的科舉基本上承襲唐和五代,依舊是??坪椭瓶苾纱笙到y(tǒng),后屢經(jīng)改革,漸趨完善。宋代??埔卜Q貢舉,除進士科之外,還有諸科,包括九經(jīng)、五經(jīng)、開元禮、三史、三禮、三傳、學究、明經(jīng)、明法、明字等。宋代制科較唐代為少,趨于衰微,但仍不失為一代之制。
大理國科舉制度多仿照唐朝和宋朝,阮元聲《南詔野史》說:“段氏有國,亦開科取士,雜漢并進,今始以僧道通儒書者為制科”〔1〕。雜指少數(shù)民族,漢指漢族,說明大理國時科舉有常科也有制科,應試者既有漢族,也有少數(shù)民族;考試內容以儒學為主,即使僧道應試,也須通儒書。大理國的科考試科目內容,可以大體確定的有三種類型:一為文學詞賦類,合格者或稱試郎。二為明經(jīng)類,又可分三種:①儒舉,合格者或稱儒士;②道舉,合格者或稱逸士;③佛舉,合格者或稱釋儒。三為制科類,合格者或稱衡鑒君國、洞明儒釋等。前兩類屬于常舉。道舉和佛舉是從明經(jīng)派生出來的科目。大理國的道舉源于唐代的道舉,并非大理國首創(chuàng),佛舉為大理國的特色科目。
史書中關于大理國科舉的情況記載十分簡略,語焉不詳。今存之大理國石刻文獻,保存了大理國科舉及第者的一些稱號。一般而言,與官職、皇帝賞賜、佛教稱號等并列而不屬此三類的,即為科舉及第者之稱號。姚安興寶寺之《褒州陽派縣嵇肅靈峰明帝記》和《大理國上公高踰城光再建弄棟華府陽派郡興寶寺德化銘并序》同刻于一石,作者也為一人,為我們提供了破解大理國科舉稱號的線索。嵇肅峰在今云南姚安縣境內,興寶寺在山之旁?!栋蓐柵煽h嵇肅靈峰明帝記》,為祭祀陽派縣(今云南姚安)內嵇肅峰之神而作。祭祀山神屬中國古代的傳統(tǒng),古人自認是自然之子,皇帝為天子,一年之始,要率百官祭招天地神明,求其保佑民泰物阜、風調雨順,于山川之盛,如崇山峻嶺,長江大河,也有祭奠。秦始皇、漢武帝等都曾到泰山封禪,為一時之盛事?!讹C靈峰明帝記》將中國傳統(tǒng)的人與自然相生相諧、相促并長的關系抒寫得淋漓盡致。文中云:
有褒州陽派縣嵇肅靈峰明帝者,德標鎮(zhèn)地,高極配天;秀出太虛之中,結成元氣之始。育靈孕圣,懷寶含章,誰是生甫之神,獨稱應昴之杰。千尋卓立,驚神劍之干霄;萬仞削成,訝青蓮之出海。霏霏膏澤,豈道徐州之車;靄靄丹霞,似擁芒碭之蓋。風泉相渙,松竹共清;靈變萬端,云雷未測。蓋天府之巨鎮(zhèn),此方之靈佑也。
明帝為山神之封號?!吧χ瘛钡涑觥对娊?jīng)·大雅·崧高》:“崧高維岳,駿極于天,維岳降神,生甫及申。”殷周時,崇拜嵩山的有申、呂諸國,“申甫”即申氏、呂氏。據(jù)《史記·周本紀》記載:周武王初滅商,曾計劃建城邑于伊、洛,以近“天室”,定保天命?!疤焓摇奔垂湃苏J為能夠溝通人與天神的嵩山太室。后來周公在嵩山附近建造了洛邑,作為周朝的統(tǒng)治中心,在西周滅亡后,洛邑遂成為東周都城。當時嵩山如同關中終南山一樣,是人們心目中的神山?!皯摹敝笐详男?,相傳漢相蕭何應昴星而生,后用為頌揚宰輔之典?!蚌酀?,豈道徐州之車”典出《史記秦·始皇本紀》:“始皇還過彭城(今江蘇徐州),齋戒禱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沒水求之,弗得。”“靄靄丹霞,似擁芒碭之蓋”典出《史記·高祖本紀》:“高祖即自疑,亡匿,隱于芒、碭山澤巖石之間。呂后與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問之。呂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氣,故從往,常得季?!