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原

2015年9月1日晚，21歲的郭松因為忍受不了父母的長年爭吵，跳樓身亡?？吹窖粗械膬鹤樱傻母改富诓划敵?，可惜，時光不能倒流。人到中年的郭松父母，能否挺過喪子之痛？他們是否真正懂得家庭和睦的可貴？事發(fā)3個月后，記者重新走訪了這對夫婦及其親友鄰居，發(fā)現(xiàn)故事有了溫暖的結局……

2015年12月的一個早晨，遼寧撫順，戶外已經(jīng)是滴水成冰的嚴寒，郭本飛一早下樓買回了早餐，然后端到妻子姚丹的床頭，說：“今早只有包子了?！?/p>

姚丹一面起床穿衣，一面笑著對丈夫說：“我吃什么都行，沒事，你快去上班吧，別遲到了?！?/p>

郭本飛笑著點頭，披上了棉襖，背上包，臨出門時，他深情地看了一眼墻上兒子郭松的照片。鏡框里的郭松滿臉微笑，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如果眼前這溫馨的一幕發(fā)生在3個月前，這個可愛的小伙子，絕對不會選擇驚天一跳，他一定會活得陽光燦爛……

1993年春節(jié)，在遼寧撫順撫順礦務局下屬企業(yè)工作的郭本飛，與女同事姚丹結婚，第二年生下了兒子郭松。由于兩家老人都還沒有退休，無法給他們帶孩子，姚丹本來工資就不高，干脆辭職回家?guī)Ш⒆?。豈料，3年后郭本飛下崗了，沒有找到穩(wěn)定的工作，只能四處打零工，收入微薄。

貧賤夫妻百事哀。姚丹開始埋怨丈夫沒出息;郭本飛責怪妻子不體恤他的辛勞。最初，只要聽到父母吵架，郭松就嚇得躲了起來;鄰居們會過來勸一下，但夫婦倆既不顧兒子的感受，也不給鄰居面子……

大約郭松10歲這年，姚丹有一天問兒子，如果她和他爸爸離婚了，他是否愿意跟她一起生活。一聽這話，郭松哭著跑去爺爺家。見孫子哭成了淚人，爺爺抹著眼淚說：“小松子，你爸媽水火不容，天天吵著也難受，他們離就離，你跟著我和奶奶過，好不好！”

見爺爺這樣說，郭松哭得更厲害了：“不行不行，他們要是離婚了，我就沒有爸爸媽媽了，大家都會笑話我的，萬一爸爸又討了老婆，媽媽再嫁了人，更加沒人管我了。你和奶奶都老了，能管我多久啊……”

他的這些話，讓爺爺奶奶淚流滿面，發(fā)誓要阻止兒子離婚。爺爺上門，苦勸郭本飛：“不看婆娘看孩子，你能保證再討個老婆就能對小松子好？別犯渾了！”

好心的鄰居老太也上門去勸解郭本飛兩口子：“你們吵吵就算了，別離婚了，你們家郭松太可憐了！你們看看哪個后媽、后爸管孩子呀？很多單親家庭的孩子沒人管，就學壞！你們不能只想自己怎么樣！生了孩子就得替他負責，你們不能太自私了……”

姚丹的父母也堅決反對女兒離婚。在雙方老人和鄰居們的勸解下，郭本飛和姚丹只好決定不離婚……

后來，郭本飛在一家政法機關開車，晚上還要去幫人開出租車，不跟妻子碰面還好，碰面就吵架。

生活在這種環(huán)境下，郭松的學習成績自然不理想。初中畢業(yè)時，他放棄了高中，考上了撫順市礦務局技術學校。該校的畢業(yè)生基本都會進入撫順礦務局下屬企業(yè)工作，這對郭松具有很大吸引力。

或許是隨著年齡增長，郭松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為未來擔憂，也逐漸能夠理解父母的痛苦。他也在反思，自己拴著他們不能離婚，是不是做錯了？

郭松有一天回家，還沒進門就聽到吵架聲，他打開門，對父母怒吼：“別吵了，樓都震垮了，你們想離婚就離，我不攔著！”姚丹和郭本飛都愣住了……

時過境遷，姚丹的想法早變了，覺得自己40多歲了，不好再找對象了，何況她還沒有工作。這么多年都過來了，眼看兒子即將結婚生子，她都快做奶奶的人了，何必做一個凄涼的單身婆呢！

