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珺
(杭州電子科技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浙江 杭州 31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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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劇《辛白林》中的光之意象
陳珺
(杭州電子科技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浙江 杭州 310018)
摘要:莎劇《辛白林》中,“光”的意象數(shù)量眾多,其中部分意象更是在文本中反復(fù)出現(xiàn)。這些意象,在人物塑造、情節(jié)編排、舞臺效果等戲劇創(chuàng)作層面,起到輔助作用。同時,莎士比亞通過這些意象的營造,對女性、王權(quán)、宗教、國家主義等重要議題進行了探討。文章力圖以分析《辛白林》中光的意象為切入點,呈現(xiàn)該劇背后性、王權(quán)、宗教交織成的復(fù)雜社會歷史圖景。
關(guān)鍵詞:光的意象;女性王權(quán);宗教
《辛白林》是莎士比亞后期的作品,意象豐富是其重要的藝術(shù)特色。早在1935年出版的《莎士比亞的意象》一書中,卡羅林·斯珀津便對該劇的意象系統(tǒng)評述過。她指出,該劇包含兩類重要意象:一類烘托“鄉(xiāng)村氛圍”[1]291(如林木、花卉、鳥類);另一類是包括“買賣、價值交換、各類付款、債務(wù)、票據(jù)及報償”[1]296在內(nèi)的金融意象。斯珀津的論著影響深遠,后來的學(xué)者對她提出的兩類意象深入研究,成果頗豐。
相較于以上兩類意象,《辛白林》中光的意象在數(shù)量上毫不遜色,包括鉆石、珠寶、太陽、閃電、月亮、燭火等,其中部分意象更是在文本中反復(fù)出現(xiàn)。然而或許是因為斯珀津未曾關(guān)注劇中的這類意象,長期以來這類意象未曾引起評論者的足夠注意。
相比其他莎劇中的同類意象,該劇中光的意象還有其特殊意義。該劇大約創(chuàng)作于1608年至1611年之間。而莎士比亞所在的國王劇團“在1608年重新獲得了黑僧劇場的租賃權(quán)”[2]。作為室內(nèi)劇場,黑僧劇場一方面使用“蠟燭與火把照明”[3];另一方面,“房間的兩面都有窗戶”[4],也能利用自然光線。相較于當(dāng)時的露天劇場,綜合運用自然光線與人工照明的黑僧劇場無疑能為舞臺上光的呈現(xiàn)提供更多可能。創(chuàng)作《辛白林》時,莎士比亞可能已將室內(nèi)劇場的照明條件納入考慮,因而有意無意間更加關(guān)注劇本中光之意象的營造。即便撇開作者的因素不論,身處室內(nèi)劇場的觀眾,面對時強時弱、形態(tài)不一的劇場光線時,對于光的感受也會更加敏感。這種敏感,在一定程度上,會被移植到他們對于劇中光之意象的感受上。國王劇團重獲黑僧劇場租賃權(quán),是英國戲劇實踐由大型露天劇場向小型室內(nèi)劇場傾斜的縮影。這一大背景下,《辛白林》中的光之意象更顯意義獨特。
一、伊摩琴——耀眼的女主角
自該劇問世以來,伊摩琴這一角色備受推崇。威廉·赫茲里特認為,所有莎劇女性角色中,伊摩琴“也許最溫柔,最純真”[5]。哈羅德·布魯姆認為她“幾乎是莎翁后期作品中唯一擁有內(nèi)在的角色”[6]。R·J·蕭克稱她擁有“光芒四射的美貌”[7]。而曾執(zhí)導(dǎo)該劇的米歇爾·阿米瑞亞德則將其稱為“最耀眼的莎劇女主角之一”[8]。
劇中,各種光的意象將伊摩琴環(huán)繞,讓她光芒奪目?;谠撌聦?,蕭克和阿米瑞亞德對她的稱呼可謂名副其實。第一幕第一場,伊摩琴將鉆石戒指作為信物,交給愛人波塞摩斯。第一幕第四場,阿?;Σㄈλ拐f道:“要是她果然勝過我所見過的其他女郎,就像您這顆鉆石的光彩勝過我所見過的許多鉆石一樣,那么我當(dāng)然不能不相信她是個超群絕倫的女郎?!盵9]148在距英國遙遠的意大利,閃耀的鉆石向眾人提醒著伊摩琴的存在,也凸顯著她作為波塞摩斯妻子的身份。這枚耀目的鉆石戒指首先將伊摩琴與光聯(lián)系在一起。
