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祥倩

(東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吉林　長春　13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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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聊齋志異》愛情故事里的男性形象看蒲松齡的兩性觀

丁祥倩

(東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吉林長春130024)

[摘要]《聊齋志異》作為一部文言短篇小說集，由清代小說家蒲松齡獨立創(chuàng)作，是中國古典小說中別具一格的佳作。文章以《聊齋志異》中的愛情故事為參照，對其中的男性形象進行分析，根據(jù)其在與女主人公相遇相知相愛以及面對不測時的反應(yīng)，從人物最終的結(jié)局，將其進行分類，在找尋共同點的同時，也探討其個性的一面，探尋作者蒲松齡創(chuàng)作時的思想基礎(chǔ)，進而透視其在特定歷史背景下形成的兩性觀。

[關(guān)鍵詞]《聊齋志異》；愛情；男性形象

作為一部文言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在我國古典小說群中具有其獨特地位，全書共491卷，由清代小說家蒲松齡獨立創(chuàng)作，流傳至今，顯現(xiàn)其非凡的吸引力和藝術(shù)魅力。小說刻畫了極其豐富的人物藝術(shù)形象，其中以女性形象尤為突出，雖然男性角色大多為引線或配角，但其性格樣貌具有時代的典型特征，值得回味與探究。從宏觀上看，愛情中的男子無非兩種：鐘情或負心。但蒲松齡筆下的男性卻在此基礎(chǔ)上有著相似又不同的人格特質(zhì)，鐘情男子往往專情剛直，但也不免有懦弱的一面，因此，在忠貞的愛情面前，不一定抓得住圓滿的結(jié)局；而負心漢們卻常因其本性中的貪婪與無恥，換來凄涼悲哀的后果。應(yīng)當(dāng)說，蒲松齡對男性形象的架構(gòu)，實際上傳達了他對身處愛情中的男子的心理和欲望的看法，正如他在《聊齋志異·自志》中所寫的那樣：“浮白載筆，僅成孤憤之書?！彼胪ㄟ^敘述人與鬼怪間的感情故事，一窺人性丑惡，將心中所想盡數(shù)傾吐。

本文將以《聊齋志異》中的愛情故事為藍本，對其中的男性形象進行分析，根據(jù)其在與女子相遇、戀愛和婚后的表現(xiàn)，以及面對不測時的反應(yīng)和人物最后的結(jié)局進行分類，從共同點和個性兩方面探尋蒲松齡創(chuàng)作時的特定心態(tài)，進而透視其在特定歷史背景下形成的兩性觀，深入把握作品中的人物形象與作者自身的密切關(guān)系。

一、重情重義、為愛癡狂的鐘情男

《聊齋志異》中的愛情故事之所以讓人過目難忘，其中一個重要因素在于其情節(jié)的跌宕起伏與事件矛盾的普適性，為特定歷史年代下的愛情增添幾層波瀾，使我們看到出現(xiàn)在愛情中的各種誘惑，從而產(chǎn)生的不同的宿命。情癡，便是那些對愛情忠貞、執(zhí)著、甚至有些癡傻的人。這些在愛情里沉淪的情癡男子，為了心中所愛之人可以義無反顧地付出自己，以致生死不渝的愛情多次感動了地府里的冥王，使相愛之人最終死而復(fù)生，可謂“情之至者，鬼神可通”。而在如此鐘情至愛的男子共性形象里，亦呈現(xiàn)出不同類別極具魅力的典型人物特征。

(一)獨愛一生者

1.不惜生死之情癡

自古英雄愛美人，而《聊齋志異》里的這群書生，為了心中所愛，同樣具有勇士般不畏世俗眼光的魄力。比較典型的如《阿寶》中的孫子楚，天生就有六根手指，為人憨厚真誠，但也就是他的木訥不懂人情為他的愛情帶來好運。朋友玩笑似的戲弄他，使他向阿寶提親，而后阿寶兩次難為他，孫子楚用斧頭自斷手指，結(jié)果血流不斷，臥床三天三夜，萬念頓消。又見阿寶時，癡性變成癡情，歸家后終日不起，應(yīng)了那句玩笑話“魂隨阿寶去耶”，阿寶終于決心下嫁，結(jié)成良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孫子楚其誠其心，天地可鑒，而能和其斷指丟魂相媲美的，可以說或許只有喬生的割肉相救。喬生為了心愛的女子連城，毅然決然地將自己胸前的肉用白刀割下，事后卻并不收取任何錢財，只求救女子性命，只為報還知己，用情之深，實在感慨。

