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er Hudis[著] 佘藍天[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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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思的自然觀及其在當代的重要意義
Peter Hudis[著] 佘藍天[譯]
當今社會的生態(tài)危機給我們帶來了一系列新的挑戰(zhàn),我們必須重新審視馬克思的思想如何幫助我們應對以及克服當前的危機。馬克思對資本主義價值生產的批判是我們把握當前生態(tài)危機根源最重要的資源,馬克思關于人與自然關系的構想也為我們研究當今的生態(tài)危機提供了寶貴的材料。馬克思所處的時代生產力水平較低,因此他強調需要進一步發(fā)展生產力,這導致他作品的生態(tài)學意義被忽視。但我們今天生活的時代與馬克思的時代不同,我們需要一個全新的發(fā)展模式:不僅要發(fā)展生產力,而且要以不破壞人類或環(huán)境的方式來發(fā)展生產力。
生態(tài)危機;資本主義;價值生產;自然;發(fā)展模式
今天我們正遭受著嚴重的生態(tài)危機以至于社會再生產的基礎受到質疑。森林的采伐、地下水的污染、世界海洋的掠奪、地表土的流失都不斷加劇。由于生物圈的污染,每個月即使沒有上千種,也有上百種動植物正面臨滅絕。在所有的威脅中,人類活動產生的全球變暖是對生態(tài)持續(xù)發(fā)展最大的威脅。年復一年,這些問題沒有減輕,而是越來越嚴重。地球上每個社會都積極地參與到這一似乎無休止的破壞環(huán)境的進程中。顯然,我們正在走不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道路。
盡管生態(tài)危機如此深重,許多人卻繼續(xù)逃避現(xiàn)實并否認這場危機帶來的巨大威脅。但一個簡單的歷史背景就足以喚醒這些忙于積累財富、金錢、利潤的人去關心問題的嚴重程度。全新世中期(始于11000年前),地球溫度趨向變冷。這個趨勢一直持續(xù)到20世紀初直至出現(xiàn)了由工業(yè)化引起的變暖模式。1900—1909年,地球溫度比過去11000年高5%;但2000—2009年,地球溫度比過去11000年高82%。在不到100年的時間里,延續(xù)了5000年的自然降溫過程就被人類改造環(huán)境的活動所逆轉①。所有的跡象都表明,在未來的幾十年中,變暖趨勢還會加劇——即使所有國家都立刻停止使用諸如煤、石油、天然氣之類的化石燃料而停止向大氣層排放二氧化碳。我們必須記住,生態(tài)系統(tǒng)重新吸收已經排放到生物圈的大量二氧化碳需要幾個世紀的時間。
最大的威脅不僅僅是大氣層溫度的升高(精確的升高水平還存在相當大的爭論),還有海洋溫度的升高——這沒有人否認,海洋溫度在過去幾十年中一直在上升。占地球表面積75%的海洋控制著全球氣候的變化。海水溫度升高使洋流、蒸發(fā)水平、沉淀物產生了巨大的改變,這些改變不僅對沿海地區(qū)意味著嚴重的災難,對其他地區(qū)也是如此。海水①Shaun A.Marcott.“A Reconstruction of Regional and Global Temperatures for the Past 11,2000Years”,in Science,2013,339,pp.1198~1201.溫度升高還導致海水酸堿度降低,產生酸化。許多研究表明,海洋酸化會殺死大量生命形態(tài),尤其是浮游生物,它是海洋食物鏈的基礎①Trevor A.Branch,Bonnie M.DeJoseph,Liza J.Ray,Cherie A.Wagner.“Impacts of Ocean Acidification on Marine Seafood”,in Trends in Ecology and Evolution,2013,28(3),pp.178~186.。最嚴重的威脅是,如果海洋溫度升高到釋放目前正位于海洋底部的大量甲烷(它比二氧化碳對溫室效應的影響大得多)的程度,將會導致全球溫度不可逆轉的迅速上升?,F(xiàn)在很多人認為完全有可能出現(xiàn)因人類而導致的、對世界大多數(shù)生命形態(tài)的“第六次滅絕”,這不是沒有根據(jù)的。
人們經常會忘記,當涉及自然環(huán)境時,沒有所謂的“廢物”。這個物種產生的“廢物”是另一個物種的營養(yǎng)。循環(huán)是一個自然法則。但在短暫的時間內,如此大量的廢物被排放到土壤、空氣和海洋中,以至于地球簡直無法處理它們。長期以來,我們都將空氣、水和土壤作為處理高度商業(yè)文明產生的垃圾的排污場。我們必須停止這種做法,否則,社會再生產的基礎將會被破壞。
很明顯,生態(tài)危機給我們帶來了一系列新的挑戰(zhàn),如果馬克思主義理論要與21世紀產生任何關聯(lián),它就必須對生態(tài)危機做出解釋。著眼于現(xiàn)實,回到馬克思的研究在面臨這個挑戰(zhàn)時能否擔任重要的角色?當然,馬克思不能為我們現(xiàn)在面對的所有問題提供答案。但既然他是價值生產的最偉大的批判者,既然為了價值增值而生產是產生問題的主要原因,那么對我們而言至關重要的是,重新審視馬克思的思想如何幫助我們應對以及克服當前的危機。
