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斯宇

從人性上講，眼淚在大多數(shù)時候都被視為一種真情流露。官員流淚，自然也成為人們談論的對象。不過，不同時刻的流淚，往往也被解讀出不同的含義和動機，個中意味，都基于我們對這個群體的認識、期待和想象。

傳播效應下的官員眼淚

2014年4月23日，陜西商南縣委大門外的人民廣場上，該縣舉行第六次“廣場問政”。當日，縣疾控中心主任華中央當場被免職，他捂著臉，不停地哭。一名縣委干部事后表示，華中央“被問得不太好看，甚至有些可憐”。

此事發(fā)生后，引起網(wǎng)絡一陣熱議。有評論認為，華中央當場飆淚，或許并非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而是感覺人格的尊嚴被捉弄。

“這種當場示眾的形式，確實有著解氣有余、而顧及犯錯誤者基本人格尊嚴不足的問題?；蛟S處理的結果最終是一樣的，效果可能也有所不同，但這種方式對于被處理人來說，卻有著客觀上被加重、被示眾的羞辱心理?！辟Y深評論員劉雪松認為，廣場問政不應貪圖情緒上的快意。

如果說華中央的眼淚有些“變味”，那是因為過于追求形式的廣場問政有可能會讓人忽略真正的問題。一個不是那么重要的細節(jié)，反而容易在傳播中被無限放大。在這個意義上，這種“作秀”不應提倡。

而“說一套做一套”的官員，就更加容易引起普通群眾的反感，他們的眼淚，則更顯一份諷刺。貪官成克杰面對中央電視臺的攝像機，曾聲情并茂地說：“一想到廣西還有那么些父老鄉(xiāng)親沒解決溫飽問題，我這個當主席的寢食難安啊！”然而后來在他身上揭開的一切貪腐行為，則在眾人眼中證明了這番話的虛情假意。

在許多人的觀念里，都存在一種“官員愛作秀”的刻板印象，于是我們常常分不清哪些眼淚是真、哪些眼淚是假。有時候，民眾解讀官員的眼淚，也能解讀出多種含義。

2013年2月2日，時任國家安監(jiān)總局副局長王德學一行視察河南省三門峽市連霍高速義昌大橋垮塌事故現(xiàn)場，王德學當場流淚。對于穿著軍大衣“流淚”的王德學，有網(wǎng)民稱其做作，表現(xiàn)過頭，還有網(wǎng)友說“表情嚴肅點即可”。

后來，國家安全生產(chǎn)監(jiān)督管理總局新聞發(fā)言人黃毅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王德學副局長到現(xiàn)場去的那張照片實際上是被誤解了，他的眼睛有毛病，在辦公室里就經(jīng)常要擦拭?！?/p>

這番解釋為我們提供了另一種解讀官員眼淚含義的角度——實際上，我們本不必為官員落淚賦予太多含義，也不必過于沉浸于眼淚所傳達的情緒之中。雖然人性讓我們有共情的能力，但我們終究不能用眼淚來評價一個官員。相應地，一個落淚的官員，也最終不能靠眼淚來證明自己的誠意。

說不清的貪官淚

眼淚是一種教訓，更是一種教育。在各類記載和報道中，落馬官員的眼淚也被視為有說服力的、“深入靈魂”的象征。這些眼淚，或是在面對紀委時，或是在法庭上，或是在牢獄中。而他們的貪腐行為，以及曾經(jīng)許下的廉政誓言，在淚眼婆娑中，則顯得更“震撼”。

原山西省高平市市長楊曉波落馬后，一些辦案細節(jié)也浮出水面。她不僅收受賄賂，還與他人通奸。據(jù)媒體報道，面對辦案人員，楊曉波是“泣淚懺悔”的。

楊曉波在懺悔中多次提到“恐懼”二字?！翱謶治磥淼纳睿謶挚词厮?，恐懼監(jiān)獄，恐懼也得去呀，真的很難，對不起，救救我吧。”對于旁人來說，眼淚是一個人內(nèi)心世界的一扇窗，恐懼時刻的眼淚，就有一種“真實感”在其中了。

安徽阜陽市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太和縣委原書記劉家坤也在法庭上多次提到自己的6歲兒子，落下眼淚。一個耐人尋味的細節(jié)是，劉家坤在庭上懇請法庭對情婦趙曉莉從輕處罰，使她能早日刑滿出獄照顧兒子。

劉家坤的貪腐是以“為孩子考慮”起始的。太和縣委一名干部曾回憶，劉家坤剛到任時很清廉，從不收禮，走路上下班。而趙曉莉原為阜陽市一名開發(fā)商，2002年與劉家坤結識后發(fā)展成情人關系，兩人育有一子。趙曉莉提出要為小孩將來到上海上學的費用考慮，擊中了劉家坤的“軟肋”。

和劉家坤有相似“淚點”的貪官并不在少數(shù)。貪官懺悔的形式和方式有許多相同之處，為家人流淚更是常見的一幕——畢竟，中國仍然有著血緣社會的深深烙印?！耙幌氲侥赣H，就想流眼淚，她是最要面子的人，怎么能接受這種現(xiàn)實！”江蘇徐州市泉山區(qū)委原書記張引曾在懺悔書中如是說。又比如，國家發(fā)改委原副主任、國家能源局原局長劉鐵男在庭上受審時，痛哭流涕地說：“養(yǎng)不教父之過，我把兒子毀了”。此種情景不勝枚舉。

相比之下，貪官們甚少為自己的行為傷害了公共利益、傷害了民眾而流淚。因此有人認為，貪官的眼淚大多不是為百姓而流，而是為自己和家人而泣。

也有人不相信貪官的眼淚，認為“敢于和善于懺悔”，是一種趨利的選擇。安徽省能源集團有限公司原黨委書記張紹倉，在庭審中含淚念了長達4頁的懺悔書，最后卻被人質(zhì)疑涉嫌抄襲——其中有多段文字，是一字不落的照抄，不得不讓人懷疑其“懺悔”不過是一場表演。如此一來，這些眼淚的可信度也大大降低了。

貪官究竟是“真悔過”還是“假哭泣”，恐怕除了他們自己，無人能知曉。徹底的懺悔，唯有靠自我才能完成。如果意識不到這點，那么虛假的眼淚頂多能騙騙各個看客，卻救贖不了自己。

（摘自《廉政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