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曉玖
回回帽的民族審美內(nèi)涵
馬曉玖
內(nèi)容提要:文章認為作為回族文化的象征與符號,回回帽與生俱來所承載的民族感情與民族意義是其他物質(zhì)形式難以匹敵的。作者從回回帽的淵源以及審美特征,包括造型、裝飾、色彩幾方面解析回回帽,試圖詮釋其審美內(nèi)涵。
關鍵詞:回回帽穆斯林民族文化審美
在眾多的藝術形式中,作為民族美學領域的重要成員,服飾文化成為回族文化最外化、最直觀的體現(xiàn),表達著回族的審美個性。
回族服飾的構成體系十分規(guī)整。依其組成部分分為頭飾與服飾,依性別分為男準白與女長衫、回回帽與頭巾。其中最能代表回族服飾文化的符號,回族男子佩戴的回回帽不僅是回族文化的生發(fā)、輝煌與傳承的見證,也是傳播民族文化的重要工具,值得深入研究。
一、回回帽的淵源
回回帽的原型是名為“戴斯塔爾”的宗教頭飾,其是長方形或正方形的布巾,長約9~12尺,佩戴時需纏繞頭部兩三圈,最后留約一臂的長度垂至腦后,另一端壓至后腦的纏巾層中?!按魉顾枴笔亲诮贪l(fā)源地的產(chǎn)物,與當?shù)氐牡乩憝h(huán)境和氣候有很大關系。早期,為了阻止風沙侵襲和阻擋烈日,阿拉伯地區(qū)的先民們用薄紗或棉布將自己的頭部纏繞起來,以保證頭部的潔凈,同時起到防暑的作用。伊斯蘭教興起后,這種穿戴方式因與教義中對信眾服飾嚴密性的要求相契合而被穆斯林延續(xù)下來并遵為圣行。對“戴斯塔爾”的佩戴,教義規(guī)定其須從右側(cè)起繞,以示對伊斯蘭教“視右為貴”教義的遵行;同時纏繞時不可繞過發(fā)際線擋住前額,以便于穆斯林在做禮拜叩首時,能夠前額和鼻尖著地,以示對真主的敬畏與順從。
隨著伊斯蘭教的傳播,帶有濃郁宗教氣息的伊斯蘭服飾文化也從阿拉伯半島蔓延至世界各地。公元7世紀,西亞和中亞等地的一些穆斯林商人通過絲綢之路和香料之路抵達中國,行銷貿(mào)易,為中國與世界的交流做出了貢獻。為了保護這種良好的發(fā)展模式,唐朝廷在各港口和都市為這些有自己的宗教信仰和生活習俗的蕃客劃分了專門的生息區(qū)域——“蕃坊”,以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在“蕃坊”內(nèi),這些旅居中國的客商在語言、服飾、飲食、習俗等方面都有意識地保護著自己的文化,“出門障面,日五拜天神”*王正偉:《回族民俗學》,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 106 頁。。到了宋朝時期,宋代統(tǒng)治者推行的各項對外政策以及海事的發(fā)展使得來華的穆斯林商人大幅增加,被冠以“回回”之名的這一群體依然默默地堅守著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進至元朝,各民族之間的交融進程加速。鑒于中亞、西亞穆斯林在元統(tǒng)一戰(zhàn)爭中做出的特殊貢獻,回回族群不僅獲得了僅次于蒙古人的至高的社會地位,而且擴展了自身的社會交往范圍。其他民族文化,特別是漢文化和蒙古文化,對回回族群的文化在廣度和深度上產(chǎn)生了前所未有的影響,漢名、詩詞、儒道等漢文化元素成為其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到了明朝時期,朝廷“反其道而行之”的民族政策使回回族群采取了折中的方式,普通男性信眾不再頭纏“戴斯塔爾”,而換以更便捷、同時也集社會性與宗教性于一體的“回回帽”。