咦嫘南病E嬷凶拥芑蚵勚?,多欲附者矣?!苯窈幽嫌莱怯忻⒋X山,這里指嵇肅峰有帝王氣象。中原王朝在祭祀五岳之外,還祭祀“五鎮(zhèn)”,為在國家祀典上僅次于五岳的五座山:東鎮(zhèn)沂山(位于山東省臨朐縣)、南鎮(zhèn)會稽山(位于浙江省紹興市)、西鎮(zhèn)吳山(位于陜西省寶雞縣)、北鎮(zhèn)醫(yī)巫閭山(位于遼寧省北寧市)、中鎮(zhèn)霍山(位于山西省霍州市)。文中稱嵇肅峰為“天府之巨鎮(zhèn)”,將其比作五岳和五鎮(zhèn),其對大自然之美的歌頌,堪稱杰作。
公奉命登庸,政成清謐,雅頌一變,山川再榮。顧此靈峰,郁為保障,乃修柴望之理,備方伯之儀。霸業(yè)無窮,永申如礪之約;令聞不已,豈無勒石之功!余志望郭生,愧述昆峰之贊;才非謝子,敢題廬岳之文。略敘風猷,以旌盛烈。
時元亨二年敦牂歲徂暑月哉生明,試郎楊才照奉命記〔2〕。
登庸指選拔任用、登臨帝位。“柴望”為古代兩種祭禮,柴謂燒柴祭天,望謂祭國中山川,亦泛指祭祀?!叭绲Z之約”指漢高帝與群臣約曰:“太山如礪,黃河如帶”,即所謂“白馬之盟”。“郭生”指東晉著名學者郭璞(276-324),河東聞喜縣(今屬山西)人,既是文學家和訓詁學家,又是道學術數(shù)大師和游仙詩的祖師。“謝子”指東晉文學家謝靈運(385-433),為第一個大力摹寫山水的作家〔3〕。文末以歲星紀年月日。古稱太歲在午之年為“敦牂”,意為是年萬物盛壯?!稜栄拧め屘臁罚骸埃ㄌ珰q)在午曰敦牂?!焙萝残辛x疏:“《占經(jīng)》引李巡云:‘言萬物皆茂壯,猗那其枝,故曰敦牂。’”《史記·歷書》:“商橫敦牂后元元年。”張守節(jié)正義:“孫炎注《爾雅》云:敦,盛也。牂,壯也。言萬物盛壯也?!痹喽隇楸缒辏ü?186年)。徂暑乃六月,《詩經(jīng)·小雅·四月》:“四月維夏,六月徂暑?!编嵭{:“徂,猶始也,四月立夏矣,而六月乃始盛暑。”后因以稱盛暑。唐盧照鄰《七夕泛舟》詩之一:“河葭肅徂暑,江樹起初涼?!痹丈髦皋r歷每月初三日,此時月亮開始有光。此文撰寫要比《興寶寺德化銘并序》早一個半月,當是先祭祀嵇肅峰,后為重建興寶寺作銘,遵循的是儒教儀式。
文中引用《易經(jīng)》《詩經(jīng)》《尚書》《史記》《漢書》等書典故,其理念完全出于中原,作者不愧為儒學大家,行文寓散于駢,典雅工整。一座尋常山峰,在作者筆下則成為保佑一方生民的神峰,且贊頌得體,不露斧痕。徐嘉瑞先生評曰:“皆鍛煉渾成,洵佳制也”〔4〕。此文為典型的祝祭文體,在大理國文學作品中頗具代表性。撰者自稱“試郎楊才照奉命記”,過去多數(shù)學者誤以為“試郎”與“侍郎”同意,為職銜,其實不然。其職銜見同碑之《興寶寺德化銘并序》,署“皇都崇圣寺粉團侍郎、賞米黃繡手披、釋儒才照,僧錄、阇黎楊才照奉命撰”,“試郎”并非職銜,而是一種象征出身地位和學術水平的稱號,實為大理國科舉出身者之名號〔5〕?!霸嚴伞贝舐耘c唐宋時期的進士科相仿,考試以詞賦為主,主要測驗應試者的文學才能。祭祀山神為儒學傳統(tǒng),故為了避免與后文重復,作者只署象征儒學和文學修養(yǎng)的試郎出身,也表明試郎在當時地位尊崇。
大理國時期的《故陳氏墓銘并敘》,撰文者楊曉元署“儒士、大師楊曉元述”。大師乃佛教高僧稱號,在中國,起初稱有高德之出家人為大師,后世對人師中之通曉佛教教義且有盛德者,亦常尊為大師。此處之儒士,非大師之稱號,而是與大師并列的一種稱號,說明其精通儒學。如大理國寫經(jīng)《大般若經(jīng)》卷末書:“時天開十九年癸未歲中秋望日,大師段清奇識”〔6〕26一樣,大師可以無號。文中曰:
(闕)少有思王之氣,信陽之儀,溫恭遠恥,維貧君子之風;禮樂近征,正□(闕)信道而不怠于□手,管弦貌辰進之姿觀,才能顯出群之秀純,中其(闕)職以才超,功由藝立,神州錦闕,詠歌于富貴者,非一朝一夕耳。于(闕)危如獲安,斯際之間,游于藝,樂于心,善以莊飾其躬,不知老之(闕),不如一得之端;動山之摧,不如正命之□,□元得然□□□。
于(闕)十四日終,弟子諸親,拜葬禮于先塋,春秋七十有六。意樹□□(闕)驚外塵于長生,性月□□□
神于往圀,運非難于(闕)。
溫恭有禮兮,技藝難量。
逝水未往兮,其身已亡。
龍箏更拂兮,□不如常。
唯有清俾百代(闕)〔6〕9。
思王即陳思王曹植(192-232),三國時詩人,字子建,曹操第三子,封陳王,謚思,世稱陳思王。曹植少年時期聰穎機敏,19歲即作著名的《銅雀臺賦》,備受曹操寵愛,幾度欲立為嗣。曹植是建安文學中最負盛名的作家,其詩歌善用比興手法,語言精練,詞采華茂,對五言詩的發(fā)展有重大影響。他也善辭賦和散文,其《洛神賦》文情兼美,富于神話色彩,是建安時期抒情賦的代表作?!皽毓нh恥”出自《尚書·舜典》:“濬哲文明,溫恭允塞。”孔穎達疏:“溫和之色,恭遜之容?!薄墩撜Z·學而》篇:“有子曰:‘信近于義,言可復也。恭近于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禮樂近征”典出《論語·季氏第十六》:“孔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zhí)國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禮樂征伐指制作禮樂及發(fā)令征伐的權力?!安恢现畬⒅痢币鉃椴恢览夏昙磳砼R,出自《論語·述而》:“其為人也,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比寮乙皂槕谔斓?、得其天年而死為得“正命”。由“神州錦闕”來看,大理國也自稱“神州”。陳氏雖出身于佛教家庭,但擅長詩歌音樂,為儒雅君子。碑文雖已殘缺不全,但行文流暢,運典貼切,文采飛揚,頗具宋文的特點。文末銘文使用騷體,在大理國銘文中也屬少見。楊曉元精通儒學,文中所引,盡是儒學典故,不愧儒士稱號。
通常意義上的儒士指崇奉孔子學說的人,漢以后也泛稱讀書人、學者,不用于自稱,自稱一般用“儒人”或“儒者”。碑文中的“儒士”屬于一種專門稱號,當為科舉稱號之一,與唐宋時的明經(jīng)科,以及制科中的“抱儒素”“抱儒素之業(yè)”“業(yè)奧六經(jīng)”等儒素科類似。
佛道兩教在唐朝得到了很大的發(fā)展,唐代后期的統(tǒng)治者大都轉奉佛道,對儒學的的重視只停留在表面形式上,特別是道教受到唐玄宗的大力提倡,道舉成為唐代科舉門類之一〔7〕。唐代帝王崇尚道學,為推廣道教而設立的崇玄館和道學校,在科舉制度史和道教史中有其獨特的地位〔8〕。開元二十九年(公元741年),唐玄宗設崇玄館,教習《老子》《莊子》《文子》《列子》,學生從京師、東都各選百人,每年準明經(jīng)例考試,這是道舉考試的開端。
道舉是從明經(jīng)派生出來的一個科目,考試測試《老子》《莊子》《文子》《列子》,形式和明經(jīng)科相同,合格及第者稱道學舉士。道舉作為??疲鞂殨r是每年舉行的。大歷十一年(公元776年)敕已把道舉和明經(jīng)、進士等并列在一起〔9〕。一些士人由于受到朝廷崇尚佛道的感染,也多在業(yè)儒之外,兼通佛老玄言,并以此為通博,出入于權貴公卿之間,通過走終南捷徑,借以博取統(tǒng)治者的賞識。
《滇史》載:
