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梓
特權,是一個常被提起的詞兒。我們一般的理解是:個別手握權力的人自以為高人一等,強行享受超出政策、法律的高待遇。其實,生活中還有一種特權,是以組織的名義,給小圈子里的人規(guī)定特殊待遇,即政策式特權。
朋友所在的大學規(guī)定:中層干部男滿51歲、女滿50歲可以轉(zhuǎn)為教學科研崗,轉(zhuǎn)崗第一年工作量為教學、科研人員的80%,以后每年遞減10%,直到50%為止。而第一線的專業(yè)技術人員,不管你是兩院院士、享受國務院津貼專家,還是一般專業(yè)科技人員,58歲以前工作量一律100%,58歲以后才減至80%。此規(guī)定一出,眾聲喧嘩,一些老師說:在這個學校還是要當官,別看某些領導平時在大會上說得好聽,比如“待遇向第一線傾斜”,“專業(yè)技術人員是學校的寶貴財富”,但他們制定起政策來,專業(yè)技術人員立即靠邊站了。
依我的理解,大學主要是兩種人的大學,一是學生的大學,一是教師的大學,行政后勤人員都是為這兩種人服務的。說“大學是學生的大學”,指的是大學必須培養(yǎng)出優(yōu)秀的人才,這也是大學的終極目的。說“大學是教師的大學”,是因為學生是教師教出來的,沒有好教師,很難培養(yǎng)出好學生。
想起一件舊事。民國時代某年,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所長傅斯年受院長朱家驊所托,邀請語言學家李方桂出任該院民族學研究所所長。傅斯年拜訪了李方桂好幾次,李方桂都不為所動。也許是不忍心讓傅斯年再做無用功,最后一次,李方桂直接告訴傅斯年:“我認為,研究人員是一等人才,教學人員是二等人才,當所長做官的是三等人才?!备邓鼓昶綍r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這次卻躬身作揖:“謝謝先生,我是三等人才?!?/p>
對李方桂此論,我們可以見仁見智,但民國時期的大學、研究機構出那么多人才,的確與其時一些主事者尊重專業(yè)技術人員、保護他們的合理利益有關?,F(xiàn)在雖然時代變了,科技是第一生產(chǎn)力的事實不但沒有改變,并且有強化之勢,我們理應更加重視發(fā)揮專業(yè)技術人才的作用。人才各有所長,每一種長處都應該得到尊重,我們自然可以不提“一等人才做研究”、“三等人才當所長做官”什么的,但在舉國上下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氛圍下,個別大學怎么可以以組織的名義給行政人員規(guī)定特權呢?
政策式特權的負面效應非常明顯。其一,它會讓官員享受特權時心安理得。個人強行享受特權者往往會承受輿論壓力,受到上級的批評,有的甚至還會被上級紀委追究違紀責任,最后可能身敗名裂,效仿的人不會很多。但政策式特權的享受者不同。因為有塊“組織研究”的保護膜,個人的責任弱化了,加上享受特權的人數(shù)量比較多,可以抱團取暖,一些人會覺得比較安全。特權這種東西像毒品,享用久了會上癮,官員對政策式特權一旦上癮,大學的教育環(huán)境將不可收拾。其二,它會使專業(yè)技術人員失去職業(yè)自豪感,出工不出力,一些“識時務”的人必然削尖腦袋往官場爬,買官賣官、以色謀官等腐敗問題就會大量出現(xiàn)。其三,特權本質(zhì)上是一種社會不公,老百姓最恨的就是社會不公。社會不公往往會引發(fā)群體性事件,而群體性事件又往往影響到穩(wěn)定的政治環(huán)境,使我們原本平和的生活被打亂。
一個容許特權存在的社會很難真正走向法治。要讓我們少數(shù)官員不敢“作法自利”(制定對自己與小圈子里的人有利的規(guī)則),自覺遠離政策式特權,辦法只有一個:讓民意看守權力。這一步做到位了,官員耍特權也好,其他毛病也罷,都不再成為問題。
(作者系著名雜文家)
責任編輯:張功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