毫無疑問,生態(tài)危機發(fā)生在許多前資本主義社會。自然資源是有限的,對它們的過度開采會造成嚴重的環(huán)境問題——狩獵社會、農業(yè)社會是如此,工業(yè)社會更是如此。在許多方面,人類文明的歷史就是人類作用于環(huán)境的歷史,這種作用有時是積極的,但通常都是消極的。我們可以指出許多早期的消極例子:古代蘇美爾文明的衰落是由于過度灌溉導致的土壤侵蝕和鹽漬化;羅馬帝國的沒落是由于密集采伐森林建造大量的建筑物;古代瑪雅文明的倒塌是由于過度開采水和森林資源。還有許多其他的消極例子②更多的討論,請參見Thomas Homer-Dixon.The Upside of Down:Catastrophe,Creativity,and the Renewal of Civilization.Washington:Island Press,2006.。
然而,資本主義社會對環(huán)境的影響更為惡劣。這是因為資本主義是一個價值生產的系統(tǒng)。資本主義生產與再生產的目的不是創(chuàng)造物質財富,也不是為了滿足使用價值。其目的是增加交換價值。使用價值在數(shù)量上是有限的——一個人只能使用一定數(shù)量的鞋子、衣服和食物,但交換價值在數(shù)量上卻是潛在的無限的。為什么交換價值是無限的?馬克思說,交換價值是價值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商品的價值不是由生產它所需要的實際時間所決定的,而是由生產它所需要的必要平均時間所決定的。一個工人可能花10小時生產一個機器,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做了10小時創(chuàng)造價值的勞動。在世界市場上,如果生產這個機器的必要平均時間是6小時,那工人做的額外的4小時勞動就沒有創(chuàng)造價值。這意味著工人不斷被壓迫,使其生產時間與抽象平均數(shù)——社會必要勞動時間相一致。工人不控制時間,反而時間使工人成為“孤立的人”并且使工人服從于時間。美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家杜娜葉夫斯卡婭寫道:
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是機器的婢女,它完成了把所有具體勞動轉化為抽象群集的奇跡。持續(xù)不斷的技術革命,改變著社會必要勞動時間的量度。如果昨天需要一個小時生產的東西,今天需要半個小時就可以生產出來,那么工廠的時鐘就會設定在半個小時上。③Raya Dunayevskaya.Marxism and Freedom:from1776 Until Today.Amherst,NY:Humanity Books,2000,p.105.參見杜娜葉夫斯卡婭:《馬克思主義與自由》,傅小平譯,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86頁。
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是不斷變化的,每種新機器或省工法的發(fā)明都會減少社會必要勞動時間。為了符合不斷變化的抽象平均數(shù),工人處于恒壓中。這個壓力會結束嗎?迫使工人遵守社會必要勞動時間的命令是有限的嗎?不,恰恰因為支配工人的是抽象平均數(shù),所以這種壓迫是無限的。根據(jù)定義,抽象即沒有限制。因為迫使工人遵守社會必要勞動時間的行為是無限的,所以追求價值增加也是無限的。從資本家的角度看,榨取工人的價值是沒有止境的。一旦在制造產品的過程中給定數(shù)量的價值被創(chuàng)造了出來,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就會進一步減少,而這會使之前被計入產品價值的一部分失去價值。因此,工人為了保持與先前循環(huán)中價值生產相同的水平,需要用較少的時間生產更多的產品。這個過程永無止境。價值生產從本質上說是對數(shù)量的無限追求。
然而,自然資源在數(shù)量上卻是有限的。地球上只有這么多的水、森林和石油。但資本家不顧這些,他們忙于對價值增殖的無限追求,這要求他們在更少的時間內生產出更多的產品。除了加大對自然資源的開采,資本家們無法在更少的時間內生產出更多的產品,并認為這就是經濟發(fā)展所要付出的代價。結果,自然資源被認為是純粹的“外部事物”,而不算為生產成本。為了達到價值生產的要求,自然遭到了隨意的破壞。開采和掠奪自然資源的過程與追求價值增殖的沖動一樣都是永無止境的。
但由于地球上的資源是有限的,這個過程會不會在某一刻達到極限?不斷追求價值增殖與有限的自然資源會不會在某一刻相沖突?價值生產的代理人——不管是公司官僚們還是政府官員——不關心這些。他們所關心的是在給定時間內榨取的價值總量。馬克思曾經說過資本家的座右銘是“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他的話是多么的正確!