段氏五世素順,開寶二年己巳立,改元明政。素順好黃老,慕恬靜無為之教,于是道教始盛,黃冠遍滿國中。然恭儉自持,下人奉令守職,國中稱為賢明〔10〕217。
可見道教為大理國之治國理念,在當時十分流行。大理國的年號,不少為道教名詞,如“智興,南宋孝宗壬辰乾道八年即位,明年,改元利貞,又改元盛德、嘉會、元亨、安定”〔11〕。“元亨”“利貞”本為《易經(jīng)》名詞,后多為道教使用,從段智興年號不難看出其對道教的尊崇。在崇圣寺塔發(fā)現(xiàn)的道教符箓和大理國大日如來鎏金銅佛像銘文中的道教符箓,以及大理國寫經(jīng)中的大量道教內容,是證明大理國道教流行的實物。大理國的科舉考試,無疑受到了唐代科舉特別是道舉的影響。
大理國后期的《故溪□謚曰襄行宜德履戒大師墓志并敘》碑,署“逸士司直述”,為司直所撰溪智墓志,文中曰:
夫士人居世道有四言,一曰行事敬,二曰進德勤,三曰親親和,四曰友友信。昔聞其論矣,今見其人焉。其人若何?溪氏當矣。溪其姓,智其名。厥先出自長和之世,安圀之時,撰□百藥,為醫(yī)療濟成□,洞究仙丹神術,名顯德歸,述著《脈決要書》,布行后代。時安圀遭公主之疾,命療應愈,勤立功,大賚,褒財物之□焉〔12〕6。
開首即點明溪智言行符合儒家行事敬、進德勤、親親和、友友信的規(guī)范。隨后敘其先世,追述至大長和國時期,保存了十分珍貴的長和國資料。安國(圀)指大長和國主鄭買嗣,年號安國。溪氏世代行醫(yī),其先祖既“洞究仙丹神術”,又撰著《脈決要書》,顯示出明顯的道教色彩?!睹}決要書》為長和國時期的重要醫(yī)學典籍。文末云:
及于師,繼承祖父,罔墜厥宗,□求藝能,培成其器,務以慎終如始,修術以濟世度人,言可寡尤,行可寡悔。如此行事,是為敬歟!擇鄰擇安,尚誠尚仁,向善以遷,化□惠及?!跻浴酢踟省?,不遑寧居;勤以夜寐夙興,何暇安息。如此進德,是為勤歟!父子慈孝,不廢人之大倫,兄友弟恭,允得天之常性,外以婚姻既睦,內以□□安寧,承績善之休,成富家之吉。如此親親,是為和歟!素履攸往,中孚厥宗,省財用而多創(chuàng)佛乘,菲飲食而致敬尊上,倫親急乏所用,曰:“于余求。”朋友□□□□□□□□。如此友友,是為信歟!□茲事德親友之四緒,是叢厥身,務此敬勤和信之四端,不墜于地。由是道隆皇帝降恩,賞以黃繡手披之階,讓國公隆流惠備□□同□□之資,……〔12〕7
文中表現(xiàn)出明顯的儒佛道合流色彩。道隆皇帝為段祥興,南宋理宗嘉熙二年(公元1238年)即位,次年改元道隆。讓國公隆指高隆。文中稱溪智因言行合于儒家“敬勤和信之四端”“由是道隆皇帝降恩,賞以黃繡手披之階”,以溪智的儒學修養(yǎng)來看,其所受賞的“黃繡手披之階”,與楊才照之“賞米黃繡手披”類同,只是級別不同而已,表明官員的級別,與唐宋的魚袋制度類似〔13〕。文中所述多為儒學理念,其“逸士”一詞,當與“試郎”“儒士”一樣,為大理國科舉出身者之另一種稱號,而非通常意義上的節(jié)行高逸之士或者隱士,因為只有科舉出身者,才有足夠資格為像溪智這樣的重要人物撰寫墓志,隱士沒有這樣的資格,而且通常意義上的“逸士”也不用于自稱〔5〕。逸士可能為道舉及第者的稱號,如唐宋之“明經(jīng)”“道學舉士”“沉淪草澤”“遺逸未經(jīng)薦達”“哲人奇士逸倫屠釣”等一樣。
唐代佛教也得到全面發(fā)展,各宗各派著書立說,弘揚佛理,與道教爭奪信徒,道佛的各種佛事法會幾乎無日不有。大理國科舉制度的一個特點,就是佛學成為科舉考試的內容之一,這是與中原王朝的不同之處。元人郭松年《大理行記》載:“師僧有妻子,然往往讀儒書,段氏而上,有國家者設科取士,皆出此輩”〔14〕。南詔大理國時期可以娶妻置室的師僧和火居僧,也是受唐宋時期西蜀和嶺南風俗影響的產物。清趙翼《陔余叢考》卷四十二《妻肉僧》云:
呂藍衍《言鯖》謂陜西邊郡山中,僧人皆有家小,以為異。不知其地近蒙古風俗,凡喇嘛多娶妻食肉,毋足怪也。(元人馬祖?!逗游鞲琛罚骸百R蘭山下河西地,女郎十八梳高髻。茜根染衣光如霞,即召瞿曇作夫婿。”正是甘涼一帶舊俗也。)《唐書·李德裕傳》:蜀先主祠旁有猱村,民皆剃發(fā)若浮屠者,而畜妻子自如。鄭熊《番禺雜志》:廣州僧有室家者,謂之火宅僧,呼僧之妻曰梵嫂。房千里《投荒雜錄》謂:南人不信釋氏,間有一二僧,皆擁婦食肉,土人以女配之,呼曰師郎?;蛴屑?,請僧設食,宰殺羊豕以噉之,目為除齋。陶穀《清異錄》:京師大相國寺僧,有妻曰梵嫂。曾三異《同話錄》:僧鑒虛作煮肉法,行于世。是僧之妻肉,由來久矣。又《古今原始》:宋太祖時,始禁道士不得畜妻。是古來道士亦皆有妻室矣。今世俗亦尚有一種火居道士,有妻子,與民人無異〔15〕。
諸葛元聲《滇史》云:“淳熙十二年(公元1185年),智興奉佛,建興寶寺。君相皆篤信佛教,延僧入內,朝夕焚咒,不理國事,于是國中婦女悉赴僧舍受戒。僧亦有置室,名火居僧”〔10〕231。大理國時期的師僧和火居僧,顯系由此師郎和火宅僧演變而來。大理國的師僧既讀儒書,參加科舉考試,也娶妻生子,更接近儒生。
《興寶寺德化銘并序》贊頌高踰城光的政績及重建興寶寺之事,融敘事和抒情為一體,文章如行云流水,揮灑自如,顯示了大理國文學的高度成就。作者署“皇都崇圣寺粉團侍郎、賞米黃繡手披、釋儒才照,僧錄、阇黎楊才照奉命撰”,其“粉團侍郎、賞米黃繡手披”,乃儒官之銜,為寺院中的儒官;“釋儒”意為通曉佛學的儒者,即儒佛兼通,在文中為一種固定稱號,其與官銜一起使用,說明也是一種與官職相聯(lián)系的專門稱號;“僧錄阇黎”為僧官之銜,阇梨即“阿阇黎(梨)”,意為高僧,僧徒之師。文中兩次出現(xiàn)才照之名,表明儒官與僧官稱號有別?!搬屓濉币伯敒榭婆e及第者的一種稱謂,可能是佛舉及第者之稱號,而并非像過去許多人認為的那樣,是對知識分子的一種通稱?!搬屓濉睘槠Y構,其重點在儒,釋為修飾語,在署名中也與儒銜放在一起,這說明大理國的佛舉考試中雖有佛學內容,但還是以儒學為主,佛學為輔。倪輅本《南詔野史》載:“段氏有國,亦開科取士,所取者悉僧道讀儒書者”〔16〕,表明即使僧道應試,考試內容也以儒學為主。
“試郎”和“釋儒”均為大理國科舉出身者之稱號,楊才照當先釋儒及第,之后又試郎及第,就像唐宋時有的人先明經(jīng)及第,然后又進士及第一樣,因為時人更看重試郎。在“試郎楊才照奉命記”中,作者用的是出身,而在“皇都崇圣寺粉團侍郎賞米黃繡手披釋儒才照、僧錄阇黎楊才照奉命撰”中,作者用的是職銜加另一出身,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避免重復,因為二碑作于同時,又同刻于一石,如果使用同樣的稱謂,會使人感到乏味。此種寫法,也見于其他碑刻中。就像文中之年月,《嵇肅靈峰明帝記》署“時元亨二年敦牂歲,徂暑月哉生明”(丙午年六月初三日),《興寶寺德化銘并序》署“元亨二年歲在丙午七月十五日”一樣,一用歲星紀歲,一用干支紀歲,也是為了避免重復?!懊S繡手披”過去一些學者推測為賞賜僧人之物,屬于袈裟之類,然考之五華樓出土的《故溪□謚曰襄行宜德履戒大師墓志并敘》碑文,可知“黃繡手披”和“米黃繡手披”為賞賜儒官的信物,代表文官品階,而非對僧人的賞賜。
