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濤
(中國傳媒大學南廣學院國際傳播學院,江蘇 南京 211172)
托尼·莫里森《最藍的眼睛》中黑人古希臘式的悲劇命運
李濤
(中國傳媒大學南廣學院國際傳播學院,江蘇 南京 211172)
美國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在小說《最藍的眼睛》中,通過一個黑人小女孩的視角,展示了麻痹的家庭和社區(qū)對個體悲劇命運的影響。本文就小說人物的古希臘式悲劇命運進行解析,展現(xiàn)出人物悲劇命運發(fā)生的要素、情境和走向,以及造成這種悲劇命運的可能緣由,從而喚起讀者的思考。
古希臘;悲劇命運;《最藍的眼睛》
《最藍的眼睛》是托尼·莫里森寫于1970年的第一部小說。這部小說以重寫20世紀30年代到70年代美國中小學流行讀狄克和簡作為開篇,隨后探討了美、種族以及黑人生存的困境和悲慘命運等主題。小說第一句話就復制了狄克和簡讀本上的篇章,之后的句子在重復前文的同時去掉了標點,對語言材料的反復和記憶加深了對詞語的認識和理解??梢钥闯?,白人的價值觀通過啟蒙讀本逐漸滲透到黑人的觀念中,給他們帶來致命的沖擊,從而使他們情感扭曲、精神錯位。另一方面,預示了小說主人公皮克拉所向往的美好生活,像引文中的語句一樣混亂不堪、沒有希望。莫里森用這種特別的藝術表現(xiàn)手法強化了小說里黑人的悲劇命運,作者所描述的不公正的世界與讀本形成了異乎尋常的對比,那是一個決不會讓人聯(lián)想到狄克和簡的幸福的理想王國。
Henry Louis Gates Jr.稱莫里森的寫作“不同尋?!?,既普遍又難以理解。除了對讀本的重復引用,莫里森還提醒讀者對小說中敘述人克勞蒂亞的自責和道歉給予嚴肅的思考。通過閱讀小說文本,我們讀到的都是黑人無可逃避的宿命和古希臘式的悲劇命運。悲劇的命運觀也是古希臘悲劇的一個顯著特點,沒有命運觀就沒有古希臘悲劇,悲劇就失去了生命力。命運觀制約著古希臘悲劇的本質屬性。而所謂命運,就是必然之車輪(the Wheel of Necessity ),無可逃避,唯有面對和承擔。古希臘悲劇是一種共同擁有的真正的集體性經(jīng)驗。在《最藍的眼睛》這部小說里,無論是主人公皮克拉,還是她的家庭和社區(qū)里的其他黑人,他們無一不受到命運的擺布和扭曲。正如俄狄浦斯的悲劇命運,他雖清白無辜,卻要遭受命運的擺布。
皮克拉是小說中一個變化莫測的核心人物。在小說中,由于文化的蒙蔽和缺乏包容性,皮克拉遭受了自我消逝的痛苦。小說探討了何種影響形成了她的悲劇。小說開篇就提出有關美和行為的對錯與否這樣擾人的問題,白人的審美觀潛移默化地滲透進黑人的觀念之中。印有秀蘭·鄧波兒圖案的杯子的出現(xiàn),將有關美麗和正當行為這些令人煩擾的問題帶到讀者面前,定義美的時候存在什么標準。評論家Barbara Christian對此評論說:“在《最藍的眼睛》里,其中心主題是標準的西方審美觀對生活在俄亥俄州黑人的影響,以及對黑人社區(qū)觀念的深遠影響?!毙≌f里所有的成年人,在某種程度上,都接受了四季更替的反常性的顛倒并深受其影響。為了內(nèi)在化西方的審美觀,黑人社區(qū)自動地取消了自身文化擁有者的身份,成為他者;另一方面,四季輪回,永恒不變。