伊摩琴與光的聯(lián)系貫穿全劇。第一幕第二場,一位貴族說道:“她不會照耀在蠢人身上,以防被那反光傷害到?!?該句為筆者自譯。該劇英文原文中不少詞句含有多重意思,譯文無法完全體現(xiàn)。按照分析需要,筆者對部分英文原文進行了自譯。本文自譯部分依據(jù)的英文原文及腳注中提及的英文原文皆來自福爾杰莎士比亞圖書館2003版《辛白林》。這里,伊摩琴被直接比喻成光源。第一幕第六場,阿?;χe稱波塞摩斯對伊摩琴不忠,說道:“可嘆!哼!避開了光明的太陽,卻在獄室之中去和一盞孤燈相伴!”[9]158此處,阿?;⒁聊η俦茸魈枴5诙坏诙?,阿?;ν蹈Q沉睡的伊摩琴,說道:“蠟燭的火焰向她的臉上低俯,想要從她緊閉的眼睫之下,窺視那收藏了的光輝?!盵9]166在阿?;磥恚了囊聊η傺壑惺M光芒。第五幕第五場,辛白林則將伊摩琴比喻成閃電:“她如同無害的閃電,……,將快樂擊打向每一位?!?該句為筆者自譯。
伊摩琴與光的聯(lián)系不僅體現(xiàn)在文本上,也體現(xiàn)在文本指導(dǎo)下的劇場效果中。第二幕第二場,伊摩琴臨睡前,讓侍女“不要把蠟燭移去,讓它亮著好了”[9]166。這一臺詞使睡在蠟燭旁的伊摩琴暴露在燭火中,成為室內(nèi)劇場的亮點,為阿?;εc觀眾對她身體的窺視提供條件。有了蠟燭這一道具,觀眾眼中的伊摩琴與阿?;ρ壑械乃瑯屿陟谏x。
《莎士比亞意象的發(fā)展》一書中,沃夫?qū)た巳R門注意到“伊摩琴被拿來與發(fā)光的東西(鉆石、珠寶、光芒四射的太陽、閃電)進行對比或聯(lián)系”[10]213,然而他卻否定這種關(guān)聯(lián)的意義,認為其僅僅是“伊麗莎白時代十四行詩的傳統(tǒng)做法”[10]213。
誠然,在莎士比亞及其同時代作者的筆下,光的意象時常出現(xiàn),且常與女性角色關(guān)聯(lián)。然而圍繞伊摩琴的光之意象卻有其特殊性,因為它們?nèi)诤仙勘葋唲?chuàng)作光之意象的兩種慣例。一方面,在莎劇中,光時常與王權(quán)聯(lián)系。在分析莎士比亞歷史劇中的意象時,斯珀津曾指出:“莎士比亞總是把國王比作太陽?!盵1]235另一方面,“莎士比亞把青春的美和愛情的炙熱看成是黑暗世界里的燦爛的陽光和星光。”[11]《辛白林》中,圍繞伊摩琴的光之意象,正是產(chǎn)生于以上兩種莎翁意象創(chuàng)作慣例的交錯與融合。
縱觀全劇,伊摩琴引出多種光的意象,基于兩大原因:一,妙齡女性的青春魅力;二,王位繼承人的政治身份。值得注意的是,伊摩琴作為王位繼承人,尚不擁有實際政治權(quán)力。她的政治身份,往往通過與其女性魅力相糅雜,間接影響周圍人物?;\罩伊摩琴的光芒是性(sexuality)與王權(quán)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是女性王權(quán)在劇中的突出表現(xiàn)。
光具有暴露、勾勒(define)周圍事物的能力。一定程度上,光定義(define)它照見的事物。面對頭頂“女性王權(quán)”光環(huán)的伊摩琴,波塞摩斯、克洛頓、阿埃基摩這三位男性深受困擾,無力逃脫其影響??寺孱D和波塞摩斯甚至被禁錮在伊摩琴對他們的定義中。
第一幕第六場,初見伊摩琴的阿埃基摩表現(xiàn)出對她的畏怯:“愿勇氣幫助我!讓我從頭到腳,充滿了無忌憚的孟浪!或者像帕提亞人一樣,我要且戰(zhàn)且退,而不一味退卻?!盵9]155第二幕第三場,伊摩琴怒斥追求者克洛頓:“曾經(jīng)掩覆過他*此處“他”指波塞摩斯。的身體的一件最破舊的衣服,在我看起來也比你頭上所有的頭發(fā)更為寶貴……”[9]172克洛頓表面上極為憤怒,實際卻將伊摩琴的看法奉為真理,圈囿其內(nèi),無法自拔。正因為他內(nèi)心十分介意,無法超脫其外,后來才會身著波塞摩斯的舊衣服,向伊摩琴尋求報復(fù)。
