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希璇

法國準用益權：消耗性財產上的特殊用益權

趙希璇*

法國民法中的準用益權是設立在消耗性財產上的用益權，用益權人對用益財產具有處分權，并在用益權終止時對之等量或等值返還。準用益權的性質屬于動產用益物權，包括法定的準用益權和協定的準用益權。設立法定準用益權的目的在于保護用益權人的利益，而協議設立準用益權的目的是使財產通過移轉達到利益最大化。法國準用益權制度不僅對用益權人的權利義務進行了規(guī)定，還對虛有權的保護提供了保障。法國準用益權制度對我國用益物權制度的完善有所啟示：第一，我國在建立動產用益物權制度時應當采納吸收法國準用益權制度；第二，我國在完善用益物權立法的過程中，對重要的用益物權類型進行列舉的同時，還要制定類型化的普適規(guī)定；第三，在不改變物權種類和內容的范圍內，我國用益物權制度中設立準用益權的形式可以包括法定設立和協議設立兩種。

準用益權 消耗性財產 價值返還 虛有權保護 制度借鑒

用益物權制度設計可以增大對財產的使用、收益范圍，因此，用益物權可以優(yōu)化資源配置和加大經濟效益。隨著市場經濟的發(fā)展，用益物權的客體和內容不斷擴張，用益物權已經逐步成為物權法的中心。然而，我國的用益物權制度立法較為薄弱，物權法中關于用益物權的規(guī)定也顯得簡單粗糙，可操作性不強，無法發(fā)揮用益物權應有的功效，如何完善我國用益物權制度成為值得思考的問題。本文重點對法國準用益權制度進行分析研究，同時指出我國在用益物權制度設計方面的缺陷，以期對完善我國用益物權制度提供可以借鑒的解決途徑。

一、法國準用益權的理論基礎

《法國民法典》第587條引入了一種特殊的用益權，稱為準用益權。準用益權設立的對象是消耗性財產，第587條對此進行了并不詳盡的列舉：錢、谷物、飲料。*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55.對于金錢，它的特點是以實物形式存在，或者以活期賬戶或儲蓄賬戶上的款額形式存在。實物貨幣和虛擬貨幣都屬于通過使用而消耗的金融資產，而并非立即到期的錢款則不同，它只能設立未到期債權的用益權，不適用第587條的規(guī)定。實踐中，儲蓄本(A 或者 B)、互助信貸銀行的藍色儲蓄本、人民儲蓄賬戶、工業(yè)發(fā)展賬戶、活期存款賬戶等中存放的錢款成為準用益權的標的。仍在儲蓄期間的住房公積金因不具有可處置性，不能成為準用益權的標的。同樣，有價證券、無記名證券、公司股票或者股份、股票儲蓄計劃賬戶因不具有消耗性，不能成為準用益權的標的。*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56.和傳統的用益權不同，準用益權具有以下特點：第一，準用益權人對用益財產除了享有使用、收益的權利外，還享有處分權。準用益權的特性主要在于用益權人有權處分用益財產，因為使用消耗物必然對之處分。用益權人無需虛有權人的協助或參與即可自由處分的用益財產，屬于用益權人的可繼承財產，并且，設立準用益權的財產可以為用益權人設立債權的擔保，如有必要，還可以對之進行扣押。準用益權的特性導致了《法國民法典》第618條第1款的規(guī)定*《法國民法典》第618條第1款：“用益權人如濫用其享有的使用、收益權利，造成財產毀損，或者聽任財產毀損而不加修繕，用益權也可因此而終止?！辈挥柽m用，濫用收益并不能導致準用益權的終止，畢竟不能夠不損害物之現狀而使用消耗物。*Le caractère particulier des affaires soumises à l’appréciation des juges semble faire obstacle à une generalizationde la solution.Réfé：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57.第二，準用益權人在其用益權終止時負有償還義務。*《法國民法典》第587條：“如用益權包括非予消費便不能使用之物，如金錢、谷物、飲料等，用益權人有權使用之，但應當償還相同數量與質量之物，或者在用益權終止時償還已使用之物的價值。物的價值按照返還之日計算?！薄斗▏穹ǖ洹返?87條規(guī)定：“……但應當償還相同數量與質量之物，或者在用益權終止時償還已使用之物的價值。物的價值按照返還之日計算?！贝艘?guī)定的選擇權歸于準用益權人，準用益權人或實際上其繼承人*L’usufruitier ou en pratique ses ayants droit ont le choix entre la restitution en nature ou en valeur.Réfé：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60.可以選擇實物返還或者等值返還。