這種輪回喻示了黑人的悲慘命運,這種命運同四季一樣,永無改變。與T.S 艾略特在荒原里創(chuàng)造的世界相比,莫里森小說里描寫的四季,沒有生長。扭曲的生存環(huán)境、不幸命運的必然性、顛倒的季節(jié)順序喻示著白人文化和價值觀對黑人的扭曲,以及黑人社區(qū)對問題的視而不見、一味地盲從而導致的集體性悲劇。莫里森不僅反對大地作為人生存的根基所應具有的母性,也反對人對自然盲目信任的沖動。人類自身以及母親和女兒的紐帶關系,在小說里表現(xiàn)為相互傷害而不是相互療傷的關系。也正是如此,當小說主人公皮克拉在白人雇主家碰翻了果醬時,皮克拉的母親波琳不僅沒有關心女兒是否被燙傷,反而在踢了女兒一腳后,安慰著一旁受到驚嚇的白人雇主的孩子,皮克拉再次陷入絕望之中。
W.E.B杜波伊斯曾提出“雙重意識”“他人的眼神”:作為在以白人為主流社會中的少數(shù)群體,黑人若在試圖尋求一席之地,必須要學會順應這種凝視。在小說《最》中,皮克拉拿著三便士去糖果店時,遭遇到這種視而不見的凝視:“在視網(wǎng)膜和物體之間,他的目光游移,他感覺沒有必要浪費功夫瞥上那么一眼?!弊鳛橐粋€白人移民的雅克鮑斯基,他怎么會去看一個丑陋的黑人女孩?皮克拉得到了三包包裝紙上印著瑪麗·琴的糖果,微笑的白色臉蛋和金發(fā)藍眼,他覺得這雙眼睛很美。她沒有錢來把自己裝扮成白人,只好尋求其他方式來讓自己變成白人,她決定用吃來消化白色的膚色。白人的審美觀通過糖果上瑪麗·琴的圖案,以另一種微妙的形式滲入到皮克拉的心理。
莫里森深知在黑人心里,“白人即美”的審美觀在黑人及社區(qū)打下了多么深的烙印,作者認為宣稱“黑即是美”是如此困難。在小說中,作者借敘述人克勞蒂亞的角度講述皮克拉的故事,克勞蒂亞的童年與皮克拉有相似之處,更有不同,因此,她能夠思考她們的處境,也為未能保護皮克拉感到自責。作者希望通過探索小說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讓讀者參與進來并思考,皮克拉被毀滅和克勞蒂亞幸存的深層次原因,除了懊悔和自責,我們還能為皮克拉的悲劇人生做些什么。
從小說對皮克拉家庭內(nèi)部的描述來看,家庭里的每個成員都比較反常。在秋季這一章節(jié)的最后一部分,描述了皮克拉家的變動:皮克拉的父親查理嗜酒如命,她的母親波琳信靠上帝只是為了公正,為了懲罰她的丈夫查理,在教堂祈禱時,“她希望上帝能幫助她,讓孩子們免受他們父親罪行的傷害”。貧窮本身并不能摧毀人,然而受白人文化影響的黑人審美觀和價值觀卻能摧毀黑人及整個社區(qū)。作者在小說中,通過敘述逐步加深我們對皮克拉家庭角色的理解,為何他們每個人都有著毀滅性和蓄意破壞的態(tài)度。作為小說的主角,在美國遭受貶損的三重身份——黑人、孩子和女性,造成其悲劇的命運。
(一)查理的悲劇
在《最藍的眼睛》小說里,查理毀了他的女兒皮克拉,本應遭到譴責。但是,回看查理成長過程中所經(jīng)歷的痛苦,我們不得不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查理經(jīng)歷了被拋棄的痛苦,他出生四天后被母親丟棄到垃圾堆,吉米大嬸解救并養(yǎng)育了他,他短暫的幸福生活在吉米大嬸病逝后就結束了。查理十幾歲時遭受了白人莫大的凌辱,在經(jīng)歷了這樣的羞辱后,查理開始了尋父之旅,與父親的相遇給查理帶來毀滅性的打擊。父親的拒絕是莫大的羞辱,查理一路奔跑,直到遠離一切他所熟悉的人和事。查理徹底地自由了,自由地任暴力肆意傷害他的家人,自由地感受他所能感受的一切:恐懼、內(nèi)疚、羞愧、愛、痛苦、遺憾。這一切將查理毀滅,查理的悲劇人生直接導致他的女兒皮克拉的悲劇人生。