波塞摩斯則在更深的層面上,被禁錮于伊摩琴的定義中。波塞摩斯作為遺腹子,被辛白林撫養(yǎng)長大,家庭的缺失使他本就缺少完整的身份認同?!皠∽鏖_始,波塞摩斯面臨的麻煩是他不知道自己是誰,而部分原因在于他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誰?!盵12]與伊摩琴的結(jié)合非但沒有緩和他個人身份的缺失,反而使其加劇。作為王位繼承人的配偶,波塞摩斯淪為伊摩琴身份的附屬。該劇一開場,一位紳士為強調(diào)波塞摩斯的優(yōu)秀,說道:“她本身的價值就可以說明她是怎樣重視他和他的才德;從她的選擇上,我們可以真實地明了他是怎樣的一個人。”[9]137第一幕第四場,阿埃基摩更是直接點明:“我相信他這次和他的國王的女兒結(jié)婚,一定使他在眾人口中成為格外了不得的人物;他是借著公主的身價,提高自己的地位的。”[9]146波塞摩斯在伊摩琴光芒的籠罩下,完全喪失其獨立身份。波塞摩斯輕易接受阿?;Φ拇蛸€,后又殘忍下令殺死伊摩琴。在一定程度上,這些舉動是他潛意識中力圖與伊摩琴劃清界限,重塑個人身份的努力。
《辛白林》中,“首要沖突是政治沖突、王權(quán)沖突”[13]。在當(dāng)時所處的父權(quán)社會中,女性擁有巨大的政治影響力這一事實本身便足以引發(fā)憤怒和嫉恨。在波塞摩斯那段有著強烈“厭女”(mysogynic)色彩的獨白中,他說道:“她神情羞怯,臉頰緋紅,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她暖化;我以為她是像沒有被太陽照臨的白雪一樣皎潔的?!盵9]180“沒有被太陽照臨的白雪”這一意象集中體現(xiàn)波塞摩斯對女性貞潔的看法。他心中的貞潔是低調(diào)、陰冷、孤絕、不吸引外界目光的。而作為青春美麗的王位繼承人和眾人關(guān)注的焦點,頭頂光環(huán)的伊摩琴本身便與波塞摩斯的貞潔標(biāo)準(zhǔn)相違背,由此便不難解釋波塞摩斯為何輕易相信伊摩琴不忠。
為擺脫女性王權(quán)的影響,三位男性對伊摩琴展開打擊?!耙粋€企圖誘惑她,一個想謀殺她,另一個想玷污她?!盵14]伊摩琴的光芒讓其成為眾矢之的,遭到輪番傷害。伊摩琴備受傷害的根源在于她作為王位繼承人,尚且沒有實權(quán)。父權(quán)社會依舊要求她扮演女兒、妻子等弱者角色。劇作開場,面對女兒的叛逆,辛白林詛咒道:“哼,讓她每天失去一滴血;讓她未老先衰,為了這一件蠢事而死去吧!”[9]141男性們對她的怨恨及傷害,是父權(quán)社會對潛在強大女性權(quán)力的反應(yīng),體現(xiàn)出“現(xiàn)代早期英格蘭對女君主執(zhí)政深感不安”[15]。該劇將伊摩琴與月亮神狄安娜相聯(lián)系,她臥室的“火爐上面雕刻著貞潔的狄安娜女神出浴的肖像”[9]177。具有繼承人身份卻無政治實權(quán)的伊摩琴,的確更像反射太陽光芒的月亮,而非耀眼的太陽本身。她的政治身份和影響非但不能保護她免受打擊,反而成為她受到多重傷害的根源。
《辛白林》以伊摩琴光芒黯淡收斂結(jié)尾。第五幕第五場,辛白林說道:“她如同無害的閃電,望向他*此處“他”指波塞摩斯。、她的哥哥們、我、她的主人,將快樂擊打向每一個?!币聊η偻稊S快樂的對象是她的丈夫、兄弟、父親和主人;自己的相應(yīng)身份是妻子、妹妹、女兒和仆從。她與這些男性的關(guān)系體現(xiàn)“婚姻和帝國的父權(quán)結(jié)構(gòu)中女性必然的從屬地位”[16]。此時失去繼承人身份,身著侍從男裝的伊摩琴對父權(quán)社會再無威脅,如同“無害的閃電”,一閃而過,光芒不再。緊接著,預(yù)言者又將太陽詮釋為辛白林的象征,稱他為“照耀西方的輝煌的辛白林”[9]265。至此,文本早前確立的太陽與伊摩琴之間的象征關(guān)系徹底消解。
《辛白林》創(chuàng)作于詹姆士一世統(tǒng)治時期,是莎翁對女性王權(quán)的一次回眸。莎士比亞創(chuàng)作生涯的大半,處于伊麗莎白一世統(tǒng)治時期。在她之前,英國則由瑪麗一世統(tǒng)治。熠熠生輝的伊摩琴是都鐸王朝后期強大女性王權(quán)的縮影。隨著詹姆士一世登基,女王時代結(jié)束。劇中王位繼承人由伊摩琴變?yōu)槠湫郑魬?yīng)男性取代女性執(zhí)掌王權(quán)這一當(dāng)時的政治變化。
