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漢林
(中央財經(jīng)大學 文化與傳媒學院,北京 昌平 102206)
博大精深的杜甫研究體系
——張忠綱先生《詩圣杜甫研究》讀后記
左漢林
(中央財經(jīng)大學 文化與傳媒學院,北京 昌平 102206)
杜甫研究始終是中國古代文學研究的重要內(nèi)容,涌現(xiàn)出了許多著名的學者和專家,張忠綱先生無疑是其中著名的一位。最近,我們拜讀了張忠綱先生新近出版的著作《詩圣杜甫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結合張先生此前的著作,如《杜集書目提要》、《杜詩縱橫探》、《杜甫詩話校注六種》、《杜集敘錄》、《杜甫大辭典》,特別是由其終審統(tǒng)稿的《杜甫全集校注》,我們發(fā)現(xiàn)張先生的杜甫研究涉及到諸多層面,體現(xiàn)出博大精深的特色,并構成了完整的杜甫研究體系。
張先生杜甫研究的特點,一是“全”,或曰“博”。凡關于杜甫的生平思想、家世交游、作品箋釋、詞語考證、歷代評述、版本考釋、鑒賞今譯、實地考察、辨?zhèn)屋嬝鹊龋嗨娅C。二是“細”,或曰“深”。大至作品作年、人事史實的考定,小至一字一詞的考釋,言必有據(jù),不發(fā)無根之論?!对娛ザ鸥ρ芯俊芬粫菑堉揖V先生杜甫研究成果的匯總,是其杜甫研究體系的最好呈現(xiàn),其中體現(xiàn)出來的特征和治學方法也對杜甫研究的開展多有啟示。
杜甫研究具有很長的歷史,涉及的文獻材料也極為豐富。張先生非常重視文獻的整理研究,從其參與編撰的《杜集書目提要》,到其主持撰寫的《杜集敘錄》,徹底摸清了杜詩學文獻的基本框架,成為杜甫研究者的必讀書。其《杜甫詩話校注六》種也被學界視為“校勘精審、注釋得當、科學性強”的古籍整理著作。
我們注意到,《詩圣杜甫研究》一書中亦收錄了張先生杜詩學文獻研究方面的諸多創(chuàng)獲。如其對華文軒編輯的《古典文學研究資料匯編·杜甫卷》上編(唐宋之部)就有諸多補遺。有許多稀見文獻,如《開運官書本杜集》、趙星?!抖沤鈧餍健?、梁運昌《杜園說杜》等,均是張先生首次為學界揭示其概貌。
張先生從宋彭乘《墨客揮犀》及《洪駒父詩話》等文獻中發(fā)現(xiàn)了杜甫佚句“黑暗通蠻貨”,又從宋蔡絛《西清詩話》等文獻中找到杜甫論詩佚文“作詩用事,要如釋語,水中著鹽,飲水乃知鹽味”。關于杜甫的遺佚詩文,古今學者曾不遺余力加以搜集,卻所獲甚微,且多不可信。張先生輯出的兩則杜甫佚文,雖數(shù)量不多,卻有著扎實的文獻依據(jù)。又如唐代顧陶《唐詩類選》雖已散佚,但通過宋元相關文獻的征引可知該書選錄了不少杜詩,是一部尊杜的選本。對此,已有學者進行詳細考證。但張先生還是撰寫了《第一部尊杜唐詩選本——顧陶編〈唐詩類選〉》一文,細心地指出相關考證中的疏漏和不足之處。
古人云:“不行萬里路,不讀萬卷書,不可讀老杜詩?!蔽覀冏⒁獾剑酥匾曃墨I資料的整理研究外,張先生還特別注重通過實地考察與文本材料進行互證。為了完成《杜甫全集校注》的編撰,張先生早年曾與校注組同仁耗時十幾年到全國各地搜集資料,還請友人從海外復印了不少珍稀資料。1979年至1980年,又沿著杜甫的行蹤遺跡進行了廣泛的實地考察,大大豐富了感性認識?!对娛ザ鸥ρ芯俊芬粫械脑S多結論,均與實地考察密不可分。
如《杜甫在山東行跡交游考辨》一文指出,杜詩中的歷下亭并非今日大明湖之歷下亭,乃古大明湖之歷下亭,其故址在今濟南市西門外五龍?zhí)陡浇?。此亭建于北魏以前,至杜甫來游時已有二三百年歷史,故杜甫詩中有“海右此亭古”之說。杜甫《題張氏隱居二首》中有“石門斜日到林丘”之句,關于“石門”的所在地,張先生通過實地考察后指出,石門山在今曲阜城東北六十里許,即津浦鐵路歇馬亭車站以東七八里處,從而澄清了平陰、章丘等誤說。
另外,為了使學術研究能夠做到“一字無假”,張先生秉持著親見原書的原則以求真求實,也多有發(fā)現(xiàn)。如湖南省圖書館所藏元刻本《重雕老杜詩史押韻》為該館鎮(zhèn)館之寶,秘不示人。《草堂》1983年第2期曾刊載《關于〈重雕老杜詩史押韻〉》一文,作者在文章中說:“我因在湖南工作,曾有機會獲觀半日,愿舉所知,以告同好?!庇终f:“本書有題跋三處,為一人筆跡。書前題記署‘嘉靖歲在己巳十月二十有八日復翁識’,下鈐陰文‘黃丕烈印’,陽文‘蕘圃’二方印?!弊髡哒J為黃丕烈題跋為書賈偽造。因作者親睹該書,言之鑿鑿,他人獲觀不易,故《杜集書目提要》照抄此文,亦云“書前題記署‘嘉靖歲在己巳十月二十有八日復翁識’”。張先生為校核該本之題跋文字,曾兩赴長沙,均未獲見該本。2002年11月,張先生到長沙參加杜甫與湖南國際學術研討會,又特地去湖南省圖書館親閱此本,發(fā)現(xiàn)書前題記署的卻是“嘉慶歲在己巳十月二十有八日復翁識”。后經(jīng)查核,嘉靖(1522~1566)共45年,但沒有“己巳”年。而嘉慶十四年(1809)正是“己巳”年。故黃丕烈題跋與鈐印是真的,并非書賈偽造。張忠綱先生特撰寫《是“嘉慶”,不是“嘉靖”》一文對此進行辨析,糾正了“嘉靖”之誤。
