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魚
年少的深情總是最深情,如水漫漫,如火迸發(fā),就算傷痕累累也在所不惜。蘇唯說,那時候她就曾想過,如果以后還有機會遇見他,一定要告訴他,她從來都不曾怪過他,而是充滿愧疚。
1
午休的時間,下了一場陣雨。蘇唯望著窗外的樹發(fā)呆,白露過后總是覺得倦倦的,打不起精神來,覺得好像有什么事要發(fā)生。
“蘇唯蘇唯?!?/p>
宋以朗人還沒到,聲音先到,他叫蘇唯的時候永遠像是在叫一個疊名,一進公司就這樣,她說了好多回也改不掉。
他很快跑過來,一臉訕笑,什么也不說拉起蘇唯就往外走。
“喏,他是不是你喜歡的那種男人?”他指著企劃部的玻璃跟她說。
蘇唯看過去,一個年輕男人背對著她,穿著深藍色條紋西裝,背挺得直直的,認真地工作。也不知怎么了,她忽然心里一動。
“都看不到臉!”她說完就要走。
“別動?!彼我岳释蝗焕∷?,只聽見他小聲說:“他回過頭了?!?/p>
蘇唯條件反射地轉(zhuǎn)過身去,目光透過玻璃抵達在那人身上,然后她的心,噗通一聲仿佛從幾萬米的高空墜落。
陸成風,怎么會是他?蘇唯慌忙逃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噠噠的聲音與她的心跳重合,她都忘了多久沒有這樣慌張過,也忘了多久沒有見過陸成風了。
蘇唯甚至從未想過,這輩子還會再見到他。
2
兩年前剛進公司的時候,宋以朗也曾追過蘇唯,但那時蘇唯正值生無可戀的狀態(tài),只一句“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就拒絕了他。
他追著蘇唯問,什么才是她喜歡的風格?
蘇唯腦海里第一個冒出來的人,就是陸成風,瘦瘦高高,溫文爾雅,走在人群里都會閃閃發(fā)光,吃飯不吧唧嘴,喝湯不發(fā)出聲音,走路端端正正。
“你這是找對象還是找標本???”宋以朗不以為然。
那時候,蘇唯剛找到工作沒心思搭理他,每天最早到公司,然后像打了雞血一樣把自己忙到吐血。顧不上吃早餐,宋以朗每天早上把不重樣的早餐送到她的部門,她每次拒絕他還是照樣送。
蘇唯說:“我都跟你說了,你不是我的菜。”
可宋以朗眼珠一轉(zhuǎn)說:“我只是想證明男女之間有純友誼?!?/p>
蘇唯差點被紅棗豆?jié){噎住,從那以后吃得理所當然了,也跟宋以朗成了鐵打的哥們兒,他兩年里再也沒有提過追她這件事兒。她想,大抵他對她也不過是乍見之歡而已。后來每當宋以朗打著跟她一起蹭飯的幌子跟別的姑娘勾搭時,她都大手一揮說道:“千萬別信他,他不靠譜的,當初也跟我這么說的?!?/p>
因此,宋以朗也一直單著。
兩年來,不管是在街上撞見個男人,還是公司新來了小鮮肉,他總要拽著她去看,問一句:這是你喜歡的類型嗎?
蘇唯已習以為常了,可是她沒想到宋以朗這次問的人會是陸成風。她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回的國,也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別的原因跟她進了同一家公司。
總之從那天開始,她再也不敢隨便去企劃部串門,在公司都低著頭走路。宋以朗猜出她跟那位公司新晉男神似乎是舊相識,整天纏著她問他們的關(guān)系。
蘇唯也不知打哪里冒出來的怒氣,大吼一句,管你什么事!