2.不唯美是圖之情子

在蒲松齡的愛情故事里，女子往往生有俊俏而惹人憐愛的臉龐，但美與丑的轉(zhuǎn)換，往往可以驗證愛情的真?zhèn)?，而《瑞云》中的賀生在這種考驗下一定是眾人之中的佼佼者。當(dāng)瑞云美若天仙時，賀生自言“窮踧之士，惟有癡情可獻知己”，而當(dāng)瑞云變成丑女被挖苦后，他花光積蓄將瑞云贖出。瑞云覺得自己的容貌已毀，便希望賀生再娶，但賀生堅決回絕，認為自己絕不會因為她面龐的衰老變丑而遺棄她。當(dāng)面對別人的側(cè)目時，他不僅沒有嫌棄她，反而對瑞云產(chǎn)生更深切的情感，最終，上天恢復(fù)瑞云的美貌，這是不忘初心的人應(yīng)得的結(jié)果。

3.相思成病之情種

因一見鐘情而生病的情種很多，而在《聊齋志異》莫過于《阿繡》中執(zhí)著追尋、明辨真假愛人的劉子固。女子遷居，他“神志乖喪……忽忽逐減眠食”，而難能可貴的是，有狐女兩次假扮阿繡，他人模糊不明時，劉子固卻可一眼分辨。另有《阿纖》中深切思念、思慕愛戀的三郎；《嬰寧》中節(jié)食無語、一心追求的王子服；《白秋練》中始終不渝、為愛覓生的慕生均是此等情意深重之人。

4.狂放剛毅之情郎

《聊齋志異》中除了柔情溫厚的男子，還有面對忠貞愛情剛毅不群的大丈夫。如《伍秋月》中為了救出愛人將冥吏殺死的王鼎，《章阿瑞》中終生堅持與亡妻相守，對阿瑞關(guān)切有加的戚生等?！遏敼分械膹堄诘?，當(dāng)魯公女突然去世后，張生對其靈施禮焚香祭祀，日夜思念，最終使女子感動，其后形影不離。為使女子順利投生，張生曾為魯公女誦經(jīng)5048遍，并彼此約定十五年期限，終成眷屬。

(二)愛情雙美者

在《聊齋》中不乏這樣的愛情：三人的癡心，雙美的愛情，抱得娥皇女英。這樣的男子，在蒲松齡的筆下，并非對感情不專，而是可以做到平等對待每一位愛人，對每個人都懷揣著一顆真心，如《陳云棲》《巧娘》等。《小謝》里雙擁阮小謝、喬秋容的陶望三，“有婢夜奔，生堅拒不亂”。后陶望三境遇困頓，二人鼎力相助，從此他對二女不離不棄。這里，陶望三先是叱責(zé)二女為鬼物，后又表白：“相對麗質(zhì)，豈獨無情？”鮮明地刻畫了其多情而又情篤的個性特點。

(三)有愛無果者

有愛而終不得果，再美好的愛情也不過滄海桑田，然而在為其惋惜的同時，《聊齋志異》中這類故事的男主人公，也都有其性格中致命的弱點。他們縱然真心愛慕，卻因本性懦弱或愛之不堅，終致多疑嫉恨，難得圓滿，正如蒲松齡所說，“人不能貞，亦其情之不篤耳”。如《愛奴》中的徐生和愛奴，若想二人相守，僅需滿足一個條件，即切忌強飲強食，否則愛奴將魂飛魄散，但卻因徐生的無知，一年后強行灌酒，魂去樓空，徐生再悔恨也無濟于事。

二、忘恩負義、貪財好色的負心男

由于歷史局限性的束縛，蒲松齡筆下的負心漢與當(dāng)代社會的定義差異顯著：可以妻妾成群，可以性愛不專，但決不可剝奪賢妻名分。在《聊齋志異》中，分為以下幾類負心男，盡管類型有別，但卻掩蓋不住背信棄義、以怨報德的共性。