此后，郭本飛一心離婚;姚丹則堅決不離。兩人都尋求兒子支持，郭松則能躲就躲，苦不堪言……

2013年6月，郭松技校畢業(yè)后，被撫順老虎臺礦區(qū)錄用，每月收入2000多元。見他工作認真，性格好，加上他1.75米的個頭，長相帥氣，引來不少女孩子喜歡。第二年，他與業(yè)務單位的一個文員相愛了。

2014年10月，在兒子女友第一次上門時，郭本飛和姚丹居然在吃飯時吵了起來。女友嚇得跑了……

2015年9月1日下午，郭本飛把兒子找了回來，還把自己的兩個妹妹找了過來，跟姚丹談論離婚的事。姚丹堅決不同意離婚。最后，幾個人打成一團。

郭松根本拉不住，哭喊著沖出門站在三樓暖氣管上，怒吼道：“你們打吧！你們再打，我就跳下去！”

屋內的父母，姑姑打在了一起，根本沒人注意到郭松舉動，也沒有理會他的威脅。有鄰居出來看到這一幕，認為他只是嚇唬父母，誰也沒有出聲勸阻。

這時是晚上8點多，郭松突然從暖氣管上一躍而下，頭部著地砸在一樓地磚上，鮮血染紅了地磚……

鄰居見郭松摔在了地上，就大喊：“郭松跳樓了，快下來！”樓上的廝打聲這才停了下來，等父母、姑姑沖下來時，郭松頭部的鮮血還在流淌著。姚丹昏厥在地，郭本飛緊緊抱著兒子，失魂落魄發(fā)不出聲來！

不久，撫順市120急救中心醫(yī)生和新?lián)釁^(qū)公安分局民警趕到現(xiàn)場時，發(fā)現(xiàn)郭松已經(jīng)含恨西去……

如果兒子是死于意外，夫婦倆可能只有悲傷，可兒子是死于自己的爭吵，悲痛之外更是悔恨。辦完兒子的喪事后，夫妻倆卻再也沒有力氣和心情爭吵。郭本飛畢竟是男人，悲痛過后，強打精神去上班;可姚丹無法走出，嗓子哭啞了，眼淚流干了，仍然在哭泣。

悲傷的日子，度日如年。不過，也更容易讓人思考。對于夫妻倆來說，每一刻內心都是驚濤駭浪……

郭本飛的父母悲痛之余，叮囑他要注意姚丹的動向，害怕姚丹再出什么事。父親的聲音在顫抖：“你再煩也要忍著，我們老郭家不能再死第二個人了！”

郭本飛哭著跟父親保證：“您老放心吧，我不能死了兒子，又死老婆，那樣，我在撫順還活得起人嗎！”

一連幾天，姚丹都坐在兒子墜樓的地方，一言不發(fā)。大家都覺得她可能瘋了，議論紛紛。有人好心的安慰，各種各樣的道理都說遍了，姚丹有時聽，有時不聽，有時則不停地掉眼淚。這天下午，鄰居蘇大姐叫來郭本飛，勸他說：“你快把你老婆送醫(yī)院看看，要是她瘋了，你也沒有安生日子過的……”

看著妻子這樣，郭本飛心中的恨意忽然就消失了，第一次覺得妻子是如此可憐。他輕聲對她說：“姚丹，我們去醫(yī)院吧，你這樣坐在地上不是個事?！?/p>

孰料，姚丹平靜地回答說：“我沒瘋，我只是在這里陪陪兒子的魂，我在想事情，你別擔心?！钡谝淮我娖拮舆@樣平靜地說話，還帶著人情味，郭本飛又意外，又有一點溫暖，就將她扶了起來，并扶著她回家。

回家后，郭本飛默默地去打了一盆洗臉水，把毛巾浸濕又擰干，然后遞給了妻子。姚丹默默地接過來，擦臉，擦著擦著，她又哭了起來。她說：“老郭，我們倆為什么要吵架，有什么好吵的啊……”