伊摩琴這一人物體現(xiàn)了女性魅力與政治權(quán)力結(jié)合的影響力及遭遇的阻力。伊摩琴作為女性繼承人,正是面對父權(quán)君權(quán)至上的社會背景,才能夠熠熠生輝。伊摩琴被困于政治身份與女性身份之間,始終是個弱者。面對父親對自己婚姻的干涉,她表明自己寧愿成為牧羊人之女。這一田園主義傾向背后是她逃離君權(quán)的強烈愿望。維多利亞時期,伊摩琴被看作理想女性的代表。具有諷意的是,維多利亞舞臺上的伊摩琴“最受推崇的行為是將她作為王位唯一繼承人的地位讓給她的兄長們”[17]。
二、拜日情結(jié)與太陽象征
“太陽”意象在劇中反復(fù)出現(xiàn),是該劇的核心意象。劇中,不同人物對于“太陽”的態(tài)度既指向不同的宗教觀念,又體現(xiàn)出不同的國家意識。對于該意象的分析有助于剖析作品的宗教思想和國家意識。
《辛白林》的戲劇世界是一個羅馬宗教盛行的世界。劇中人物多次向羅馬諸神祈禱。諸神也多次出現(xiàn)在他們口頭禪式的感嘆之中。第五幕第四場,波塞摩斯夢中的大神朱庇特,更是直接在劇場中從天而降,出現(xiàn)在觀眾面前。然而劇中羅馬宗教的統(tǒng)治地位并不穩(wěn)固,時時受到挑戰(zhàn),其走向衰落的命運突出體現(xiàn)在兩種不同的太陽崇拜之中。
太陽神是羅馬宗教中舉足輕重的神,在劇中也受到推崇。第二幕第三場,克洛頓請樂師奏樂歌唱以叫醒伊摩琴。這首催妝曲以歌頌太陽神開始:“聽!聽!云雀在天門歌唱,旭日早在空中高掛,天池的流水琮錚作響,日神在飲他的駿馬……”[9]168又如第五幕第五場,阿?;閺娬{(diào)寶石的珍貴,使用的修辭是:“……它是日神車輪上的一顆紅玉,甚至是他的整個車子上最貴重的寶物……”[9]255
身處威爾士山區(qū)的培拉律斯流露出一種截然不同的太陽崇拜。第三幕第三場,培拉律斯說道:“彎下身子來,孩子們;這一個洞門教你們怎樣崇拜上天,使你們在清晨的陽光之中,向神圣的造物者鞠躬。帝王的宮門是高敞的,即使巨人們也可以高戴他們丑惡的頭巾,從里面大踏步走出來,而無須向太陽敬禮?!盵9]188說罷,他與養(yǎng)子們一起向上天致意。此處崇拜的對象除了“太陽”,還有“上天”,屬于樸素的自然崇拜范疇。培拉律斯的太陽崇拜不僅抨擊王權(quán),而且叛離了尊崇“太陽神”的羅馬宗教,具有顛覆性。培拉律斯提到“天堂”(heaven)、“神職”(holy office)*“彎下身子來,孩子們;這一個洞門教你們怎樣崇拜上天,使你們在清晨的陽光之中,向神圣的造物者鞠躬?!逼湓臑椤癟his gate instructs you how t’adore the heavens and bows you to a morning’s holy office.” “Heaven”有“天堂”之意;“holy office”則有”神職、圣職”之意,多用于基督教語境。這層基督教意味,朱生豪的譯本未曾體現(xiàn)。,歷史上最終取代羅馬宗教的基督教在臺詞之后隱隱綽綽、呼之欲出。另外,該劇的時代背景為公元一世紀(jì),正是“耶穌救贖性地出現(xiàn)的世紀(jì)”[18]。培拉律斯口中,不向太陽問候的巨人帶著頭巾(turban),是對伊斯蘭教徒的影射。這段臺詞體現(xiàn)了莎翁熟知的宗教現(xiàn)實:基督教與伊斯蘭教的對峙。培拉律斯的樸素太陽崇拜以及臺詞中對基督教的影射,構(gòu)成對劇中羅馬宗教權(quán)威的沖擊。
另一意象“閃電”的運用使得這一暗示越發(fā)明顯。第五幕第五場,辛白林稱伊摩琴為“無害的閃電,……,將快樂擊打向每一位”*該句為筆者自譯。。該比喻將伊摩琴與羅馬神話中駕馭閃電的大神朱庇特關(guān)聯(lián)。朱庇特手中威力巨大的“閃電”,此刻變得無害,成為投擲快樂的工具,昭示著羅馬宗教的沒落。
全劇以關(guān)于太陽的整體意象結(jié)尾:“朱庇特的神鷹振翼高翔,從南方飛向西方,盤旋下降,消失在陽光之中?!盵9]265預(yù)言者將其詮釋為:“……我們尊貴的神鷹,威嚴的凱撒,將要和照耀西方的輝煌的辛白林言歸于好。”[9]265此處“朱庇特的雄鷹”既是宗教意象,也是羅馬的國家象征。撇開預(yù)言者逢迎掌權(quán)者的詮釋,“雄鷹消失”與羅馬戰(zhàn)敗的情節(jié)呼應(yīng),也預(yù)示著羅馬帝國及其宗教的衰落。