因為消耗性財產的特殊性，準用益權不完全適用傳統的用益權制度，那么，立法者針對消耗性財產設立專門的準用益權制度的原因是什么呢？

(一)設立法定準用益權以保護用益權人的利益

如果用益權設立的財產中含有消耗性財產或原用益權設立的財產被消耗性財產取代，原用益權人的權利如何處理？如果將用益權人的權利限定在非消耗性財產上或者權利因原用益財產滅失而滅失，就顯然對用益權人十分不利，違反了設立用益權的初衷。反之，如果在錢款等消耗性財產上繼續(xù)設立用益權利，則可以更大程度地發(fā)揮用益權的功能。*Pierre Catala，La réforme des liquidations successorales，Defresnois(3eéd)，p.115.因此，《法國民法典》規(guī)定以下情形當然適用準用益權制度：第一，健在配偶的用益權。通常而言，被繼承人死亡留下作為用益權人的配偶和一個子女，對于遺產中的消耗性財產，健在配偶(用益權人)應當主張行使準用益權。因此，對繼承財產中的錢款和其他消耗性財產，健在配偶具有處分的權利。另外，虛有權人在用益權滅失后，即在用益權人死亡時，對用益權人持有債權。*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61.第二，保險賠償金。用益財產非因用益權人的過錯而損毀，那么用益權是否繼續(xù)設立在替代損毀之財物的保險賠償金上，而對該錢款設立準用益權？如果虛有權人和用益權人分別進行了保險，那么每一方應獲得與其權利相符的價值；如果由原所有權人全部負責了保險，或者由用益權人或虛有權人其中一方負責保險，則保險賠償金只歸屬于用益權人，用益權當然轉化為準用益權。*Bien que la pratique des compagnies d’assurances tend le plus souvent à une répartition de l’indemnite compensatoire.Réfé：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62.第三，征用補償金。如果被征用的財產上設立了用益權，那么該如何分配補償金？《法國征用補償法典》第1367條規(guī)定：“法官判決給當事人以不同名義請求的補償金。然而，如存在用益權，法官只確定一個總的補償金，虛有權人和用益權人根據各自在用益財產上的權利在相應的錢款數額上行使權利?！备鶕@個規(guī)定，用益權變成了準用益權，而虛有權人的真正權利變成了對準用益權人的債權。*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62.第四，債權用益權。如果債權上設立了用益權，債權到期，用益權人之權利則實際設立于錢款上，用益權轉化為準用益權。以此，由準用益權人接受債權的清償。*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63.