在我看來,現(xiàn)代社會任何生態(tài)批判最重要的方面就是要立足于馬克思對價值生產的本質的理解。如果我們沒有找到現(xiàn)代社會環(huán)境破壞如此嚴重的原因,我們就不可能有效地解決它。當然,采取即使是最溫和的方式,如在日常生活中降低個人消費水平、更好地關心自然環(huán)境都是有成效的,但如果不消滅價值生產系統(tǒng),我們就無法停止對環(huán)境的破壞。這個系統(tǒng)現(xiàn)在是全球經濟的一部分。
看起來消滅價值生產——當然也包括消滅它的表現(xiàn)形式,即交換價值,使其不再作為一切社會關系的中介——是遙遠的,甚至是烏托邦的想法。有可能消滅價值生產么?我認為那些認為如果不消滅價值生產人類會擁有一個更好的未來的想法更具有空想性。以價值和交換價值為邏輯基礎的系統(tǒng)不顧自然的限制是一個極度破壞的過程,以至于最終會從根本上破壞社會再生產的根基。我們知道,土壤破壞、污染失控、氣候劇烈變化會威脅人類文明。這真的是無限期的嗎?假定這是無限期的是不是具有空想性?當然,超越價值生產是很難的。改變世界從來都不容易。但這就是馬克思花了30年寫作《資本論》的原因,即為改變世界的努力提供理論上的指引。毫無疑問,只要認真讀過《資本論》的人都不能否認馬克思是極度反對價值生產的!如果說消滅交換價值是“烏托邦的”,那整個馬克思主義也是“烏托邦的”。但是這一主張會遭到很多反對。
不幸的是,即使有些人對資本主義向自然宣戰(zhàn)的行為進行了最有力的批判,在面臨需要將價值增殖的沖動指認為生態(tài)危機產生的主要原因時,也傾向于回避。福斯特(Bellamy Foster)和克拉克(Brett Clark)在強調資本主義對環(huán)境的破壞方面做了很多工作。他們都把自己的研究立足于馬克思,他們的思想都很有見解。但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他們認為生產資料私有制的存在是人類將自然作為對象進行操縱和破壞的主要原因。他們還認為追求“私人利益”是產生環(huán)境危機的唯一原因①Brett Clark,John Bellamy Foster.“The Planetary Emergency”,in Monthly Review,2012(12),pp.1~25.。他們認為私有財產和追求私人利益都對環(huán)境有極大的破壞,這無疑是正確的。但他們的分析沒有考慮已經廢除私人利潤和私有財產的社會所發(fā)生的大規(guī)模的環(huán)境破壞。蘇聯(lián)就是一個突出的例子。蘇聯(lián)要對地球上一些最廣泛的環(huán)境污染負責——在某些情況下,蘇聯(lián)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破壞比許多西歐國家還要大。對地球上最大內陸海之一的咸海的破壞只是眾多例子之一——20世紀50年代以后,蘇聯(lián)抽走咸海大部分的水進行大量的棉花生產。
歷史表明,資本主義的價值生產并不僅僅局限于以生產資料私有制和追求私人利益為基礎的社會。國家資本主義社會也按價值規(guī)律運行。因此,他們與自由資本主義一樣破壞環(huán)境。
馬克思對政治經濟學的“成熟”批判主要集中于對價值生產的批判,它雖然是把握當前生態(tài)危機根源最重要的資源,但馬克思研究的許多其他方面也提到了這個問題。我將簡要地介紹其中的幾個方面。
第一,馬克思的《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在闡述異化理論時,提出了關于人與自然關系的一些引人注目的構想。馬克思強調人的“普遍性”、人的能動性不僅僅是簡單的對自然環(huán)境做出反應,而且還通過有意識、有目的的活動來改造自然環(huán)境。他指出,使人區(qū)別于動物的是我們的創(chuàng)造力,這個創(chuàng)造力不僅是出于生理的需要,而且還遵循“美的規(guī)律”。動物和“它的生命活動是直接同一的”,人則“使自己的生命活動本身變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識的對象”①“Economic and Philosophic Manuscripts of 1844”,in Marx and Engels Collected Works,Vol.3.New York:International Publishers,1975,p.276.參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6頁。。因此,人與自然的關系以人類的有目的的創(chuàng)造能力為媒介。但同時,馬克思沒有提到人類和自然的二重化。雖然人類有一個不同于其它動物的類存在,我們與自然仍然是不可分割的:“人靠自然界生活。這就是說,自然界是人為了不致死亡而必須與之不斷交往的,人的身體。”②Economic and Philosophic Manuscripts of 1844,p.276.參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第55~56頁。然而,異化勞動把人的類存在簡化成指向目的的手段。人類的創(chuàng)造性被用來追求物的價值的增加。異化勞動使人與人的本質相異化、人與他的類存在相異化。結果,我們不再與大自然進行不斷的交往,而這種交往是人性的一個基本維度。馬克思寫道,“自然與人類相分離”。一旦聯(lián)系人類實踐和自然的紐帶被破壞,就有可能將自然看作是與人分離的,看作是一個將要被擁有、占有或者破壞的異己存在物。
