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凱

虞山情系大風堂

趙凱

四十年前，我由外地被遣回常熟老家，神昏志迷，于躬耕隴畝之際，有人介紹我拜師同樣蟄居于城里一座老宅角隅的曹大鐵先生。當時先生才年過不惑，而生活的拮據(jù)，尤其是精神的重荷已令其漸見老態(tài)。然其橫溢的才思，淵博的學養(yǎng)，掩蓋不住其炯炯的目光和滔滔的言談，他像一本文學藝術的綜合大書，一下子吸引住了我這個無從覓生，唯有求知的而立之人。他極其樸實的性格和無比深厚的學問，讓我感到他既是最可親近的父輩，更是終身敬重的老師。從那時起我們師生相處幾十年，直到今天。以后我移居南京、上海，只要一有機會，我就去常熟，別的親戚朋友可以不去看望，大鐵老師那里是必去的。每次去就是去翻這本文學藝術的大書，每次離開，就像是上了一堂新課，帶著獲得知識和解惑后的喜悅戀戀不舍地告別老人。事實上，每次到老先生那里，即使不聽他談事，隨便翻翻散落在畫案上書架上的畫稿和寫件，尤其是他隨手寫的字，包括用鋼筆圓珠筆寫的字，可謂筆筆俊逸、字字璣珠，看看就是享受，就是美的享受。

我孤陋寡聞，對于張大千的事，知之甚少?？砂輲煵芟壬螅瑤资曷犂舷壬员貜埓笄?，語必大風堂。從中讓我看到大鐵先生敬老尊師的傳統(tǒng)美德，他真可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典范。曹大鐵先生，字北野、爾九，別號若木翁，又號寂庵。1916年9月生于江蘇常熟。1925年，九歲開筆作文。1929年拜同邑詩界泰斗楊云史學習韻言、近體詩（格律詩），1935年拜陜籍大書法家于右任學習書法。1936年拜當時流寓蘇州網(wǎng)師園的張善子、張大千坤仲為師，學習中國畫。當時他已從杭州芷江大學土木工程系畢業(yè)，已是個學有專攻的高級土木工程師。由于他天賦極高，幼年讀書時，自然科學成績優(yōu)異，而對文史書畫的愛好，尤勝于對自然科學的愛好，在當土木工程師時，已廣泛涉獵文史典籍，且與當時中國書畫界有交往，寫得一手好字，做得許多詩詞。另外他從事版本、典籍和古書畫收藏、鑒賞起步很早，在這方面已有豐富的收藏和很高的鑒賞力。曹大鐵先生憑著土木工程師的身份和能詩善文的學養(yǎng)及傳統(tǒng)書畫的扎實基礎去跪拜大千坤仲為老師，兄弟倆當然對他刮目相看。拜師以后，一次大千先生為購一批古畫，還向學生曹大鐵調頭寸（借錢），以后大千先生以畫作價歸還向大鐵先生借的錢，一時成為畫壇佳話。大千先生晚年在臺灣還和友人談起這段往事。大鐵先生的中國畫，主要學大千先生早年繪畫風格，但除山水而外，他也常作墨荷、古代仕女畫等，畫題上明白寫著師承淵源。大千先生晚年變出潑墨、潑彩新風格后，曹大鐵老師迎頭趕上，在其工細的山水畫作之上潑上藍綠的色塊，讓視覺效果為之大變。那時曹師的年紀已接近耄耋了?？梢娖渌囆g的敏感常在，更可見其終身追隨其老師張大千大風堂的意趣恒古猶新。大鐵師人前人后無時不推崇乃師的才藝，包括對張大千先生的詩文也推崇備至，故以后寫《張大千詩文編年》對他來說，更是駕輕就熟。著名詩人、國學大師劉征為曹師詩詞巨著《梓人韻語》作總序，說“大鐵之詩詞，天下之奇文也；其人，天下之奇人也”。

在我看來曹大鐵老師的成就是多方面的。他既有本行本業(yè)建大橋、大廈的結構力學方面的成就，也有文史、詞賦、書畫、古籍考證、鑒賞的業(yè)績，而最最突出的是他在詩詞創(chuàng)作方面的巨大收獲。他的詩歌著作《半野堂樂府》《菱花館詩歌》，不僅篇幅繁多，而且首首都是宏篇巨制。國學家錢仲聯(lián)前輩干脆稱曹大鐵為當代的“秦婦吟”才子。像寫其老師張大千的《丹青引》就是一部張大千詩傳。他一生所作的詞就更加可觀，《梓人韻語》一書，所收編體詩詞幾千首，其篇什的浩翰、題材的多樣，可毫不夸張地說古今中外詩詞史上所未有，而風格的豪放，氣勢的弘大，也前所末之見也。國學家南京大學著名學者程千帆先生稱曹大鐵先生詩詞：“其辭美富，其風清逸而又雄奇，其義芬芳悱惻?！眹鴮W家吳孟復先生稱曹大鐵詩詞：“其筆健而氣雅，曲而能達，美兼剛柔?！眹鴮W家汪旭初贊曹大鐵先生《梓人韻語》為當代詩史。

鐵公生活簡樸，幾近苦行，有人借前人句贈他：“東西南北兩條腿，春夏秋冬一件衣?！币舱娲_切，但他對學生對朋友豪情滿懷，每每鼓勵有加，從不批評。認識書畫家詩人范曾先生以后，很快結成忘年好友。有人贈范手杖，公即撰杖銘，范去法國后鐵公集宋人詞撰成上下聯(lián)各七十多字的長聯(lián)相贈，范曾先生收件后立即書寫，恭錄成軸，懸掛于寓所客廳，逢友人來訪即告以此為虞山才子之作。

有許多學者、詩人讀了曹大鐵先生宏大、深邃的詩詞著作，一致稱其為當代中國第一詞人。我才疏學淺，追隨曹師幾十年，深被他的雄才所震撼，衷心欽敬。家鄉(xiāng)常熟，歷史上才彥輩出，有神山之稱的虞山，近世有畫派、詩派、琴派、印派產(chǎn)地之譽，曹大鐵先生的出世，匯集了文學書畫的總和，可稱為當代虞山文宗又一代表，他與張氏坤仲大風堂的結緣，可謂天作之合。他大半生的文情、藝德，緊緊系于大風堂上，大風堂的天賦靈性又進一步造就了曹大鐵的才藝，這是時代的際會，這是天公的造化。

最后，借汪毅兄詩句來湊成四句話，概寫大鐵師的業(yè)績、才情：天縱奇才數(shù)曹公，畫雋書逸詩詞雄。大風起聚蓋世才，萬古虞山草木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