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蓮

三桶油最近生活在困頓之中，中國石油天然氣股份有限公司（下稱“中石油”）概莫能外。

2015年最后一個壞消息是，中石油的旗幟大慶油田歷史上第一次出現(xiàn)虧損。用一位在大慶油田工作了二十幾年的中石油員工的話說，他曾經以為這輩子絕對不會看到大慶油田虧損。

虧損更多緣于國際油價的暴跌。截至記者發(fā)稿時，國際油價自2014年100多美元的高點，跌至目前的30美元上下。這已是12年來油價的最低點。

油氣勘探工作遵循的是地震波反射的原理?？碧饺藛T依據油氣層與其他地層對地震波反射的程度，判斷一個地方有沒有油氣資源。

但困頓并沒有影響中石油的技術創(chuàng)新。1月8日，中石油迎來了開年的好消息，長慶油田等8家單位聯(lián)合研發(fā)的“5000萬噸級特低滲透-致密油氣田勘探開發(fā)與重大理論技術創(chuàng)新”項目獲得國家科技進步獎一等獎。

也正是由于這項技術創(chuàng)新形成的低成本開發(fā)模式，在剛剛過去的2015年，讓好消息的喜悅蓋過了壞消息的煩惱：長慶油田生產油氣當量達到5480萬噸。

這已是長慶油田繼2013年油氣生產當量突破5000萬噸超過大慶油田、建成西部大慶之后，在這一高點上持續(xù)穩(wěn)產的第三個年頭。

作為世界著名的被外國專家斷言“常規(guī)技術根本無法實現(xiàn)經濟有效開發(fā)”的“三低”“邊際油氣田”，能夠成為如今的效益“高地”，不啻為我國石油工業(yè)的生動案例。無疑，科技創(chuàng)新功不可沒。

在“邊際油氣田”建“西部大慶”

西周《易經》約3000年前形容這塊土地：“澤中有火。”北宋科學家沈括在《夢溪筆談》中則記載，“鄜、延（今陜西富縣、延安一帶）境內有石油”。

那是史上最早出現(xiàn)的“石油”二字。

長慶油田總經理助理張鳳奎告訴《中國經濟周刊》，可以說，長慶油田是世界上開發(fā)油田最早的地方。

1907年，陜北鉆成了中國陸上第一口工業(yè)油井——延1井，初產原油0.2～0.3噸。這成為中國近代石油工業(yè)誕生的標志。但一度，即便我們已經探知了這片油氣田的律動，單憑熱情也難以喚醒她的沉睡。

長慶油田橫跨陜、甘、寧、內蒙古、晉五省（區(qū)），喚醒她的努力一直沒有間斷。已經完成的5萬多口油氣井，分布在荒原大漠和黃土高原的邊緣地區(qū)，用張鳳奎的話講，是點多、線長、面廣?！耙晕靼矠橹行挠嬎汩_來，長慶油田的管理半徑幾近千公里?！?/p>

“多井低產、資源分散、生態(tài)環(huán)境脆弱、生產成本及用工總量控制壓力大是長慶油田的最大特點?！遍L慶油田技術發(fā)展處處長趙勇表示。

油氣儲層非均質性分布和“三低”（低壓、低滲、低豐度）等先天缺陷一直伴隨著這個世界級特大型油氣田?！坝筒氐膲毫ο禂荡笥?，油井才會有自然產能。而在長慶油田，這個系數一般都在0.6-0.8之間，不但壓力低，而且自然衰減快?！壁w勇告訴《中國經濟周刊》，“即使采取人工加壓，其凈產量的遞減速度也極快，一般經過半年左右時間，產量便會呈現(xiàn)幾何級數的下降。這意味著油井的經濟效益降低或者根本無經濟效益?！?/p>

國際上把滲透率小于50毫達西的油田稱為低滲透油田，而長慶油田70%的儲層滲透率小于一個毫達西?！霸?.3毫達西左右的長慶油田，開發(fā)屬于世界級難題?！壁w勇說。

于是，“井井有油井井不流”一度成為長慶油田的痛——因為“三低”特性，讓人垂涎三尺的大金娃娃很長時間就是抱不出來。

2007 年，我國原油對外依存度已經接近50%，同時，大慶油田等東部老油田全面進入高含水開發(fā)階段。而我國經濟快速發(fā)展對油氣資源的需求水漲船高，短缺那么多的油氣怎么辦？