“雄鷹消失”后,畫面中只剩“西方的陽光”。預(yù)言者將“西方的陽光”看成辛白林和英國的象征。然而,太陽在劇中也曾作為反國家主義的意象出現(xiàn)。第三幕第四場,伊摩琴感嘆:“所有照耀著的太陽都在英國嗎?英國之外同樣有人生活著?!盵9]196太陽引導(dǎo)伊摩琴開闊眼界,看到英國之外的世界。結(jié)合結(jié)尾共慶和平的情節(jié),“西方的陽光”似乎又超越狹隘的國家主義,成為普世性的存在。J·克林頓·克朗姆利曾指出:“莎翁讓劇中令人厭惡的克洛頓和王后歌頌英國,使觀眾獲得道德同情與國家主義偏見之間的微妙平衡。”[19]太陽意象的豐富內(nèi)涵,也達到類似效果,遏制了劇作的國家主義傾向。
國家主義與反國家主義這對矛盾概念被統(tǒng)一于同一意象中,互相對立、互相消解,最終只留下一輪視覺印象中的“西方的太陽”。《辛白林》便在這一輪“西方的太陽”的照耀下,拉上帷幕。
三、結(jié)語
在劇中長夜與山洞的映襯下,在室內(nèi)劇場晦暗光線的拱托下,《辛白林》中的光之意象耀眼奪目,幫助創(chuàng)作生涯后期的莎士比亞完成了一次意味深長的歷史回眸。該劇對于歷史的回顧與審視,既指向遙遠的辛白林統(tǒng)治時期,也指向剛過去的伊麗莎白一世時代。巨大的歷史跨度在很大程度上歸功于意象特有的象征性和表現(xiàn)力。
在該劇中,光的意象成為一面審視性、宗教、王權(quán)、國家意識的鏡子,呈現(xiàn)的圖景充滿矛盾和對立:女性王權(quán)既強大又脆弱;羅馬宗教衰落而基督教崛起;羅馬衰落同時英國崛起;國家主義與反國家主義傾向并存。多種主題、概念和趨勢在《辛白林》中沖撞、對抗,讓這部情節(jié)復(fù)雜、主題多元的戲劇散發(fā)出獨特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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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agery of Light in Shakespeare’s Cymbeline
CHEN Jun
(SchoolofInternationalStudies,HangzhouDianziUniversity,HangzhouZhejiang310018,China)
Abstract:Shakespeare’s Play Cymbeline features many images of light, some of which make repeated appearances throughout the play. These images participate in multi-levels of dramatic creation, such as the characterization, the plot construction and the stage effects. Meanwhile, with the creation of these images, Shakespeare explores important topics ranging from the religion, the nationalism to the female monarchy. Through analyzing the images of light, the essay attempts to present the play’s social-historical context woven by the royal power, the sexuality, and the religion.
Key words:imagery of light; female monarchy; religion
DOI:10.13954/j.cnki.hduss.2016.03.010
收稿日期:2015-07-21
作者簡介:陳珺(1986-),女,江蘇南通人,助教,英美文學(xué).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biāo)識碼:B
文章編號:1001-9146(2016)03-005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