宋以朗驀地住嘴,氣氛也瞬間僵了。
3
宋以朗再笨也猜得出,大概那個叫陸成風的男人是蘇唯的前男友。
周末,蘇唯思來想去覺得自己那天有些過火,破天荒的帶宋以朗去吃春水路最貴的甜點。宋以朗剛坐下,蘇唯就說起了她跟陸成風的過往。
那是八年前了,蘇唯和陸成風念同一所高中,在那個女生們都喜歡壞男生的時候,只有蘇唯喜歡陸成風這樣的,不好不壞,但溫柔得像一碗水,想一想都覺得心口舒爽。
那個年紀的女生最喜歡一見鐘情的浪漫,要么飛蛾撲火,要么暗戀成繭,蘇唯這樣的性格自然選擇前者。
她的表白簡單而老套,陸成風大約是沒拒絕過別人,就答應了。他們一直到高中畢業(yè)感情都很好,兩個人打算考同一所大學,再一起實習,甚至說好了大學一畢業(yè)就結(jié)婚。
“你們打算得可真遠啊,是不是你一廂情愿的?”宋以朗突然插嘴道。
蘇唯白了他一眼,“別打岔?!彼肿灶欁缘乩^續(xù)講下去。
可是事情在高考結(jié)束后不久出現(xiàn)了問題,她跟陸成風在一家咖啡館聊天的時候,因為她一句不太好聽的話,兩個人起了爭執(zhí),一向溫柔的陸成風竟然當眾把她從咖啡館的二樓推了下去。
宋以朗蹭地站起來,“他媽的,是不是男人?。 ?/p>
蘇唯趕緊拉他坐下,“你先聽我說嘛?!?/p>
還好二樓不算太高,下面又是草坪,她沒有受什么傷,只是腦門被樹枝劃傷,陸成風大概也沒想到她會掉下去,趕緊送她去醫(yī)院。但是不管蘇唯怎么求情,她爸媽還是把陸成風告上了法庭。
那個時候蘇唯才知道關(guān)于陸成風的秘密,原來他的母親早逝,父親酗酒,他從小就生活在家庭暴力的環(huán)境下,沒有人愿意靠近他,所以他總是擺出溫柔的表象來。因為種種情況,加上他父親不知從哪里搞來一張精神病證明,最終陸成風并沒有被判刑,但卻因為蘇家人拿她腦門上的疤說事,要求他們巨額賠償。
聽說他們賠光了所有的錢,蘇唯氣得跟爸媽吵架,然后一個人躲在房間里,哭得聲嘶力竭,她覺得變成自己對不起陸成風了。
大學開學前一晚,她在家門口收到了他的一封道歉信,紙上寫滿密密麻麻的對不起。
后來,蘇唯再也沒見過他了,只聽說他并沒念大學,好像跟著爸爸去了國外謀生。
年少的深情總是最深情,如水漫漫,如火迸發(fā),就算傷痕累累也在所不惜。蘇唯說,那時候她就曾想過,如果以后還有機會遇見他,一定要告訴他,她從來都不曾怪過他,而是充滿愧疚。
“真的只是愧疚嗎?”宋以朗酸酸地說。
蘇唯一愣,腦海里再次浮現(xiàn)出陸成風的臉來。她想,確實不只是愧疚,在他離開以后的那些年里,她再也沒有對誰動過心,也再未戀愛過,她一直在等他回來,可是他真的回來了,她卻不敢見了。
4
上午十點,宋以朗發(fā)微信約蘇唯去茶水間,說是有事告訴她,她也沒多想就去了,結(jié)果等在那里的人,不是宋以朗,而是陸成風。
蘇唯想逃但已來不及,陸成風已經(jīng)看見了她。她以為他會很震驚,但他的眼眸里只有一片歡喜和溫柔,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他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她回應著。
“我以為你還要繼續(xù)躲著我呢?!标懗娠L彎了彎嘴角,一如當年的溫柔。
難道?蘇唯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知道她在這家公司,所以才會來的,突然她就紅了眼眶。
蘇唯掐著大腿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她問起他在國外的生活,他卻問她是否原諒了他,蘇唯點頭如搗蒜,毫無準備之下就被陸成風拉進了懷里。她的心像失重一樣落下又飛起來,他還是那么溫柔,但這溫柔似乎又有不同,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蘇唯也不知道這算不算跟陸成風和好,但他每天下班都來找她,好像回到了當年高中時代一樣。宋以朗一聽他們和好,騰地跳了起來。
“蘇唯!你是不是傻!”
“也不知道是誰故意約我跟他見面呢。哎?你終于不蘇唯蘇唯地叫啦,不過我還有點兒不習慣呢。”
“你給我正經(jīng)一點!”宋以朗真的發(fā)飆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夠面對他,搞清楚自己的感情,可沒想到你又栽進陷阱里?!?/p>
蘇唯終于也不再開玩笑,她說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還是像以前那樣對溫柔的男人毫無抵抗力。
“你別忘了他把你從二樓推下去,如果他愛你他怎么可能這么做呢。”宋以朗都快氣死了,女人在愛情里智商真的為零。
蘇唯臉色一沉,“你別再說了,他當時一定是失手?!?/p>
5
蘇唯和陸成風和好如初了,連周末都膩在一起。
陸成風說起他在國外的那些年,蘇唯心里又是滿滿的愧疚,她決定用未來所有的時間來好好彌補他。
宋以朗還是一有機會就對她進行唐僧式的教育,蘇唯自然聽不進去,漸漸地,宋以朗也不勸她了,也不會再每天跑來她的部門找她,就連一直一起過的中秋節(jié),他也只是悄悄在她辦公桌上放了一枚她愛吃的蛋黃月餅。
蘇唯拿著那枚月餅,想起兩年前剛進公司的時候,宋以朗就說過,在這舉目無親的城市,以后每個中秋節(jié)都有他陪著她。蘇唯的心里生出一絲失落,一直延續(xù)到晚上她去陸成風家里吃飯才慢慢消散。
那晚,他們都喝了一些酒,蘇唯突然問起他父親。
陸成風也不知怎么瞬間臉色就變了,剛才溫柔如水的眼眸里充滿戾氣,蘇唯只顧著說話沒察覺氣氛不對。
陸成風是突然爆發(fā)的,他抓起蘇唯的手瘋了一樣咆哮,蘇唯嚇了一跳,怎么也掙脫不了,只聽見陸成風大喊大叫。他說他父親當年到國外不久就生病去世了,他才18歲,一個人在國外受盡苦難,過著人間地獄般的生活,而這一切都拜她一家人所賜。
蘇唯拼命掙脫他的手,想去拿手機的時候,陸成風拿起手邊的酒瓶就朝她砸過來,不偏不倚正中腦門,她跌跌撞撞地摔倒,然后昏迷過去?;杳灾H,她恍然間聽見了宋以朗的聲音。
6
蘇唯醒來的時候,是在醫(yī)院,額頭撕裂般地疼。
她許久才記起昨晚跟陸成風的爭執(zhí),嚇得坐了起來,宋以朗這時走進來,見她要下床立刻攔住她。
“你傷成這樣還想去找他嗎?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到你也許連命都沒了,當年他根本就不是失手推了你,那精神病證書也不是偽造的!他就是患有間歇性精神??!不信你自己看!”