(二)協議設立準用益權使財產通過移轉達到利益最大化

財產通過流通取得價值，社會經濟的發(fā)展為財產在移轉中達到利益最大化提供了可能。當事人可以通過協議，預先同意在財產移轉過程中以準用益權取代用益權，以促進財產的流通增值或者規(guī)避相應的稅款，主要有如下情形：第一，出賣用益財產之價款上設立的準用益權?！斗▏穹ǖ洹返?21條規(guī)定：“如果出賣具有用益權和虛有權的財產，則根據用益權人和虛有權人的權利在兩者間分配相應的價款，除非雙方同意用價款來代替用益權?！备鶕@個規(guī)定，出賣用益財產原則上視為進行財產分割，但也可以通過當事人協議將出賣的價款替代用益權而設立準用益權。*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81.第二，保險合同受益條款上設立的準用益權。保險合同的好處在于不適用繼承法中繼承特留份的規(guī)定，且可以規(guī)避財產移轉稅。*Cette règle admet deux exceptions：1.l’article 757-B du CGI；2.l’article 990-i du CGI.Réfé：Bruno pays，Pratique du démembrement de propriété sur le capital décès d’assurance-vie，JCP(2010)，p.1120.在保險合同受益條款上設定用益權，即在被投保人死亡時的保險金上設立準用益權。準用益權人可以自由支配保險金，在準用益權結束后負責返還。在保險合同受益條款上設立準用益權具有很多好處，譬如，根據《法國稅法典》第990-i條規(guī)定，設立在保險金上的準用益權是需要納稅的，但是當準用益權人指定為健在的配偶則不需納稅。*Bruno pays，Pratique du démembrement de propriété sur le capital décès d’assurance-vie，JCP(2010)，p.1121.第三，在贈與財產上保留準用益權。贈與人可以在贈與文書中規(guī)定，作為虛有權人的受贈人同意在今后轉讓用益財產時為原用益權人保留準用益權，原設立贈與財產上的用益權結轉在出賣財產的價款上?？梢栽诤贤幸?guī)定返還用益財產依據的價格指數，應根據原贈與財產之性質：不動產或者有價證券，選擇工程價格指數或者證券交易所的價格指數。*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88.如果有價證券經轉讓增值，準用益權人不需對此繳稅。*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89.另外，贈與錢款而保留準用益權的操作涉嫌規(guī)避稅款而頗具爭議。*M.Philippe Durand，Droit et Patrimoine，fév(2005)，p.22.

二、法國準用益權的權利屬性

準用益權既然區(qū)別于一般的用益權，那么準用益權的權利屬性如何？是否和一般的用益權有所差別？法國民法中的用益權屬性本身頗具爭議，準用益權本質上還是用益權的一種，是否其屬性也難以界定？筆者認為，從以下兩個方面可以說明法國準用益權的用益物權屬性。

(一)準用益權的物權屬性

法國民法并沒有用益物權的概念，法國民法體系中的用益權屬于所有權派生權利的一種，而所有權派生權利的性質是否就當然屬于物權，這在法國民法中尚有爭議。*Christian Atias，Droit Civil：Les biens，Litec(11éd)，p.421.所有權派生權利的性質應當根據具體的權利屬性來確定，地役權、地上權、相鄰關系都是基于土地等不動產產生的權利，所以界定為物權，這沒有問題。但是用益權的屬性則需要分析，《法國民法典》規(guī)定用益權可以設立在所有性質的不動產和動產上，那么對于設立在概括性財產，如商事營業(yè)資產或者無形財產，如知識產權、公司股份上的用益權屬于什么性質呢？由于《法國民法典》的立法者在立法時并沒有對物權和債權作明確的區(qū)分，法國民法慣常地將無形財產歸類為動產，形成不動產用益權和動產用益權的分類*Patrice Jourdain，Les biens，Dalloz(1995)，p.468.，從而規(guī)避了物權屬性的爭議。但是近年來，隨著無形財產用益權的運用愈發(fā)頻繁，一些民法學者開始關注無形財產用益權的權利屬性，如法國學者Jean Carbonnier提出：現有權利的非物質化是否會產生新的不為所知的權利？*Jean Carbonnier，les biens ，les obligations，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France(2004)，p.1906.由此，關于無形財產用益權的權利屬性的考量已經延伸到對傳統物權理論結構的挑戰(zhàn)，這些爭議已經在法國民法學界成為一個前沿問題。*Jean Carbonnier，les biens ，les obligations，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France(2004)，p.1899.我們對法國民法中的用益權性質有了整體的認識后，再回到準用益權本身來討論。準用益權所設立的標的是包含金錢在內的消耗性財產，即使可以在到期債權上設立準用益權，實際上也是在兌現的錢款上設立準用益權。所以，消耗性財產應當界定為有形動產，設立在其上的準用益權具有明確的物權屬性。

