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博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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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擺脫的孤獨——《心是孤獨的獵手》的主題解析
代博君
(河南城建學(xué)院 外語系,河南 平頂山 467044)
麥卡勒斯幾乎所有的作品都涉及到孤獨這一主題,但對孤獨描述得最為深刻的作品是《心是孤獨的獵手》。這部小說塑造了幾個種族﹑年齡﹑職業(yè)和社會地位不同的人物,他們在孤獨的泥淖中掙扎,渴望找到一條從孤獨中救贖出來的道路,但是他們的努力是徒勞的。在信仰缺失和精神荒蕪的現(xiàn)代社會中,孤獨是人類無法擺脫的宿命。
麥卡勒斯;《心是孤獨的獵手》;孤獨
《心是孤獨的獵手》是美國20世紀(jì)著名作家卡森·麥卡勒斯的成名作,麥卡勒斯完成并出版這部小說時只有二十三歲,這部作品對美國南方處于生存困境中人物形象的刻畫以及對其絕望孤獨的淋漓盡致的描寫為麥卡勒斯在文壇贏得了一席之地,這部小說自問世以來一直受到讀者的熱捧,并被時代雜志評為20世紀(jì)百佳小說之一。
《心是孤獨的獵手》(以下簡稱為《心》)故事的背景是一個美國的南方小鎮(zhèn),小說從聾啞人辛格展開,分四個章節(jié)依次敘述了辛格與中年喪偶的咖啡店老板比夫、工運激進分子杰克、熱愛音樂的少女米克和致力于民權(quán)運動的黑人醫(yī)生考普蘭德之間的關(guān)系。辛格與同是聾啞人的安東尼是一對共同生活了十年的好朋友,在到處惹事的安東尼被表兄送到瘋?cè)嗽汉?,辛格搬到了新的住所,并認(rèn)識了小說中的另外四個主要人物,這四個人物身份地位各不相同,雖然都居住在同一個鎮(zhèn)上,但彼此的生活相互隔絕,幾乎沒有交集。但他們都同樣地孤獨,在遇到辛格后,他們不約而同都將辛格作為自己的排解內(nèi)心孤獨和郁悶的傾訴對象。而當(dāng)辛格得知自己的朋友安東尼去世的消息后,因為無法承受好友的離去,選擇了自殺,在辛格死后,故事中的其他的四個客體失去了唯一的傾訴對象,又回到了先前的生活狀態(tài),再次陷入到理想幻滅和絕望孤獨的困境之中。
孤獨和隔絕是麥卡勒斯作品中一貫的主題。麥卡勒斯一生飽受病痛折磨,年少時被誤診,后來經(jīng)歷多次中風(fēng),僅僅二十九歲時就癱瘓,終年纏綿于病榻,疾病帶來的痛苦是常人無法承受的,婚姻和愛情也沒能將她從孤獨中解救出來,相反,給她帶來了無盡的傷痛,她和丈夫利弗斯在經(jīng)歷了離合后,婚姻最終以利弗斯的自殺謝幕,這使麥卡勒斯徹底陷入到絕望的深淵,麥卡勒斯在絕望的縈繞和疾病的折磨中孤獨地走完了一生,她的個人經(jīng)歷使她比常人對孤獨有更加痛徹心扉的感悟。孤獨和隔絕,成為她寫作的主題基礎(chǔ),而《心》是麥卡勒斯第一部深刻地反映人類異化、隔絕和孤獨的生存狀態(tài)的作品。
在《心》中,比夫﹑米克﹑杰克和考普蘭德居住在一個小鎮(zhèn),有著不同的理想和的生活方式,他們之間有種族的差異,健康狀態(tài)的差異,年齡和社會階層的差異,但是,他們都被禁錮在了孤獨和隔絕的精神世界之中。
衣食無憂的咖啡館老板比夫?qū)Α安∪撕蜌埣踩吮в刑厥獾那楦小盵1],因為他自己是一個喪失性能力、性別錯位的“病者”,他樂于助人,但被周圍的人看做是怪人,連在社會關(guān)系中和他最親密的妻子也沒有太多的交流,彼此之間只以“先生”,“太太”相稱,貌合神離地生活在一起,妻子去世后,比夫變得更加地孤寂落寞。他總是默默地呆在柜臺后面,靜靜地觀察著那些孤獨的顧客。作為孤獨的體驗者和觀察者,比夫?qū)τ诠陋氂兄羁痰恼J(rèn)識:“每個人看上去都是孤單的。剛剛醒來的男人與剛剛結(jié)束漫長夜晚的男人彼此之間的不信任,在每個人心里投下了疏離感?!盵1]