(一)朝秦暮楚之負義者

見異思遷、朝秦暮楚可謂自古以來是愛情不專的代名詞，《聊齋志異》中比較典型的是《阿霞》和《武孝廉》?！栋⑾肌分械木靶怯辛诵職g后，便將與其結(jié)婚十年的妻子阿霞驅(qū)逐出門，最終，景星被剝奪名祿，娶回一個相貌丑陋、性格剽悍的縉紳家婢，正如作者所云：“人之無良，舍其舊而新是謀，卒指巢覆而鳥亦飛，天之所報亦慘矣！”而在《武孝廉》中，石舉人遽然離世或許也是命中該有的報應(yīng)，功成名就后的他將妻子定性為“終非良偶”，妻子多次上門找他，他卻置之不理，甚至想殺人滅口?？辞逅鎸嵄拘缘钠拮咏K于清醒，并收回當(dāng)年救他的藥，石舉人舊疾復(fù)發(fā)，半年便卒。如此不仁不義者，雖處盛年，死有余辜。

(二)見金忘情之負心者

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而在《聊齋志異》中，卻有這樣一類見金忘情的男子，如《丑狐》和《云翠仙》中的穆生和梁有才，二人在金錢上的經(jīng)歷殊途同歸——暴富或失財，二人的絕情也如出一轍——欲殺妻或欲賣妻，最終的結(jié)局都很凄涼——幾代家貧或客死牢房。如《云翠仙》中的梁有才，一開始其秉性就被定格在寡福無行、心地輕薄的程度，之后嗜酒成性，最終因賭博而變賣妻子的首飾嫁妝，甚至有逼妻為娼的念頭，可謂梁有才早已成為衣冠禽獸，當(dāng)云翠仙認清了梁有才真實的丑惡面目后，憤然離去，而梁有才則病死獄中，以儆效尤。

(三)有始無終之負信者

小說中不乏玩弄女性情感的有始無終之徒，如《竇氏》中的南三復(fù)，出身晉陽世家，屬于紈绔子弟，利用女子的情竇初開，在竇氏拒絕他的“捉臂狎之”時，他指天發(fā)誓，永生不渝。然而，當(dāng)竇氏有了身孕，他卻置之不理，仗勢多金使他擺脫了法律制裁，但最終的慘死也是天意，愛情中若是摻雜欺騙與不道德，必然不值得憐憫。在蒲松齡眼里，這樣的男子不僅在愛情里背叛了愛人，同樣，在做人方面也違背了道德標(biāo)準，理應(yīng)受到懲罰。

(四)因孝逐妻之負情者

自古中國以孝為善首，但盲目為孝，卻不見得是正確的選擇。《珊瑚》中的安大成，面對其妻陳氏與悍謬不仁的婆婆之間的矛盾，非但不從中調(diào)解，反而鞭打憎恨她，將珊瑚逐出家門，最終娶了丑陋的惡媳婦，獨自承受痛苦。然而這樣盲孝休妻的安大成，在作者看來卻是正義的，他認為“人以為孝友之報云”。事實上，是安大成欺善怕惡的本質(zhì)，使其在家庭關(guān)系中不分是非，這不僅是不愛，事實上更是不孝。

三、 蒲松齡筆下的男性形象與其兩性觀

盡管《聊齋志異》愛情故事中的男子有著不同的經(jīng)歷和命運，但卻基本有著共同的發(fā)展框架——書生在窮苦潦倒之時巧遇善良動人的狐女，二人你情我愿地陷入愛情之中，最終，狐女用自己的靈力幫助書生從舉步維艱的境況中走出來。這正在一定程度上影射了蒲松齡的坎坷窮困個人生活，他對自身及士人階層的理想構(gòu)思，恰恰通過筆下的故事和人物逐一勾勒出來。古語有云，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因此可以說，這更是蒲松齡作為士人階層的一員內(nèi)心的渴求。

一方面，從科舉考試的角度上看，《聊齋志異》的愛情故事里，許多書生的身份便是名落孫山之輩。如《青鳳》中的耿生、《連瑣》中的楊于畏等。他們絕大多數(shù)均未中過舉，境遇窮愁潦倒，不少人流落他鄉(xiāng)。同樣，在很多故事的結(jié)尾中，那些正直真誠的書生往往會金榜題名。這與蒲松齡自身科舉考試中的屢次失敗不無關(guān)系，為官生涯的青云直上可謂他的畢生夢想，也因此，他筆下的正面書生形象都最終仕途圓滿，如寧采臣進士及第和馮相如受領(lǐng)鄉(xiāng)薦，可以說，蒲松齡將自己的未圓之夢在筆下人物的命運中得以實現(xiàn)，進而在幻想中肯定其自身存在的價值，其小說中的人物多少會帶有蒲松齡自己的個性和意愿。在蒲松齡眼中，男子步入仕途，考取功名利祿才是真正的畢生所求，在他的很多故事里，女子的幫助在一定程度上影射了他的希望，即在自己處于困境之時，能有貴人出手相助，以幫他平步青云。在這一點上，蒲松齡是秉承了傳統(tǒng)兩性觀的，士人要通過科舉實現(xiàn)自身價值，而女性似乎充當(dāng)著輔佐的角色，無論在物質(zhì)抑或精神方面。