唐宋時期的制科,對大理國的科舉也有影響。制科是由皇帝親自主持的小范圍考試,在唐代名目繁多,無慮百數(shù),至宋朝逐漸形成了一些“??啤毙再|的制科,也就是經(jīng)常重復考試的制科題目。如宋太祖時設的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經(jīng)學優(yōu)深可為師法、詳閑吏理達于教化;仁宗時設的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博通墳典明于教化、才識兼茂明于體用、詳明吏理可使從政、識洞韜略運籌帷幄、軍謀宏遠材任邊寄等,均從唐朝承襲而來。制科考試的范圍雖然不大,但應試者的資格放得很寬,不論是在任官員,還是山野小民,都可由宰相重臣舉薦參加考試,已經(jīng)中過進士的人也可以參加制科考試。
昆明地藏寺之《大理國佛弟子議事布燮袁豆光敬造佛頂尊勝寶幢□記》,內容主要頌揚高明生的功德聲威和袁豆光輔助幼主的勛業(yè),表現(xiàn)儒釋道三教合一的傾向,如文末云:
圣人約法,君子用之,有德而不可不傳,以傳而備遠;有義而不可不記,以記而標常。審夕袞袞,終朝威威。尋思大義,孔圣宣于追遠慎終;敬向玄文,釋尊勸于酬恩報德。妙中得妙,玄理知玄。
在思想傾向上明顯地雜用儒、釋、道三家思想,而以儒為主,儒學理念貫穿始終,佛學反倒成為陪襯。其“尋思大義,孔圣宣于追遠慎終;敬向玄文,釋尊勸于酬恩報德”,把孔圣、釋尊放在對等的位置,作為禮敬的對象,整段文字儒釋并舉,也有道教理念融入其中,相輔相成。段進全雖為僧官,卻敬重孔子圣人,熟悉儒學典故,說明儒家思想在大理國境內十分流行,大理國并非不知尊孔,而是連僧人也對孔子敬重有加。
作者署“皇都大佛頂寺都知天下四部眾、洞明儒釋、慈濟大師段進全述”,“洞明儒釋”放在職銜“都知天下四部眾”之后,也是一種科舉及第者之稱號,如唐代的“洞曉章程”“洞曉玄經(jīng)”“博綜典墳”“業(yè)奧六經(jīng)”“博學通儒”“博學宏詞”“博通墳典、達于教化”等科一樣,為制科之名稱。
楊俊升為大理國末期人,作品有《大理國故高姬墓銘》,署“諫議大夫、敕賜紫、大師揚俊升撰”,碑文撰于大理國仁壽五年(約公元1237年)。唐制三品以上官公服紫色,五品以上緋色(大紅),有時官品不及而皇帝推恩特賜,準許服紫或服緋,以示尊寵,稱賜紫或賜緋。賜紫同時賜金魚袋,故也稱賜金紫。一同出土的楊俊升墓碑上書:“衡鑒君國、諫議大夫揚俊升。謚曰釋龜儒鏡園悟國師釋照明碑”,“楊”與“揚”古代通用,知其謚號為“釋龜儒鏡園悟國師”,法名“釋照明”,是一位典型的儒佛皆通的人物?!昂忤b君國”也是一種與官職相聯(lián)系的稱號,與科舉有關,和唐宋時期的“直言極諫”“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等經(jīng)邦科類似,為科舉出身者之稱號,當屬于制科。
與??浦颇客ǔR詢蓚€字命名不同,制科之科目一般名稱較長,為四字以上,但也有二三字者,如“拔萃”“將帥”“絕倫”“抱儒素”等,但為數(shù)極少,而以四字者居多,其中的“博學宏詞”科至清代仍然使用。
通過上述考察,我們可以知道大理國的科舉科目除佛舉外,大都與唐代類似;其科目名稱則與唐宋多不相同。由于有關大理國教育科舉制度的文獻資料留存極少,特別是大理國科舉名目稱號,史籍中無任何記載,只能通過碑刻文獻來尋找,本文的梳理,屬于初步探究,未必確當,其詳細情形,仍有待新資料的發(fā)現(xiàn)來揭橥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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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Subjects of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 in Dali Kingdom