馬克思反對自然能夠被完全納入人類主觀活動的觀念。人的活動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及其延伸。人類通過有意識、有目的的活動創(chuàng)造一個社會或人為的存在來超越自然;但自然永遠不會成為人類的附屬品,因為人類既是“自然的存在”又是“自為的存在”③Economic and Philosophic Manuscripts of 1844,p.337.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67頁。。他拒絕任何將自然消解為人的主體性活動的觀點,理由是:“一種存在物本身既不是對象,又沒有對象……將……孤零零地獨自存在著。”④Economic and Philosophic Manuscripts of 1844,p.337.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67頁。這對后資本主義社會的構想有重要啟示。人類的實踐與自然界存在著很大的差距,不管人類如何努力地克服它,這個差距還是會存在,應該要理解和接受這個差距。但資本主義否認這一點,因為它將每一事物,包括自然界的對象物,都歸結為占有和消耗。資本主義不顧自然的限制,為滿足占有的需要而犧牲其它一切需要。為了獲得更多的價值,資本主義將自然看作是將要被占有、消費和破壞的異類,這的確帶給了我們一個“無生命的、單獨的、孤立的”的世界。
1844年馬克思將自己定義為一個人本主義者,但他的人本主義并不忽視自然的限制。當他認為自然與人類不可分離時,就意味著他認為不能為了一方的利益而損害另一方的利益。這是因為,人與所有的自然存在物一樣,“具有異在形式的觀念”⑤Economic and Philosophic Manuscripts of 1844,p.337.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67頁。。所以他提出自然主義和人本主義是可以相互替換的用語。馬克思對人類與自然之間的“連續(xù)交換”的強調肯定以及尊重了自然的限制,為對資本主義的生態(tài)批判提供了堅實的基礎。
甚至早在1844年手稿中,人們發(fā)現(xiàn)馬克思至少已經隱晦地將資本主義理解為一種“壞的無限”(使用黑格爾的短語)。在使具體的感性活動從屬于一種抽象的支配形式(價值和利潤增殖的沖動)的過程中,資本主義不懈地尋求無限的擴張。你可能會問無限擴張為什么是錯的?當然,如果無限擴張意味著以人類自身的發(fā)展為目的本身,那它并沒有什么不對。從來不會有太多的教育,太多的智慧,太多的文化,太多的友誼,或太多的愛。這些“無限的追求”不會危害自然。但這些與資本為了自身的目的而進行擴張的無限沖動也毫無關系。對利潤和價值的無限追求必然導致一個消費社會的產生,這個社會認為自然界的資源和原材料都是無限的。但這是一種錯覺。
第二,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大綱》中再次提到了人與自然的關系。他寫道,在資本主義社會,“只有在資本主義制度下自然界才不過是人的對象,不過是有用物;它不再被認為是自為的力量”⑥David McLellan.Karl Marx:Selected Writing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p.398.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393頁。。人們不再認為自然具有其內在價值。只有它能夠用來換取貨幣時,它才被認為是“有價值”的。自然不再是因其自身而受到尊重,社會“旨在使其聽命于人類的需要,不管是使其作為消費對象還是生產工具”。自然不再像前資本主義社會那樣被神化。它不再被看做奇跡或視為謎。“它破壞了所有的一切……”,馬克思指出這個進程的確促進了“生產力的發(fā)展和需求的增加”。然而,他絕不是對這個進程毫無批判。因為推動生產力發(fā)展的,是資本要克服一切人為的或自然的障礙以實現(xiàn)其自我擴張的無限動力。資本不接受有限的限制,因為“每一個這樣的限制都是同資本的使命相矛盾的”①David McLellan.Karl Marx:Selected Writings.p.398.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第393頁。。我認為這是一個洞察資本邏輯的重要的生態(tài)學視角。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大綱》中的其他地方對此做了展開:
資本是力圖超越自己極限的一種無止境的和無限制的欲望。任何一種界限都是而且必然是對資本的限制。否則它就不再是資本——自我生產的貨幣了。如果資本不再感到某種界限是限制,而是在這個界限內感到很自在,那么資本本身就會從交換價值降為使用價值,從財富的一般形式降為財富的某種實體存在。資本作為資本創(chuàng)造的是一定的剩余價值,因為它不能一下子創(chuàng)造出無限的剩余價值;然而它是力圖創(chuàng)造更多剩余價值的不停的運動。②Karl Marx.Grundrisse.Translated by Martin Nicolaus.New York:Penguin Books 1973,p.334.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第299頁。