2008年，大慶油田尚保持著高產，但是誰的內心都清楚，謀求百年發(fā)展的大慶油田已經步入中老年，只有再多幾個大慶，我國的油氣供應才會有有效的保障。

于是，長慶油田這個世界公認的邊際油田因其儲量的巨大，被中石油擺上了重要的位置。2008年，中國石油加快建設西部大慶的科技攻關重大項目，得到了國家發(fā)改委、科技部、財政部等多部門的支持。同年，國務院決定加快把鄂爾多斯盆地建成我國重要油氣生產基地，以緩解石油對外依存度快速增長的壓力。

進入21 世紀以來，世界油氣開發(fā)便迅速進入低滲、特低滲領域，我國新增儲量中該類資源占70%，其中鄂爾多斯盆地就占一半以上。

2013 年，長慶油田年產油氣當量突破5000 萬噸，在祖國西部建起了一座石油天然氣能源基地。

在這里建西部大慶，會是一個正確選擇嗎？

每年為國家貢獻兩個大型油田

將長慶油田現(xiàn)在的勘探形勢圖與幾年前比較，人們欣喜地發(fā)現(xiàn)，探區(qū)資源量已經從過去的“三角形”發(fā)展到現(xiàn)在的“紡錘形”。這緣于近幾年來，長慶油田提交的儲量都是可開發(fā)的儲量?！霸谶^去認為沒有油氣的地方找到了油氣，在過去認為開發(fā)不了的油藏中拿出了油氣，儲量產量自然就增加了?！遍L慶油田勘探專家說。

數據也許更加有說服力：從中石油目前國內油氣產量來看，長慶油田貢獻了超過1/9的原油、近40%的天然氣。其中，天然氣產量占到全國總產量的30%。而這，在2008年時是不可想象的。

趙勇把開采石油和天然氣比喻成“打仗”。首先是找到“敵人”?！坝蜌饪碧焦ぷ髯裱氖堑卣鸩ǚ瓷涞脑怼？碧饺藛T依據油氣層與其他地層對地震波反射的程度，判斷一個地方有沒有油氣資源?！壁w勇說，“但厚厚的黃土層卻將地震波吸收了，使地質人員得不到準確的判斷?！?在經歷過許多次失敗之后，長慶找油人終于找到了打開神秘地宮的鑰匙。他們打破常規(guī)思維，創(chuàng)造性地將檢波器分開一公里，成功解決了這一具有西北特色的勘探難題。

20世紀90年代初，長慶石油人找到了安塞油田，但找到油氣的喜悅迅速被0.5個毫達西的滲透率沖散了。一家美國公司曾試圖參與開發(fā)安塞油田，但最終還是在這個超低滲透前望而卻步。

鄂爾多斯盆地素有“半盆油、滿盆氣”的說法。盡管面對上產的需求信心不足，但事實上，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長慶油田已經將低滲透極限推至10個毫達西，進而1個毫達西、0.5個毫達西……

“而當業(yè)界普遍認為0.5個毫達西已是開發(fā)極限時，2004年，長慶油田組織了0.3毫達西攻關小組，此后又抽調骨干，成立了超低滲攻關項目小組，研究滲透率為0.1毫達西油藏的工作?！遍L慶油田超低滲研究中心技術專家介紹。

于是，安塞油田這個被外國專家棄之如敝屣的油田，在長慶油田形成了可供“三低”油田借鑒的“安塞模式”。

“多做物探少打井”的科學理念也一直貫穿蘇格里氣田開發(fā)的整個實踐過程，通過優(yōu)化物探和鉆井業(yè)務，降低投資成本、提高勘探成功率，蘇格里氣田這個中國最大的氣田也現(xiàn)出勃勃生機。

截至2015年12月30日，長慶油田全年新增石油探明地質儲量3.65億噸，占中國石油新增儲量的半壁江山。至此，長慶油田共發(fā)現(xiàn)33個油田，提交石油探明儲量累計超過40億噸。近10年，長慶油田平均每年凈增2億噸，相當于每年為國家貢獻兩個大型油田。