蘇唯緩緩拿起宋以朗扔在她面前的關(guān)于陸成風精神病的證明,如當頭棒喝。
“你報警了?”她抬頭問。
“沒有?!彼我岳收f,“你一直覺得虧欠他,我不能讓你再虧欠下去。我知道你也不一定想報警?!?/p>
蘇唯心里一動,沒想到宋以朗這么了解她,也這么替她著想。蘇唯住院一個星期,宋以朗就請了一個星期的假陪著她,期間陸成風來過兩次,但蘇唯都沒有見他。這一次,新傷正好覆蓋在舊傷疤上,蘇唯覺得這也許就昭示著她跟陸成風之間必須了結(jié)了。
在住院的時間里,蘇唯想了許多事,她突然發(fā)現(xiàn),其實她心里對陸成風的愛和愧疚早就不見了蹤影,是她自己還沒能從那些往事里清醒。
她還想起這兩年多來宋以朗一朝一夕的陪伴,他雖然沒有再對她表明心跡,但他對她的心意,她又怎么可能不明了。在這種時候,她好像才真的懂得,原來一直在她心里住著的人,是愛她愛到不計得失的宋以朗。
出院那天,宋以朗看著她扎著光溜溜的馬尾,看著她額頭上的傷疤,愣了好一會兒。
“看什么看!”蘇唯嗔道。
“認識你兩年零三個月,終于見到了你的額頭?!彼我岳使首魃钋榈谋砬?,逗得蘇唯哈哈大笑。
走到醫(yī)院門口,陸成風捧著一束康乃馨出現(xiàn)在蘇唯面前,他跟蘇唯說了好多聲對不起,還說他已經(jīng)從公司辭職了,而且決定去接受心理治療。
蘇唯那時才懂得當年他放在她家門口的那么多對不起,其實不是對不起離開她,而是對不起他的精神病傷害了她。
宋以朗替蘇唯收下花,還替她說了聲再見,然后上了車。
7
十月的時候,蘇唯決定去整形醫(yī)院去掉額頭上的疤痕。宋以朗知道這是她要與過去告別的儀式,不僅是陸成風還有從前的蘇唯。
手術(shù)前他還打趣她:“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天天看見你的額頭了?”
蘇唯看了他一眼,明白他這句話的弦外之音,她也決定等額頭上的疤痕都消失之后就給他一個答案。
十月最后一天,蘇唯對著鏡子揭下額頭上的紗布,除了有些微微的紅腫以外,那些丑陋的傷疤都不見了,她的劉海也已經(jīng)全部可以扎起來,這些年她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露出自己的額頭。
蘇唯剛進辦公室,宋以朗就來了。
他盯著她的額頭看了好久,然后一轉(zhuǎn)平日里的嬉皮笑臉,一臉嚴肅深情地說:“蘇唯,我給自己兩年的時間,想要變成你喜歡的那種溫柔男人,但是我好像真的做不到。以前你心里有個陸成風,可現(xiàn)在我相信你已經(jīng)忘了他。還有,男女之間根本就沒有什么狗屁的純友誼,有你在,我根本不想多看別的女人一眼。所以對不起,我還是喜歡你?!?/p>
“那你還總是當著我的面勾搭別的姑娘?!碧K唯說。
“這不是故意讓你吃醋嘛,這招挺成功的,每次都被你攪黃了,所以你得對我負責。”
宋以朗一副不罷休的表情,蘇唯紅著眼眶點了頭。
責編/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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