少女米克是一個喜歡男孩子妝扮的假小子,和故事中的其他人物不同,米克原本處于爛漫,無憂的年齡中,但這個原本與孤獨無緣的女孩卻又與寂寞如影隨形,她的姐姐都疏遠(yuǎn)她,她和父親也達不成有效的溝通,在學(xué)校里,她的男孩子妝扮被其他人嘲笑,她夢想成為音樂家,渴望有一架鋼琴,但卻因為家庭的困頓輟學(xué)當(dāng)了一名售貨員,她渴望與人交流,但卻發(fā)現(xiàn)自己是如此的孤獨,“不屬于任何的小圈子”[1]。
流浪漢杰克來到小鎮(zhèn)后,向鎮(zhèn)上的人宣傳共產(chǎn)主義思想,呼吁人們團結(jié)起來反抗資本主義的黑暗,打破富人對于財富的壟斷,但他的努力非但無人響應(yīng),而且被周圍的人看作怪物,他在眾人的漠視和反感中只能靠酒精排遣孤獨:“孤獨感如此強烈,以至于內(nèi)心充滿恐懼……喝完劣質(zhì)酒精,天亮?xí)r他會感到暖和和放松?!盵1]
黑人醫(yī)生考普蘭德是一個民權(quán)運動的擁躉,他痛心于黑人同胞的懶惰和奴性,他充滿使命感,為打破囚禁黑人精神牢籠而奔走相告,殫精竭慮,但他的努力并沒有改變黑人的地位,更糟糕的是,他的孩子們和他產(chǎn)生了難以消解的隔閡,甚至都不愿意和他交流,“他感到隔閡、憤怒和孤單”[1]。當(dāng)他去同樣信奉馬克思主義的白人流浪漢杰克那里尋找慰藉時,卻被對方無意中表現(xiàn)出的種族優(yōu)越感深深地刺痛,最終放棄了自己一直追求的理想,帶著疾病和消沉回到了家庭農(nóng)場。
書中的四個人物依次出場,彼此的生活沒有太多的交集,但都具有同樣的特點: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夢想,并且曾經(jīng)嘗試過不懈的努力,但無論是像成為音樂家這樣“小我”的夢想,還是幫助和解救底層同胞或種族這樣“大我”的夢想最終都破滅了;不僅如此,在追逐夢想的過程中,他們在周圍人的誤解和敵意中都陷入到了孤獨的漩渦中。在經(jīng)歷夢想的追逐和幻滅后,無論是潦倒的無產(chǎn)者杰克還是衣食無憂的中產(chǎn)階級比夫,無論是叛逆的少女米克還是眾叛親離的老人考普蘭德都不得不躲到了自我隔絕的世界中,獨自品嘗著愈來愈強烈的孤獨和落寞。彷徨、困惑、孤獨、迷惘和歸屬感的喪失難掩人們精神世界上帝已死的事實,麥卡勒斯借助米克之口表達出了人們在信仰荒原中的掙扎和迷失:“我不信上帝,就像不信圣誕老人?!盵1]
如果故事僅僅在直白地描述蕓蕓眾生的孤獨的話,那么就不會給讀者帶來如此痛徹心扉的心靈震撼了。人類的偉大之處在于不斷地探索,雖然困頓于孤獨之中,卻不放棄尋找擺脫孤獨的希望。既然宗教上的上帝已經(jīng)在他們的信仰中消失,不甘孤獨的人渴望在現(xiàn)實中有一個“神”的存在,傾聽并滿足他們的精神訴求。辛格的出現(xiàn)猶如黑暗中一絲亮光,使掙扎于絕望邊緣的人們看到了上帝散發(fā)出來的光輝。辛格衣著整潔,善良平靜,樂于傾聽,對每個人都真誠以待,是人們頭腦中上帝形象在現(xiàn)實中最完美的投射。所以很快,“每個人基本上只對啞巴(辛格)說話。他們的想法在他身上交匯,就像輪輻指向軸心”[1]。故事中的人物之間形成了奇特的關(guān)系:軸輪結(jié)構(gòu)。毫無疑問,辛格是車輪的軸心,其他四個人如衛(wèi)星般圍繞在辛格的周圍,構(gòu)成了輪輻。