(二)波琳的悲劇
波琳給女兒也帶來了極大的痛苦。波琳的悲劇人生同樣導致了女兒的悲劇。波琳小時腳部受傷,跛足和缺乏愛的家庭讓她變得孤僻,無論在哪,她都無法感受家的存在。波琳后來遇到了查理,兩人相戀并結婚。他們來到北方的俄亥俄州的洛倫城開始新的生活,一切都變了。波琳見到的都是白人,洛倫城婦女的勢利讓她感到孤獨,她希望能有一些錢裝扮自己。波琳的自我價值不在于救贖自己的女兒,而完全寄希望于她所工作的有錢的白人家庭。從南部鄉(xiāng)村遷到北方城市,對非裔美國人的影響是巨大的,黑人移民必須學會在這樣一片他們難以生存的地方生存。一方面,他們和南方的人事有難以割舍的維系;另一方面,他們又被已形成的白人社區(qū)所輕視。
(三)杰拉丁的悲劇
作為一名中產(chǎn)階級的黑人婦女,杰拉丁并沒有用愛和使命來滋養(yǎng)她的家庭,她只是費盡心思地把家收拾得無可挑剔,她還精心修飾她的兒子、丈夫和她自己,但她并不愛他們,她只愛家里的那只貓。杰拉丁看見皮克拉時,她想起了她所試圖逃避的一切,與貧窮、黑人的掙扎有關的一切。在杰拉丁的眼里,皮克拉就是一個“骯臟的小黑鬼”,這表明杰拉丁與黑人社區(qū)隔絕的程度以及她與她的壓迫者之間的維系。
莫里森在小說中經(jīng)常談到的一個主題是社區(qū)。個人與社區(qū)的復雜關系在很多方面都被忽視了,這一關系也成為莫里森敘述的核心。莫里森在小說中營造了一種沒有生命孕育的環(huán)境和社區(qū),在那里,潛在的生存價值觀被顛覆。為了在這樣殘缺的社區(qū)生存,每個人不得不絕望地抗爭,但抗爭往往以失敗告終,每個成員最終都走向分裂與毀滅。在《最》小說里,個人與社區(qū)的關系是相互對立的。皮克拉游移在她一直渴望進入的社區(qū)邊緣,她和家里的其他成員都無家可歸。對無處可去的恐懼是生活中真正的恐懼,她永遠不能使自己融入到社區(qū)中去,總是處在社區(qū)的邊緣。社區(qū)最終摧毀了皮克拉,這是皮克拉的宿命,也是她的悲劇。
小說以希臘式的悲劇展開敘述,也因為這樣的敘述喚起了讀者的同情心。這種敘述視角類似于古希臘的悲劇命運:無望地、無法改變的、徒勞地、身份模糊帶來的沖突導致無法逃脫的悲劇命運。皮克拉的毀滅沒有人受到譴責,但我們所有人都以另一種方式被控訴。如果沒有人有罪,也就沒有替罪羊。小說中的每一個正在掙扎或者無處可逃的黑人最終都逃不出命運這只無形的手,一代代擺脫不了命運的捉弄,最終釀成集體性的悲劇。也正因此,莫里森對她筆下所有的人物都給予一種寬恕的態(tài)度。作者希望揭開黑人社區(qū)麻痹的傷疤的同時,找回被忽視的黑人歷史,喚起讀者的思考:對于一個無家可歸的黑人小女孩,幻想通過擁有藍色的眼睛改變命運只能走向毀滅的悲劇命運,唯有家庭的愛、社區(qū)的凝聚和黑人文化的重建,才能改變黑人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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