一句話戳中郭本飛的心窩，也忍不住哭出聲來，第一次擁抱了妻子：“是啊，有什么比兒子的命重要呢，你說這些年來，我們天天吵，到底在吵什么呢？！”

很多問題，想不明白，吵不明白，可是面對兒子年輕的生命遽然消失，剮心之痛，讓這一對夫妻冤家，竟然在短時間就大徹大悟：他們一直認為自己是為了兒子好，可對于兒子來說，父母的和睦比命都重要！

兒子以死相諫，他們還有什么想不通的呢……

這天晚上，姚丹痛哭流涕地向丈夫道歉，說自己不懂得體恤他的辛勞，一味指責他，實在是不講理了。她還平靜地提出：“我知道你想離婚，這一次我不鬧了，我同意，你說怎么離就怎么離……”

妻子的話，讓郭本飛潸然淚下，也真誠地向妻子道歉：“你帶兒子，里里外外，也是很不容易，跟著我沒有過一天好日子，我還嫌你吃閑飯，我混賬啊……”

這一夜，夫妻倆說了很多話，流了很多淚。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僅僅只是幾句相互道歉的話，就把這二十年來的紛爭，化解得干干凈凈……

盡管互相取得了諒解，夫妻倆的喪子之痛卻并沒有得到緩解。姚丹的精神很差，晚上睡不著，剛一入睡又哭醒來。郭松只好接來了岳父母，請他們寬慰妻子。見女婿懂得關心和呵護女兒了，老人也很感動。他們勸女兒，一個人活多久，怎么死，都是上天注定的，也許這就是郭松的命。郭松生前，就是希望父母和好，現(xiàn)在你們和好了，他在九泉之下，也會瞑目了！

在母親的寬慰下，姚丹的心情逐漸明朗起來。她開始關心郭本飛。她以前最討厭丈夫喝酒，現(xiàn)在她主動給他買酒，還陪他喝幾盅，邊喝，邊聊……

妻子的變化，郭松感受最深。他投桃報李，下班回來，碰上賣水果的，就會挑幾顆妻子愛吃的水果拎回來。原來，夫妻和睦，是多么平常而又幸福的事啊！

10月上旬的一天，郭本飛下班回來，發(fā)現(xiàn)妻子又在哭。他小心翼翼地問她，是不是想兒子了？姚丹淚流滿面地將兒子初中時的語文課本，翻給丈夫看：“我今天才看到，好難過?！惫撅w一看，上面是兒子的筆跡：“爸爸、媽媽，你們和好吧！求你們了?。?！”

這一定是兒子當年復習功課時，受不了父母的爭吵而憤然寫下的。只是，他永遠也不會想到，這成了他留給父母的遺言。當心愿實現(xiàn)了，他卻不在了……

夫妻倆再次抱頭痛哭。郭本飛告訴妻子說：“兒子希望我們和好，他不希望我們離婚，所以，我們要好好過日子，要開心，不然，兒子就真的白死了……”

姚丹泣不成聲，點了點頭。姚丹讓父母回家，她已經(jīng)跟丈夫打開心結，不會做傻事了。在郭本飛為岳父母踐行的酒桌上，岳母忽然對他們說：“你們還年輕，再生一個吧?！币Φび行┏泽@，自己都42歲了，還能生育嗎？母親說，農村老家還有47歲生孩子的，你咋不能生？

老人的一句話，點燃了郭本飛和姚丹新的希望。

第二天，郭本飛帶著妻子去了一趟沈陽盛京醫(yī)院檢查身體。醫(yī)生檢查后，認為兩人的身體都沒有什么問題。盡管姚丹42歲了，懷孕有很大風險，但只要懷孕前做好身體調理，懷孕后做好胎檢，分娩時多提前幾天住院，那么風險可以降到最低。

聽了大夫的意見后，夫妻倆決心排除萬難，再生育一個孩子。為了讓妻子安心懷孕養(yǎng)胎，郭本飛不讓她做一點體力活，早餐他下樓買，晚餐他回家做，中餐則讓妻子叫外賣。他又開始了日夜連軸轉的辛勞，但苦并快樂著。他發(fā)誓要給妻子和即將到來的孩子，一個溫暖而寬裕的家，一個再也沒有眼淚的家……

（由于涉及隱私，文中人物系化名）

編輯/肖江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