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張平
尋禹河圖的下午
福建◎張平
在大禹渡風景區(qū),黃河很靜,靜到每一滴水都從心間流淌而過。
靜到沙粒沾到手心,聽到了黃河的怒吼,聽到來自沙粒內部的怒吼。
靜到骨子,黃河一聲不吭,沙粒一聲不吭,但我還是聽到了怒吼,仿佛無邊風雨再也安靜不下來。
我從遠方踱到了黃河,我從黃河踱到了遠方,踱到了遠古與荒原。
沙粒怎會安靜,誰能清楚掌心的沙粒是否埋葬了一個帝國?
九曲十八彎,每一彎都是一個聲部。
只有黃河岸邊勞動的人才能聽懂號子的重量。
麥子還沒有黃熟,山丹丹在梁上又開了幾遍,一個埋向黑夜的漢子,把黑夜揭開了不知多少次。
黃河漲啊,漲啊,漲啊,再漲一次,這一次不是漲到了心上,而是漲到了天上,盼望的紅頭巾,比太陽的血還刺眼。
嗯,唱吧,支腰的瞬間;唱吧,擦干的一刻;唱吧,有沒有哪一段黃河的號子唱絕了窯洞的酸甜苦辣。
在大禹渡風景區(qū),你聽著干凈的斑鳩叫,會看到童年的森林。
云朵會蹲下身子,把時光擦洗一遍,在這里嬉戲,最復雜的事務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歸,最復雜的心兒也是。
一只鳥飛過去,是彈撥了一下琴弦,震動的不僅僅是耳朵,也不局限于心靈,而是有什么東西完全打開了,比心還悠遠。
我的表白原來如此簡單又復雜。
面對一片森林,一只鳥把我?guī)У阶畛醯娜碎g煙火。
拉纖的人瘦小,印象模糊了,又一個章節(jié),歲月又度過了千年月光。
每一條皺紋都是一條黃河,記憶的洶涌之中,又有多少條黃河干涸了。
他們拉過日光的手,卻為什么柔軟不起來?時光堅硬,日子如磐,拉不動的是黃河水,一茬又一茬,麥子傾斜,他們扶不正虛弱的身體。
我也只有以火焰一樣的身體穿越苞谷地,又涼透了岸邊渴望飛翔的翅膀。
一百年不遠,然而,黃河水只要漲一次,纖繩蕩漾的就不僅僅是季節(jié),而是一萬年。
只爭朝夕,那些祖輩的辛酸涌了上來。
涌到天邊……
這是一粒沙的故事,一粒沙是輕的,也是重的。
輕是因為霧靄流嵐,多少年過去了,天公并不作美,敘述者并不輕。
我們在敬仰皺紋滿滿的根,是因為根的文化。
黃河兩岸,一粒沙就是主角,它并沒有沉淀,相反,一個故事也無需浮出水面。
它是一尊佛,屹立于溝渠之上。
一粒沙,當我們慢慢咀嚼,一雙小手的滄桑與堅硬,使我們明白:
心的面積并不大,然而,裝下什么就遼闊大地。
黃河吹來微風,又一朵篝火迷失了。
火焰就是花朵,選擇一個日子綻放,一個暮色的雨中,他們就走遠。
每一個日子都是聚合與離別,眼神從未密謀,舞蹈結出的是金子的語言。就這樣的意境,高坡會下降一些,仿佛攀越的鳥,拾到了遺忘的樹枝。
他們又將去向哪兒?
嗯,大禹渡也只是一個驛站,生命之中又有多少繁華與失落的駐足?
篝火只是一個影子,那些火光會提著我們行走,直到火光什么也沒有提著。
大禹渡,那些日夜就成了散章。
那一刻,是一個偉岸的身軀起身,帶我到黃河岸邊眺望黃河,羊皮筏子有多少力量能渡過黃沙?
那一刻,黃沙就是一個人的全部行囊,我明白了一個人到家門口沒有返回屋內的理由。
靈光乍現(xiàn),比螢火還小朵,卻照見了黑暗的墻壁,照見了岸邊等待啟航的親人。
那一刻,沒有比喻,皺紋里的千萬條黃河舒展一片片葉子,我去撫摸枝條,就像鳥兒找到了家園,一根枝條就是溫暖的秘密。
我終于明白,神是存在的。一個人心目中的神靈,就是用生命去詮釋對大地的愛。
在雨天,我也不會皺眉,河道暢通,民已安生。
我想到的是一杯下午茶,對面的木凳上坐著一個人,不對話,也不是無言以對。
時光飛濺,幾千年太遙遠了,我們可以近一些。
就磕那十三年,磕治水的日日夜夜,我聽到了嬰兒的啼哭,我說進去看一眼吧。
他繼續(xù)搖頭,多少個春天在路上,他咬緊牙根從未松開。
在那一聲啼哭聲里他騎馬飛奔,離別親人,就因為大地上居住著更多的親人。
我品咂,端起杯子,對面的木凳又空了。是的,一些空是茶來填滿的,就像飛奔的身體是一束燦爛的陽光,也是影子的相冊。幾千年其實并不遙遠,那河道蕩漾的船只,蕩起勞動的號子,披星戴月,一路歌來,原來,岸頭都有他高大的身體風餐露宿。
岐山,荊山,雷首山,砥柱山……一條條線索,把親人的理想帶到了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