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巖

絕癥

■陋巖

高大貓得了絕癥了！這消息像是坐上了動車，很快就進入了全村每個人的耳朵。

大家那個高興??！用太姥姥的話說就是比剛解放那會兒，把惡霸地主黃大牙用鵝卵石鎮(zhèn)壓了都高興。

“老天爺有眼，惡有惡報啊！”老羊倌拐二爺特地打了二兩散白酒，炒了一把花生豆，表達了自己心中的快樂。

老羊倌放了一輩子羊，解放前給黃大牙家干，解放后給村集體干，現在給自己干。無論放的是個人的羊還是集體的羊，老羊倌都盡心盡力，除了解放前狼叼走兩只小羊，被黃大牙克扣了半年薪水外，在高大貓長大以前，一直沒有丟過羊。自從高大貓嘴唇上有了嫩胡須后，老羊倌的羊每年都要丟失三四只。他明明知道是高大貓偷了，也報警了，警察也來過了，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警察就是破不了案。

兔子還不吃窩邊草，高大貓卻專偷父老鄉(xiāng)親的財物，算哪門子英雄好漢啊！

巧華嬸這幾天的臉上總是開滿鮮花，還特意到理發(fā)店燙了個大波浪發(fā)型。巧華嬸的女兒歡歡，出落得面容秀氣，腰是腰，胯是胯的，整個一個大美人。沒想到這個大美人被高大貓看進了眼睛里。巧華嬸費了老鼻子的力氣，也沒有把歡歡從高大貓的眼睛里拔出來。高大貓有事沒事就以未婚女婿的身份，往巧華嬸家跑，看見歡歡不給正眼，就威脅說歡歡如果不嫁給他，這輩子就不用想嫁人，在家當一輩子老閨女哇。更可恨的是有一次，這小子喝醉了酒，進門抱住歡歡就要啃，幸虧巧華嬸的兄弟來走親戚還沒有走，抄了一把糞叉才把這小子趕出去。高大貓被趕出門，回頭還不忘說一句：“您是當舅舅的，我不能對您不尊重?！?/p>

自從被確診為絕癥，高大貓如同被抽了骨頭的黃鼠狼，提起來一張皮，放下去一堆肉，天天在床上等死。

偷過狗剩家的雞，盜過啟民家的西瓜，摸過八斤家新媳婦的屁股……大錯誤不犯、小錯誤不斷的高大貓，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已經成了村里的一大禍害。

高大貓在床上躺了一段時間后，覺得自己的身上似乎還有幾絲力氣，心想自己長短端不了幾天飯碗，呼吸不了幾天空氣了，臨“走”前應該干點好事，不要等挺了腿閉了眼，連個抬棺材的人也招不來。

村口有一截土坡路，高大貓從河灘撿來鵝卵石，費了半個月的時間鋪了出來；村里的五保戶扣嬋奶奶，也得到了高大貓的照顧。隔一天他就去幫扣嬋奶奶，把水缸挑得滿滿的。扣嬋奶奶一邊道謝，一邊警惕地看護著家里的財產。高大貓這樣的人來家，肯定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那天，高大貓去井臺挑水，遇見了歡歡，撲通一聲給歡歡跪了下去。歡歡嚇得面色蒼白，雙腿打顫，以為高大貓要向他正式求婚。沒想到高大貓卻說：“歡歡，對不住??！反正我是快要‘走’的人了，以前的事都是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多擔待點?。　?/p>

村民們一開始以為高大貓是在裝樣子，沒有人對他的行為有所好感，后來看他是誠心悔過，看他的目光也就逐漸溫暖了起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高大貓畢竟是個快死的人了，又有悔過的表現，大家逐漸原諒了他的過錯，慢慢和他有了言語。揪住人的小辮子不放，不是農村人的習慣。

高大貓的病是在偷福貴家的驢的時候發(fā)現的。他牽著四只蹄子被他包了棉花套的毛驢，踏著朦朧的夜色，躡手躡腳剛走出村子，忽然覺得胸腔里一陣刀割般的疼痛，額頭上黃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高大貓咬著牙把驢便宜賣給了一個屠宰戶，拿著賣驢錢去了醫(yī)院。結果，他就被醫(yī)院判了“死刑”。