另一方面，從愛情婚姻的角度上看，蒲松齡筆下投入愛情的男子不乏用情專一者，如《連城》中的喬生可以割肉相救和《魯公女》里的張于旦，這些男子對愛人的不離不棄，使其終獲良緣，是蒲松齡對愛情專一篤定的肯定，這從他賦予筆下在愛情中始亂終棄之男子或一敗涂地，或門楣衰頹甚至患疾而卒的結(jié)局便可見一斑，這是他不忘初心愛情觀的體現(xiàn)。除此之外，《聊齋志異》中共有38篇雙擁故事，即男子同時擁有兩位或更多妻妾一同生活。由此可見，蒲松齡是贊成一夫多妻制的，他的婚姻觀仍受特定歷史傳統(tǒng)的束縛，畢竟很少有人能夠跳出自身所處的人類發(fā)展階段而超越歷史。另外，也應(yīng)看到，作為士階層，在封建社會日益衰落的當(dāng)時，蒲松齡同大多數(shù)士人一樣，過著清貧不達的生活，空有一身才華和抱負，卻無處施展。同時，自身的物質(zhì)條件與其精神追求差距明顯，當(dāng)經(jīng)濟基礎(chǔ)不能滿足其精神需求時，以蒲松齡為代表的士階層便開始在虛幻的世界中尋求寬慰，通過筆下幻想出的善良美麗的狐女等，來彌補現(xiàn)實中無力實現(xiàn)的一夫多妻生活。因此，在《聊齋志異》中，人與狐凄美的愛情故事在士階層中才能夠引起共鳴。

而蒲松齡看似矛盾的愛情觀與婚姻觀，事實上與其自身經(jīng)歷息息相關(guān)。每一位作者的創(chuàng)作，都難免有自己過去或現(xiàn)在的影子，同時，也會寄托自身的理想或信念?！镀阉升g集》里記載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位女子，其中，結(jié)發(fā)妻子劉氏與他相伴一世，患難之交陳淑卿與紅顏知己顧青霞讓他難忘惦念卻不得相守，成為他心頭永久的“兩顆朱砂痣”。而蒲松齡執(zhí)著篤定的愛情觀，正是他對三人情感的外現(xiàn)，不會拋棄妻子，但對每一位都鐘情可鑒。同時，婚姻中不能實現(xiàn)的一夫多妻是蒲松齡永遠的心結(jié)，他渴望卻又無能為力，因此，將這種婚姻的理想架構(gòu)進筆下的愛情故事中，聊以慰藉心中遺憾。多妻的婚姻、忠貞的愛情似乎是蒲松齡真正希望擁有的兩性生活，但封建士人階層所面對的社會現(xiàn)實，或許也只有通過《聊齋志異》來偶爾逃避或放松，在這一點上，蒲松齡在封建士人中所引起的共鳴，可以說是其所處的階層兩性觀作用下的結(jié)果。

四、結(jié)語

馬克思曾寫道，“有人想在天國的幻想的現(xiàn)實性中，尋找超人的存在，而他找到的，卻只是他自己本身的反映”。這與蒲松齡創(chuàng)作《聊齋志異》的內(nèi)心出發(fā)點與歸宿點似乎不謀而合，通過他虛幻的人與狐等的愛情故事，將現(xiàn)實中難以實現(xiàn)的理想寄托筆下，傾訴衷腸。而通過分析其愛情故事中的男性形象，可以觀照到蒲松齡對士人階層的同情與期冀，對科舉制度的又愛又恨，以及對愛情和婚姻看似矛盾又不能擺脫自身局限的無奈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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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孫葳]

[收稿日期]2015-12-27

[作者簡介]丁祥倩，東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應(yīng)用語言學(xu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biāo)志碼]A

[文章編號]2095-0292(2016)02-009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