Du Chenghui
(Department of History and Sociology,Shangqiu Normal University,Shangqiu,Henan 476000,China)
The titles of scholars in imperial examination in Dali Kingdom are mostly found in stone inscriptions.It can be roughly determined after analysis that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 in Dali Kingdom was mainly modeled on Tang and Song,consisting of the regular subjects and irregular examination hosted by emperor.The regular subjects can be divided into examination of literature, Taoist and Buddhist classics.Among them,examination of Buddhist classics is a characteristic subject of Dali Kingdom.However,most subject names were not the same as the Tang and Song.For example,Shilang(Test-taker),Rushi(Confucian Scholar),Yishi(Taoism Scholar),Shiru(Buddhist and Confucian Scholar)were titles of the regular subjects,while"Proficient in the Confucian and Buddhist Classics","Remonstrating with Monarch"were titles of irregular examination hosted by emperor.Even if it was an examination of Taoist or Buddhist classics,its exam content mainly focused on Confucianism while Taoist and Buddhist classics was complementary only.
Dali Kingdom;subjects of imperial examination;regular subjects in imperial examination;irregular examination hosted by emperor
D691
A
2096-2266(2016)05-0001-07
(責任編輯黃正良)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08BZW082)
2016-03-31
杜成輝,編審,博士,主要從事歷史學和民族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