自打在村里干起了好事，高大貓忽然發(fā)現胸腔里的疼痛越來越輕了。半年以后他不僅沒有去閻王殿報到，還覺得身子骨更結實了。聽說村長要去省城辦事，高大貓央求村長捎上他去省城復查一下。村長一是認為高大貓這大有好轉的氣色，很可能是回光返照，這小子是有今天沒明天的了，作為村長自己不該拒絕這個不算過分的請求。二是認為這禍害最近的表現確實不賴，把他捎到省城也算是對他的一種表揚或鼓勵哇。

沒有想到高大貓到省城一查，拿著檢查單子，他一蹦三尺高——天啊！他什么毛病也沒有，上次可能是本市的醫(yī)院誤診了！

得知高大貓康復的消息，村民們的心又懸了起來。歡歡家的大門又朝里邊加了鎖，還喂了一條大黃狗；老羊倌則干脆將鋪蓋搬到了羊圈?，F在的羊肉這樣值錢，他的羊真的是丟不起呀！

俗話說，狗忘不了吃屎。這高大貓因為醫(yī)院誤診，賊心賊膽賊爪子憋屈了這么長時間，這一下子從奔赴閻王殿的路上，重新踏上了人間的金光大道，不定怎樣干缺德事哩。

說來也怪，高大貓回來沒有幾天，狗剩家的雞就在一個夜晚丟失了十幾只。警察接到報警，來調查了一番就回去了。雖然說是沒有確定偷盜嫌疑人，村民們看高大貓的目光，還是多了幾絲涼冰冰的鋒利。

可能是做賊心虛，高大貓忽然從村里消失了。村民們松了一口氣，眼不見心不煩，賊不在物安全。

這天村里開來一輛警車，里邊坐著幾名警察，還有失蹤了好些日子的高大貓。哼，高大貓呀，高大貓，你在村里干壞事，老少爺們能擔待著，這下子肯定是在外邊犯了事，讓人家逮住判了刑，回來取住監(jiān)獄的鋪蓋來了。

村民們陸續(xù)聚在村委辦公室門前的打麥場上，想看看這高大貓怎么有臉見父老鄉(xiāng)親。

高大貓先從警車里跳了出來。咦，奇怪，這小子怎么沒有戴著手銬呀!這警察同志也太粗心了，萬一讓壞蛋跑了，那可就是放虎歸山了呀！

再下來的是兩位警察，隨后下來的是一個戴著手銬的男人。警察說，這位男人就是盜取狗剩家蛋雞的賊，多虧了高大貓蹲點，才在鄰村將賊抓獲。

呵呵，鬧了半天這雞不僅不是高大貓偷的，高大貓還成了抓賊的英雄了呀！不過，雖說這雞不是高大貓偷的，誰敢保證他以后能管住自己的雙手啊？

戴手銬的男人指證了盜取現場，被警察拉走了。留下高大貓站在打麥場上，站不是，坐不是，走不是，留也不是。

忽然，高大貓給村民們跪了下來，喊道：“爺爺奶奶們，大伯大嬸們，兄弟姐妹們，從現在開始，我高大貓要是再在村里拿你們的一針一線，我就不得好死！”

大家都轉身向自家走去，純粹是演戲哩！以前，高大貓干壞事被村人逮住，這樣的山盟海誓已經無數次了。

“好！你們一日不原諒我，我就在這里跪一日?！备叽筘埡暗?。

高大貓一直跪在打麥場，從上午跪到了下午，從下午跪到了晚上。扣嬋奶奶給放過去的小米飯和青菜湯，一口也沒有吃，一口也沒有喝。

夜晚，幾道閃電，幾聲轟雷，下雨了。

高大貓閉著眼睛，絕望的淚水流了下來。

忽然高大貓聽見了雨聲中傳來的腳步聲，他睜眼一看，只見遠遠近近閃現出了手電的光芒。這些光芒向著同一個方向，向著他跪著的打麥場而來。

幾只手幾乎是同時伸向了高大貓：“孩子，起來哇！俺們相信你！”

大家知道，這次高大貓的“絕癥”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