第三,《資本論》第1卷中有許多關于自然的重要的論述,進一步擴展了馬克思早期的見解。他寫道:“勞動是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交換的一般條件,是人類生活的永恒的自然條件,因此,它不以人類生活的任何形式為轉移,倒不如說,它是人類生活的一切社會形式所共有的。”③Karl Marx.Capital,Vol.I.Translated by Ben Fowkes.New York:Vintage 1977,p.290.參見《資本論》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208~209頁。馬克思認為勞動是人與自然相互作用的媒介。勞動在這個意義上不是脫離或外在于自然的。它不是抽象的“自為存在”。只有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即在特定的資本主義價值生產過程中,勞動才是獨立于包括自然在內的其他實體的“自為存在”。這是因為只有在資本主義社會,勞動才具有抽象勞動和具體勞動的二重性。通過社會必要勞動時間使勞動抽象化,抽象勞動作為獨立于人的形而上學的超主體存在,因為這是一種異化的勞動形式。馬克思并沒有因此就認為勞動是高于自然的并且可以無視自然。對馬克思來說,這種對“勞動”的態(tài)度是勞動在資本主義條件下所采取的“特殊社會形式”,即抽象勞動的意識形態(tài)表現(xiàn)。馬克思沒有“神化”勞動。他承認了它的重要性,同時否認它有任何一種超自然的能力。
第四,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甚至更明確地闡述了人與自然的關系?!陡邕_綱領》是拉塞爾派和德國社會民主工黨的合并綱領,強調“勞動是一切財富的源泉”。馬克思非常反對這一論斷。他寫道,“勞動不是一切財富的源泉。自然界和勞動一樣也是使用價值的源泉,勞動本身不過是一種自然力的表現(xiàn)及人的勞動力的表現(xiàn)”。當拉塞爾派和德國社會民主工黨贊頌勞動是一切財富的源泉時,他們無疑認為他們這樣做有益于勞動。但馬克思表明,情況恰恰相反:“資產者有很充分的理由硬給勞動加上一種超自然的創(chuàng)造力”④“Critique of the Gotha Program”,in Marx and Engels Collected Works,Vol.24.New York:International Publishers,1989,p.81.參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98頁。,因為這給資產者為創(chuàng)造利潤壓迫工人提供了合理的辯解。此外,應該指出的是,說“勞動是一切財富的源泉”也并沒有為勞動增光。只有當勞動以抽象勞動的形式存在時,它才能作為價值的源泉。具體勞動與抽象勞動的分離正是資本主義價值生產的基礎,因為抽象勞動是價值的實質。馬克思不贊成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勞動以價值形式呈現(xiàn)出來;相反,他希望通過“自由聯(lián)合的勞動”來完全廢除價值生產。
這個簡要的介紹表明,馬克思的作品中有很多關于當代生態(tài)問題和環(huán)境問題的寶貴材料。馬克思思想的這一維度被忽視太久了。
然而我們必須承認,馬克思作品的生態(tài)學意義被忽視有一個客觀原因。這與他的主要理論作品形成的具體歷史時期有關。馬克思寫作的時期,資本主義只出現(xiàn)在世界的小部分地區(qū)——歐洲與北美。世界上大多數(shù)社會的生產方式仍然是前資本主義社會的。更重要的是,即使當時最發(fā)達的資本主義國家,生產力水平也十分低下。馬克思明白生產力水平是實現(xiàn)共產主義或社會主義的重要條件,所以他強調需要進一步發(fā)展生產力。結果,在馬克思的作品中,生產力的發(fā)展對環(huán)境的破壞不像要求最大限度地發(fā)展生產力那樣重要。
這對后馬克思主義產生了嚴重的影響。他們大多都能理解馬克思關于要求發(fā)展生產力的觀點,特別是那些生活在技術較落后地區(qū)如俄羅斯和非西方國家的后馬克思主義者。他們深刻地意識到自己國家的技術非常落后,但他們沒有充分重視生產力的發(fā)展對環(huán)境的破壞。他們很少有人重視馬克思的價值理論,并認為僅僅是生產力本身的數(shù)量增長就會實現(xiàn)共產主義或社會主義。事實上,在一些國家,后馬克思主義成為主導的意識形態(tài),這些后馬克思主義者熱情地擁護現(xiàn)代化并將它視為目的本身,完全忽視現(xiàn)代化對環(huán)境的影響。他們將自然看做是與人分離的并且認為自然阻礙了經濟的進一步發(fā)展。這當然不是馬克思的觀點。但因為他確實強調需要發(fā)展生產力,導致他理論的其他方面被忽視。