進入清代,統(tǒng)治階級對回回族群早晚戴白帽、行禮拜的行為頗為敏感,從而下達禁令,力求從服飾上蕩除回回族群的文化認同。民國之后,禁令破冰,回回族群才獲得了相對寬松的生存環(huán)境。如今的回回帽簡單、實用、美觀,并兼具歷史和宗教的厚重感,承擔著傳播民族文化的重要使命。
二、回回帽的審美特征
1. 回回帽的造型
回回帽的造型簡單、精巧,質(zhì)地有棉質(zhì)、的確良、滌卡等之分,大多具有較強的立體感,但也有用棉線鉤織而成可以折疊的樣式,以便于攜帶。從設計的理念來看,遮蓋功能始終是其最初始的考慮,有帽形而無帽檐成為回回帽最明顯的特征,同時也是其設計的基本原則。在此基礎上,回回帽的設計按形制劃分為圓形、四角形、六棱形及六角尖頂形等多種造型,其中圓形是其基本形制,具有“宇宙之大,唯主獨一”的蘊意,而其他形制則表征著不同地區(qū)和教派在宗教上的不同主張。例如,六棱形和六角尖頂形是伊斯蘭教蘇菲派分支哲合忍耶門宦較為喜歡的帽形,由六個等邊三角形縫合而成,上尖下寬,十分美觀,六角尖頂形的帽頂還有一個同色的小髻,外形與清真寺的穹頂頗為相似。與普通的小白帽比起來,這種六棱帽的宗教意蘊更加豐富,六條邊分別代表了伊斯蘭教信真主、信天使、信經(jīng)典、信前定、信使者、信末日的六大信仰,帽頂則表示認主獨一。至于四角形的回回帽,由于與維吾爾等民族的四角帽樣式?jīng)_突,因此選擇該形制的回族信眾雖有但人數(shù)不多。
2. 回回帽的裝飾
回回帽的紋飾以伊斯蘭紋飾藝術的三大類型——植物紋飾、幾何紋飾、文字紋飾為主,濃郁的色彩對比、密集的線條排列以及豐富的紋樣組合,勾勒出精彩紛呈的藝術效果。植物紋樣是回回帽較常見的紋樣,設計者運用想象力,把自然界的棕櫚葉、葡萄葉、椰棗葉、薔薇、芍藥等植物抽象成曲弧線、螺旋線、漸開線、波浪線等,然后使用連續(xù)、疊加或反復的手法,使其呈現(xiàn)極強的動感和美感,使觀賞者視覺追隨于線條的游動,進而帶動思想,體悟宇宙的精妙。
較于植物紋樣的保守,幾何紋樣更具抽象性。設計者將圓形和正方形作為圖案的原始紋形,經(jīng)過翻轉(zhuǎn)、壓縮、重疊、交叉、切割等方式衍生出橢圓形、長方形、菱形、三角形、六角形、八角形等更加復雜多樣的圖案和紋樣。每種圖形都表達著穆斯林對生活的理解。例如,圓的無始無終、無限循環(huán)的形態(tài)表征著真主在宇宙中的主宰地位;正方形四條邊則象征著四季、四方、四種美德,代表著宗教“兩世吉慶”思想的“天地等長”。圓形、正方形、三角形、菱形等基礎性元素通過旋轉(zhuǎn)、交叉等結合方式,編制出一串串與神交談的“符號語言”,贊頌著真主安拉的至真、至善和至美。
文字紋起源于手抄本《古蘭經(jīng)》,這些原本規(guī)矩的文字在一遍遍的抄寫中,與書法家們的感情相互交融,呈現(xiàn)豐富的裝飾性,從而成為回回帽較愛選擇的一種藝術紋樣。文字藝術分支龐雜,主要分為庫菲體、納斯黑體、斯爾希體、穆哈卡克體、拉伊哈尼體、魯庫阿體、塔烏奇體等,每一種字體都有自己的風格。庫菲體是阿拉伯書法中最早的形體,使用縱向筆畫書寫,線條筆直而棱角分明,因為筆畫收尾時會出現(xiàn)類似棕葉或花頭的紋樣,因此又分為葉狀庫菲體和花狀庫菲體,都富有一定的裝飾性;納斯黑體和斯爾希體的特點是既繁瑣又規(guī)范,文字結構工整,筆畫流暢,辨識性很強。