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竹
有朋友問我為什么要把自己剛出版的書取名為《喜馬拉雅詞典》,我想說的首先是,這是一本以詞典形式對西藏進行閱讀、體驗和感悟的書,然后,書封上有幾行字可以更清楚地回答這個問題:喜馬拉雅,藏語的意思是“冰雪之鄉(xiāng)”/在藏民族的心中,喜馬拉雅山就是一座永恒的神山 /喜馬拉雅,翻譯成我自己的語言,它就是“夢”。
夢是沒有時間的?;蛘哒f,夢有著與現(xiàn)實不一樣的時間序列。沒有開始,也沒有結(jié)束。2008年7月,我第一次進入西藏。當火車抵達拉薩后,我對這個高原之城沒有任何陌生感,尤其當我站在布達拉宮下面的廣場上時,還認為自己來過這里——合理的解釋是,至少在夢中來過。所以,這次西藏之行我很克制,沒有像一般旅游者那樣,趕著時間去完成那些通常的旅游線路。我只在拉薩待了6天,然后便去了林芝,在那里待了一個月。去的地方很有限,尤其是喇嘛廟,只去了林芝的一個。因為我覺得,這不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去西藏,而且我相信很多地方不依賴現(xiàn)實的方式也可抵達,就是所謂的神游或夢游。而西藏這個地方,從某種意義上說,與那種超現(xiàn)實的抵達方式更吻合。
我對喜馬拉雅的向往也是這樣。很多年前,我就以它為題寫過一首詩,標題叫作《送一顆炮彈到喜馬拉雅山頂》:送一顆炮彈/到喜瑪拉雅山頂/我為這個想法而徹夜不眠/就好像我已登上了/喜瑪拉雅山頂/親自看見在冰塊和雪山之間/我送去的炮彈/正閃閃發(fā)亮。
所有的向往都會轉(zhuǎn)換為一種詩意。但這不等于說,所有我們向往的地方,都要以這種虛幻的方式去觸及和抵達。像西藏這樣的地方,之所以一直不急于去,是因為我知道有一天我一定會去的。而去了之后,不急于趕著時間走完所有的地方,也是因為我知道我會再去的。
我想到了我從少年時代便開始閱讀的一本書:《博爾赫斯短篇小說集》。這本書跟著我從一個地方搬到另一個地方已經(jīng)二十多年了,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反復閱讀的一本書。從第一次閱讀到現(xiàn)在,我都不是從第一篇讀到最后一篇,而是隨意地翻開,翻到哪一篇就讀哪一篇。其結(jié)果是,有的篇章我反復地閱讀了許多次,而有的篇章,至今我都沒讀過。這種奇怪的閱讀狀態(tài),跟博爾赫斯的小說本身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博爾赫斯的小說充滿夢幻的感覺,其時間的概念也自然不在現(xiàn)實的時間序列之中。就這一點來說,他的小說世界,與西藏有著一種神秘的對應(yīng)。通俗地說,我對西藏的閱讀和游離,都將可能像我閱讀博爾赫斯的小說一樣,一些地方反復去,而一些地方則始終不去觸及和抵達。
所以,當我決定寫一本介紹西藏的書時,首先想到的是,任何一部書都沒法涵蓋西藏。尤其是,當我們身處現(xiàn)實的時間序列之中時,我們從哪里開始,到哪里結(jié)束?想到時間這個問題,我只能帶著謙卑的心情去想象,我所要寫的只能是一本小書。而且這本小書只能以“詞典”的方式完成。因為“詞典”也是無始無終的。它突破了“時間”的束縛,讓一個個詞條按字母的順序,而不是時間的順序編制進書中。這樣我可以避重就輕,把對時間的想象和串聯(lián)留給讀者。你可以從書中的任何一個詞條開始閱讀,就像你到了西藏,可以選擇任何一個地方成為你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而每一個點,都會帶你去到一個認識和發(fā)現(xiàn)的境界,不必有任何錯過或遺漏的焦慮。
所以,我自己還要看這本書,就像看別人的書一樣,以便繼續(xù)去認識和理解書中的那些文字,之于“那個西藏”仍然是有限和膚淺的。
所以,我作好了準備,再次上路。再次,不論是乘火車、汽車、飛機,還是以夢游的方式去靠近和抵達我心中的“喜馬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