辛格成為了眾人心中的上帝,每個人都向他去傾訴內(nèi)心的苦悶,而辛格總是面帶微笑,靜靜地聽著。米克把世界分成“里屋”和“外屋”,在她心目中,“里屋”珍藏著她最為珍惜的東西,其中就包括辛格,因為辛格既“懂音樂”,又“能理解她的每一句話”[1];對于考普蘭德醫(yī)生而言,辛格和他以前見過的白人都不同,“沒有一絲無聲的傲慢”[1],只有在辛格面前,身為黑人的他才能找到從其他白人那里得不到的尊重和尊嚴(yán);連酗酒成性﹑脾氣粗暴的杰克在辛格身邊也能變得平靜,在他看來,辛格是世上最能理解自己的人。
所有的人都把辛格當(dāng)作是“上帝”,是他們心靈的主宰,他們時常到辛格那里,向他傾訴,就像虔誠的基督教徒定期到教堂做彌撒,向上帝禱告一樣,去與辛格分享一些無法言說的秘密。但是他們忘了,辛格只是一個人們一廂情愿塑造出來的“上帝”,人們之所以向他傾訴,除了辛格自身散發(fā)出來的人性光輝以外,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是個啞巴,人們“能把希望他具有的品質(zhì)都強加在他(辛格)身上”[1]。正如上帝是沉默的一樣,辛格被他的追隨者們塑造成了他們內(nèi)心想象的形象,并被賦予了所有人期望的品質(zhì)。
而諷刺的是,對于辛格來說,他的沉默并不是洞察世事的大徹大悟,而是他生理上的缺陷,對于別人的傾訴,他不能理解,所以只能以沉默和微笑以對。這點可以從辛格給他的朋友安東尼帕羅斯的信里看得出:“他們來到我的房間就開始一刻不停的說起來……他覺得我和他有一個共同的秘密,天知道我才不明白呢。”[1]而被看做是上帝的辛格被人們供奉在了高高的神壇上,安撫著周圍人孤寂的靈魂,但是他自己何嘗不是一個孤單的靈魂呢?何嘗不也在尋找著自己的“上帝”呢?辛格并非是人們期望的救世主,當(dāng)他的朋友安東尼帕羅斯被送往精神病院時,他自身也陷入到了孤獨的泥淖中,但他生理的缺陷使他無法傾訴自己的孤寂,只能一個人在小鎮(zhèn)上游蕩,他對別人的友善只是希望能打發(fā)孤獨,但他的沉默被當(dāng)作了對孤獨的救贖,當(dāng)人們蜂擁在他周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去排解和發(fā)泄內(nèi)心的憂慮與煩惱時,沒有人去注意到辛格的內(nèi)心在孤獨的牢籠里掙扎,他們不曾想過,辛格只是他們按照內(nèi)心的愿望塑造出的虛假的上帝,一切只是美麗的誤會,而被綁架在十字架上的辛格注定無法承擔(dān)起救世主的重任,因為,他的內(nèi)心里也有一個可以幫自己打破孤單鎖鏈的“上帝”:安東尼帕羅斯。
而更加諷刺的是,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安東尼帕羅斯是一個又聾又啞的低能兒,“他幾乎不打手勢——除了想要吃東西、睡覺和喝酒”[1],他愚蠢且自私,對他來說,辛格只是食物的供應(yīng)者。但這樣一個癡呆兒竟然是辛格的“上帝”,就像鎮(zhèn)上的人圍繞在辛格周圍一樣,辛格依賴著安東尼帕羅斯,他“有時他帶著敬畏和謙卑想著安東尼帕羅斯,有時帶著驕傲……永遠(yuǎn)懷著不挑剔的愛”[1],辛格就像虔誠的信徒一樣,對安東尼帕羅斯百依百順,他覺得后者像上帝一樣充滿智慧,“我不明白,所以給你寫信,因為我覺得你會明白”[1]。但安東尼帕羅斯只是一個只會傻笑和貪吃的傻瓜,從來都不曾聆聽過辛格的訴求,他甚至從來沒有在意過一直對他關(guān)愛有加的辛格,盡管他佇立在辛格心靈的最高點。當(dāng)安東尼帕羅斯病逝之后,辛格的精神支柱徹底崩塌,陷入到孤寂困頓中的辛格再也無法找到擺脫絕境的出口,他選擇了自殺的方式終止了自己的孤獨。