不懼大器晚成

在長慶油田的巖心庫里，足足有20多萬米的巖心樣本被一米一格地做好標記，有序地陳列在七八米高的貨架上。它們多來自地下3000至4000米。

“這可是我們長慶油田的‘傳家寶?！遍L慶油田勘探開發(fā)研究院副總地質師劉新社拿著一塊像磨刀石一樣的石頭，湊到記者的鼻前，“你聞聞看有沒有油氣的味道？我們這里的油和氣，都是從這樣的石頭里擠出來的”。

在顯微鏡下觀看從長慶油田底下取出的巖心，果然令人驚詫不已。整個儲層如同堅硬致密的花崗巖，石油就藏在這樣的特低滲透儲層之中。

如果把中東地區(qū)的油藏儲層比作高等級公路，那長慶油田的油藏儲層就好比羊腸小道。想想看，黏稠的原油在這樣的“羊腸小道”之中，該耗費多長的時間，才能“滲透”到鉆頭伸到的地方？

當初，長慶人將這樣的巖心送到大洋彼岸美國的權威實驗室進行檢驗的時候，負責檢測的老外連連搖頭：“NO！ NO！”他的意思很明顯，長慶人要從這樣的儲層中“摳”出油來絕無可能。

國外和中國開采油氣田的不同成本觀，決定了一個油氣田是否被判“死刑”。

趙勇告訴《中國經濟周刊》，今年獲獎的科技創(chuàng)新項目，就包括特低滲-致密油氣成藏理論和勘探、開發(fā)等主體技術，亦被稱為“西部大慶建設核心技術”，其中最關鍵就在于壓裂、注水、水平井開發(fā)等一系列技術的突破。

“壓裂技術最早是長慶油田在用，然后在大慶油田發(fā)展，之后長慶油田再深化?！敝惺筒捎褪畯S副總地質師王明瑜告訴《中國經濟周刊》，這樣的技術互補也是國外公司難以做到的。

長慶油田油氣工藝研究院副總工程師馬旭則表示，他們在國家項目中已經有五套壓裂體系，范圍廣到鄂爾多斯、內蒙古、甘肅隴東;“壓裂油層基本在地下2500米以上，氣層大部分在2500～3000米，最深甚至達到5000米?！?/p>

歷經近10年技術攻關，快速鉆井技術、壓裂技術的突破和關鍵配套技術的創(chuàng)新集成，使得鄂爾多斯盆地這一“凍土”得以融化。關鍵技術的突破，還對成本控制產生了革命性的作用。趙勇告訴《中國經濟周刊》，井下節(jié)流技術的發(fā)明應用，讓蘇格里氣田建成的8600余口氣井，單井地面投資由400萬元降至150萬元，氣田整體地面投資比開發(fā)初期下降了50%。由此形成的以多類型氣井連續(xù)壓裂、井下節(jié)流、地面一體化集成技術為核心的致密氣藏立體開發(fā)+數字化管理模式，讓氣井產量提高30%，地面投資減少215億元。

科技創(chuàng)新產生的效果震撼人心，大器晚成的長慶油田油氣當量上產500萬噸用了30年，從500萬噸到5000萬噸歷時13年，在5000萬噸高點上已經穩(wěn)產3年。

超低滲油氣田實現(xiàn)規(guī)模有效開發(fā)，對于“缺油少氣”的中國而言，其作用和現(xiàn)實意義不亞于美國的頁巖氣革命。

從2003年10月1日，西氣東輸工程東段陜北靖邊至上海段管道建成投產，長慶油田天然氣成為西氣東輸的先鋒氣;到2004年1月1日，“西氣”在上海點燃并大規(guī)模入戶;再到2008年北京奧運會上，長慶油田的天然氣點燃奧運火炬，如今，承擔著向北京、天津、河北、山東及陜西、寧夏、內蒙古區(qū)域40多個大中城市供應天然氣重任的長慶油田，已經惠及我國的3億多人口。截至2015年底，長慶油田累計生產天然氣超過2700億立方米，是全國2014、2015兩年產量之和。這相當于替代了3.4億噸標煤，減少了10.87億噸二氧化碳等排放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