“功夫要死,心眼要活”,這是張先生從乃師馮沅君先生處得來的“治學三昧”。也就是說,既要下苦功,博覽窮搜,精嚴審慎,又要肯動腦筋,善于思考,有所創(chuàng)見,不因襲成說。我們注意到,張先生常常通過嚴謹?shù)目甲C正本清源,還原歷史真相。
如《宋代杜集“集注姓氏”考辨》一文,長達八萬多字,曾在《文史》連載,后又增補。該文對杜集集注姓氏156家詳加考辨,頗為精審,前人尚未這樣做過。張先生的《讀杜辨疑舉例》,有的條目不過短短幾十字,但參閱的文獻資料往往多達十幾種。在這些考證中,都貫注著張先生的獨立思考。如《贈比部蕭郎中十兄》“有美生人杰,由來積德門”,仇注引《桓玄傳》:“劉裕風骨不恒,蓋人杰也?!睆埾壬赋?,此注與蕭氏無涉,而《史記·高祖本紀》曰:“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zhèn)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zhàn)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眲罘Q蕭何為“人杰”,杜詩所本,當出于此。
又詩中的“積德門”,仇注引《開皇神告錄》曰:“隋開皇末,有老翁詣高祖,從容置酒,語及時事,曰:‘公積德之門,負至德之表。’”張先生指出,此注不確,亦與蕭氏無涉。杜詩所本,當為《史記·周本紀》后稷(姬姓)、古公亶父、周文王之“令德”、“積德行義”、“積善累德”。另《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一下》曰:“蕭氏出自姬姓,帝嚳之后”,“漢有丞相酇文終侯(蕭)何?!庇纱丝梢?,杜詩用事精確,不妄下一字。這些地方都駁正了舊注的訛誤,實屬深思明辨之論。
我們看到,張先生在研究中特別注意充分掌握學界動態(tài),廣泛參考吸收前人已有的研究成果,以便集思廣益,精益求精。
例如本書下編收錄的十余篇綜述文章,都體現(xiàn)了張先生對杜甫研究現(xiàn)狀的關注。再如本書上編中的《杜甫年譜簡編》,此年譜的編纂最早肇起于《杜甫大辭典》附錄之《杜甫年表》?!抖鸥Υ筠o典》出版以后的數(shù)年間,他又傾注了極大精力不斷對此《年表》進行修訂增補,故《杜甫年譜簡編》是目前所見最為精密完善之杜甫年譜。該《年譜》不僅充分吸收了諸種舊譜之長并修訂其訛誤,而且充分吸收了當代杜甫研究的最新成果,故此譜的豐富翔實程度以及對杜甫生平交游的考證研究深度,都較以往有很大進步,足資學者參考借鑒。
張先生還對古今行政區(qū)劃的變遷頗為留意,比如王嗣奭、仇兆鰲的籍貫鄞縣,以往的著作都加括號注曰:今浙江鄞縣。而張先生細心地修訂為:今浙江寧波市鄞州區(qū)。對書中涉及的大量地名,先生都是這樣不厭其煩地逐一修訂,其一絲不茍的認真態(tài)度令人動容。
張忠綱先生不僅是勤懇篤實、成就卓著的優(yōu)秀學者,更是性格豁達爽直、熱誠真淳的學界長輩。多年來他一直不遺余力地扶植和提攜后學及弟子,青年學者莫不為其熱誠而倍加感奮。諸多重要的杜詩研究著作,如《杜甫與六朝詩歌關系研究》、《清代杜詩學史》、《杜詩釋地》、《杜詩語言藝術研究》、《杜甫與儒家文化傳統(tǒng)》、《杜甫與宋代文化》、《〈杜詩詳注〉研究》、《百年杜甫研究之平議與反思》、《杜詩學研究論稿》等,張先生均為之作序。張先生對青年學者的扶持和鼓勵,推動了杜甫研究的全面開展。
張忠綱先生現(xiàn)任中國杜甫研究會會長,是國內(nèi)杜甫研究的著名專家,其學術研究始終圍繞杜甫展開。《詩圣杜甫研究》是凝結著張先生數(shù)十年心血的一部標志性成果,記載了作者不斷攀登研究高峰的歷史軌跡。該著作不僅構建了博大精深的杜甫研究體系,而且體現(xiàn)出嚴謹求實的學風和潛心鉆研的治學精神。我們相信,此書的出版對于促進杜甫研究具有重要的意義。
〔責任編輯 王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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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1351(2016)06-0120-03
2016-08-19
左漢林(1968-),男,河北保定人,中央財經(jīng)大學文化與傳媒學院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