但我們今天生活的時代與馬克思的時代不同。今天不僅僅要發(fā)展生產力,而且要以不破壞人類或環(huán)境的方式來發(fā)展生產力。我們需要牢記的是當今大多數(shù)生產力的破壞本性。技術的進步走得過遠,為了無限擴張而不顧自然的有限性的做法在生產系統(tǒng)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限定了整個世界經濟,這使得我們的主要任務不是提高生產力而是限制或者消除某一些生產力。大多數(shù)生產力都有其破壞本性,如大量二氧化碳被排放到大氣就可以證明生產力的破壞性。我們再也不能通過簡單地復制西方國家的經濟發(fā)展模式來衡量社會的進步。那種發(fā)展模式是不可持續(xù)的。今天甚至在未來更長的時間內都需要一個不同于馬克思時代的重點。
梅扎羅斯(Istvan Mészarós)這樣寫道:“如果某些可行性過渡策略成功地沖破破壞性的資本主義技術的社會包容的惡性循環(huán),那么,資本的‘生產力’將不會繼續(xù)投射威脅生存的陰影,而且,相反的是,馬克思通常贊同的解放的物質條件將會得以完成?!雹買stvan Mészarós.Beyond Capital:Towards a Theory of Transition.New York:Monthly Review Books,1995,p.433.參見梅扎羅斯:《超越資本:關于一種過渡理論》下冊,鄭一明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530頁。
當然,極度貧困使人類受盡折磨,所以必須要發(fā)展經濟。但是我們不能再按照西方社會為人類提供的發(fā)展道路來發(fā)展經濟。我們必須通過同時消除價值生產來實現(xiàn)經濟發(fā)展。這樣做需要一個不同于目前存在的發(fā)展模式。制定出一個完全不同的模式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并且在某些方面它才剛剛開始。但必須制定出這個模式。人類未來的存在很可能取決于它。
●作者地址:Peter Hudis,Okaton Community College;Illinois 60016USA。Email:peterhudis@aol.com。
●譯者地址:佘藍天,中南財經政法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北武漢430073。Email:1013417556@qq.com。
●責任編輯:涂文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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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x’s Concept of Nature and Its Importance for Today
Peter Hudis
(Okaton Community College)
The ecological crisis clearly presents us with a new series of challenges.We have to take a renewed look at how his ideas can help us confront,as well as overcome the present crisis.Marx’s analysis of value production is the most important resource for grasping the roots of the present ecological crisis.His formulations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umanity and nature also provided valuable materials to the present ecological crisis.The forces of production were poorly developed in Marx’s time,so he emphasized the need for their further development,resulting in the fact that the ecological implications of his work have often been overlooked.But today,we live in a very different world from the world that Marx lived in.We require a different development model:not simply to develop the productive forces,but to develop in such a way that no damage will be done to either human beings or the environment.
ecological crisis;capitalism;value production;nature;development model
10.14086/j.cnki.wujhs.2016.05.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