辛格的死使看到希望之光的人們又陷入到了絕望的谷底,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值得注意的是,辛格進入到比夫、米克、杰克和考普蘭德生活之前,這四位主人公彼此之間雖然居住的距離很近,但他們就像太陽系的行星一樣,有著不同的生活軌道,亦如他們在小說里出場的場景一樣——在不同的小節(jié)里出現(xiàn),而每一個獨立的小節(jié)都只是以其中一個人為敘述焦點。辛格的出現(xiàn)猶如車輪的軸心一樣,使這幾個年齡、種族和理想各不相同,但有同樣孤獨的人的思想有了共同的交匯之處,但是即便如此,他們之間依然相互隔絕,他們雖然經(jīng)常拜訪辛格,但都是單獨前往,即使偶爾同時出現(xiàn)在辛格周圍,他們之間也沒有什么交流,都只向辛格一個人傾訴,就像車輪的輪輻只指向軸心一樣,而他們之間永遠(yuǎn)行進在不同的方向。辛格死之后,這四位追隨者依然過著和以前一樣彼此隔絕孤立的生活,他們渴望逃離孤獨,像獵手一樣去急切地搜尋能將自己從孤寂的苦海中拯救出來的繩索,但他們卻從來沒有試過主動走入到別人的內(nèi)心,向別人拋一根希望的稻草。這種交流的匱乏和愛無能恰恰是整個社會信仰缺失、精神衰竭和文明破敗在個體心理上的展現(xiàn)。
辛格,承載了孤獨的人對于被救贖的向往,是人們設(shè)想的“自產(chǎn)的上帝”[2],但同時,他又是孤獨的核心,他由于生理缺陷和平和的性格被小鎮(zhèn)的人賦予了上帝的特質(zhì),一方面別人一廂情愿地虔誠地向他傾訴,盡管他并無法理解,另一方面又強烈依賴著著自己的“上帝”,盡管他的傾心付出是徒勞的。辛格和他的追隨者之間,他的追隨者之間以及他和安東尼帕羅斯之間的關(guān)系何嘗不是人與人之間生存狀態(tài)的縮影和寫照。
從孤獨看到解脫的希望,又回到隔絕孤立的狀態(tài),人們在孤獨的泥淖中掙扎于希望和絕望之間,在經(jīng)過一輪輪的循環(huán)之后,一切又回到孤獨的起點,人們想擺脫孤獨,但始終無法找到逃離的道路,反而在希望幻滅之后變得更加得孤獨。麥卡勒斯用小說的標(biāo)題直截了當(dāng)?shù)乇砻髁斯适碌闹黝},而且通過小說的人物暗示了人類是無法從孤獨中救贖出來的。人與人之間的隔絕是無法穿透的,孤獨是必然和永恒的,猶如幽靈一般如影隨形,“人在社會中永遠(yuǎn)被禁錮于孤獨狀態(tài)”[3]是人類無法改變的命運。
[1]卡森·麥卡勒斯.心是孤獨的獵手[M].陳笑黎,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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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傅樹斌.《心是孤獨的獵人》主題剖析[J].解放軍外國語學(xué)院學(xué)報,2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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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楊輝.禁錮的空間永恒的孤獨[D].大連外國語學(xué)院,2010.
(責(zé)任編校:王晚霞)
I1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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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219(2016)01-0043-03
2015-08-28
代博君(1983-),女,河南漯河人,河南城建學(xué)院講師,碩士,主要研究英美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