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阿拉伯文字藝術中又出現(xiàn)了筆畫纖瘦的穆哈卡克體、活潑奔放的拉伊哈尼體、娟秀工整的魯庫阿體、莊重大方的塔烏奇體等,極大地豐富了阿拉伯文字藝術。文字紋注重形、線的律動效果。回回帽上的文字紋以清真言和《古蘭經(jīng)》的章句為書寫的主要內(nèi)容,導引著信眾堅守信仰。
植物紋、幾何紋和文字紋三大紋樣時常單獨構圖,亦以混搭的形式呈現(xiàn)于回回帽上。但不論何種形式,回回帽的紋飾藝術始終遵循著伊斯蘭紋樣藝術講求規(guī)整、統(tǒng)一和均衡的原則,具有飽滿、濃郁的視覺風格,盡管紋樣穿插、疊加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卻仍具清晰的脈絡,給人一種繁而不亂的美感?;刈迥滤沽趾V信“兩世吉慶”,繁華滿眼的布局不僅體現(xiàn)了回族穆斯林對現(xiàn)世美好生活的追求,也體現(xiàn)著回族信眾對鳥語花香、碧草如絲、溪水涓涓的天堂的向往,加之回回族群獨特的歷史和生活境遇,使得回回族群的藝術表達充滿了歷史感和慰藉功能。文字紋表征的文化重量、植物紋展現(xiàn)的不屈生命力以及幾何紋的高度抽象所證明的理性和哲思都是回回族群對過往歷史問題的回答、對現(xiàn)實和信仰不斷碰撞的解讀,藝術地呈現(xiàn)了回回族群對伊斯蘭和諧、平順與安寧的身體力行。
3. 回回帽的顏色
色彩也是回回帽美學構成中最受重視的要素之一?!巴ㄟ^民族服裝的款式和色彩結構的具體分析,可以從審美符號這個窗口進入到不同民族對現(xiàn)實生活關系的具體審美態(tài)度和價值評價?!?王杰:《現(xiàn)代審美問題:人類學的反思》,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86頁回回帽在延續(xù)宗教發(fā)源地及周邊地區(qū)對“戴斯塔爾”色彩的偏好上,因為自身的民族性格更傾向于對素雅色調(diào)的采納。白色、黑色、墨綠色、深藍色、酒紅色和米黃色等都是回回帽經(jīng)常選用的顏色,而尤以白色為最初始的考慮。
白色是純粹、潔凈和高尚的象征。白色是穆圣贊頌過的顏色,契合于伊斯蘭教致求潔凈的教義,在伊斯蘭教崇尚的諸色中具有至高的地位。正如王岱輿在《正教真詮·正命》中所言:“五色之中, 惟白最潔,因其本來清潔,并無造作因由,皆非諸色可及者也?!?轉(zhuǎn)引自季芳桐:《論王岱輿對于回漢習俗之溝通》,第二屆“宗教對話與和諧社會”學術研討會論文(甘肅蘭州),2009年。回回帽以白色為主色,使回回族群呈現(xiàn)一種由內(nèi)而外的純凈氣質(zhì)。
黑色象征著高雅、莊嚴和權力。穆圣腳踏黑石登霄,邀游七重天,聆聽真主的啟示并接受主命;普通信眾著黑裝參加葬禮,以示對亡人的尊重,并祝愿亡人能夠常駐天國樂園。黑色的回回帽給人以穩(wěn)重、莊嚴之感。
綠色象征著和平、自然、生命和永恒。綠色是身處荒漠的阿拉伯民眾心目中天堂的顏色,是伊斯蘭教中最尊崇的色彩,是神圣的顏色。綠色在伊斯蘭藝術中使用極為廣泛,清真寺的穹頂、《古蘭經(jīng)》封面、服飾的花邊等都極為常見。然而,由于受漢文化影響,非神職的回族穆斯林男子的回回帽忌整體用綠色,多用綠色的線條來勾勒紋樣,以使回回帽顯得鮮亮、明快又不失穩(wěn)重與雅致?;鼗孛鄙闲切屈c點的綠色恰似一縷縷天堂之光,指引著回回族群追求和平、熱愛生活進而達到精神上的超越。
藍色、磚紅色與土黃色是回族文化在發(fā)展過程中與其他文化碰撞后形成的新的美學元素。就回回帽而言,藍色是回族穆斯林喜愛的天空、大海、星月的顏色,神秘而深邃。磚紅色和土黃色則是受漢文化影響而選取變化后的顏色。磚紅色是大多數(shù)回族新郎結婚時表示喜慶的顏色,而土黃色則重點用于與其他顏色進行搭配,以求回回帽更加精美。藍色、磚紅色和土黃色明艷、活潑,更加符合回回族群保持低調(diào)、追求保守的審美理解。
規(guī)整的造型、繁而不亂的紋飾及淡雅樸素的色調(diào)構成的有機整體,體現(xiàn)著美的最高形式——安拉的存在,反映了宇宙與自然的和諧之美,呈現(xiàn)一幅人與安拉之間、世間萬物之間互動關聯(lián)且歡愉向上的美的畫卷;兼具實用功能和審美意趣的非特立獨行的形制,具有使人心體正道的紋飾,是穆斯林反對偶像崇拜的結果;象征神圣、高尚、純凈、和平、生命、永恒和神秘而不激起世人過分欲望的諸色彩,是穆斯林反對禁欲、勇于接受安拉考驗的結果,三者的得宜搭配,體現(xiàn)了回族文化美學主張適度原則的中正之美,亦體現(xiàn)了伊斯蘭美學反對扭曲人性,主張堅忍、行善和求知的人性之美。
可以說,回回帽的造型、裝飾和顏色等審美特征藝術地再現(xiàn)了回回族群對信仰和生活的理解與感受。在方寸之地的回回帽上見出了宇宙的壯美、萬物的生息以及虔誠的信仰在生活中所起的巨大作用。回回帽獨特的美感是早期阿拉伯藝術家與現(xiàn)代回族藝術家共同努力的結晶,在有限的空間表達了民族美學的浩瀚。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與進步,回回帽已經(jīng)成為回族一個醒目的象征符號,其造型、色彩、紋飾不僅表現(xiàn)了回族藝術審美主體與客體間情感的契合與交融,也展現(xiàn)了回族民眾物質(zhì)文化與精神文化的統(tǒng)一。對于回回帽而言,其能指是回族男子服飾的組成部分,而所指則是伊斯蘭教提倡和平、尊重和平、傳播和平的宗教理念以及回族心懷大愛、與人為善的處世原則?;鼗刈迦阂浴坝行巍钡幕鼗孛奔捌鋵徝捞卣鞅磉_著對“無形”的真主的崇拜與敬畏,向世人傳達著護衛(wèi)正教的決心。這種通過“活”的藝術現(xiàn)象和審美經(jīng)驗來把握“活的美學傳統(tǒng)”*王杰:《現(xiàn)代審美問題:人類學的反思》,第85頁。的方式是回回民族對民族美學傳統(tǒng)的原生形態(tài)研究的尊重與保護。
責任編輯:劉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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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編號:1009-5330(2016)02-0127-04
作者簡介:馬曉玖,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博士生(山東濟南25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