(二)準用益權的處分權能

盡管準用益權人在用益期間具有如同所有權人一樣的權能，但是準用益權人并非真正意義上的所有權人。首先，準用益權人所具有的處分權并非絕對的處分權。為了保護虛有權人利益，《法國民法典》第1094條第3款規(guī)定了用益權人對設立準用益權之錢款的使用義務，且準用益權人應當就其考慮的使用方式征得虛有權人同意，這和所有權人的處分權不完全等同。*Jérme Balland，L’usufruit outile de gestion et transmission，La nouvelle imprimerie Laballery，p.89.其次，準用益權不是永久性權利，和所有傳統用益權一樣，是用益權人終身的權利，與用益權人的生命期限緊密相關。*尹田：《法國物權法》，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年，第353頁。所以，準用益權人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所有權人。另外，法國某些學者*Cf.Sirinelli，article precite，p.9.Réfé：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59.試圖使用準所有權的定義來代替準用益權，以更突出其法律地位。但是筆者認為，定義為準用益權更利于維持用益權結束時的返還義務。

三、法國準用益權的制度設計

因為準用益權人具有處分權，且在用益權結束時采用等量或等值的方式返還用益財產，準用益權不適用《法國民法典》第618條。因此，對于約束雙方的權利義務特別是保護虛有權人的權利，法國準用益權制度進行了相應的設計。

(一)為虛有權人設立擔保

準用益權的存在使用益權人的地位顯得特殊，虛有權人只在準用益權滅失時享有債權。立法者制定了一些措施以保障虛有權人的權利，這些措施來自《法國民法典》中關于用益權的一般規(guī)定和關于健在配偶用益權的特殊規(guī)定。

1.來自用益權的一般規(guī)定：財產清單和保證*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64.

根據《法國民法典》第600條的規(guī)定，用益權人有制作用益財產清單的義務。*《法國民法典》第600條：“用益權人按照物所處狀態(tài)受領用益物；但是，用益權人僅在所有權人到場或者按規(guī)定召喚所有人到場，對設立用益權的動產制作盤點清冊，對不動產制作狀態(tài)說明書之后，才能開始享有用益權。”通過財產清單確定財產內容和狀態(tài)，虛有權人才能有效主張返還之債權。財產清單可以用私署文書的形式簽訂，也可以在用益權設立文書中詳細列舉財產。如果用益權設立文書(如遺囑)免除用益權人制作財產清單的義務，虛有權人也可以自行要求用益權人制作財產清單。如果用益權人沒有遵守制作財產清單的義務，虛有權人可以拒絕向其交付財產。當用益權人最終將財產清單制作完成后，虛有權人應當將推遲交付期間內用益財產產生的孳息返還給用益權人。

《法國民法典》第601條規(guī)定，用益權人使用用益財產應當提供保證。*《法國民法典》第601條：“如果設立用益權的證書沒有規(guī)定用益權人免于提供保證，用益權人應當對物的使用提供擔保其以善良管理人的態(tài)度享用財產的保證人；但是，對其子女的財產享有法定用益權的父母，以及保留用益權的出賣人或贈與人，無需提供保證人?！眱煞N情形除外：一是父母在不滿16周歲的子女之財產上的法定用益權;二是保留用益權的財產轉讓者。用益權設立文書可以免除提供保證的義務，然而司法判例允許虛有權人一旦發(fā)現準用益權人在用益權行使過程中出現資不抵債的情況，就可以通過司法撤銷免除保證義務的規(guī)定，從而要求準用益權人給予擔保。用益權人也可以提供相當于保證的擔保，只要這個擔保是《法國民法典》第2041條所允許的，如抵押、質押、金融機構的保證、商事營業(yè)資產或者公司份額的質押。如果用益權人不能提供保證，《法國民法典》第602條還規(guī)定了一些保障虛有權人權利的措施。例如，用益權人找不到保證人，則可對不動產予以出租或者實行托管；用益物所包括的款項應存入銀行；食品予以出賣，由此得到的款項亦存入銀行。

2.來自健在配偶*本文所有“健在配偶”的表述均指被繼承人的健在配偶。用益權的特殊規(guī)定

《法國民法典》第759條規(guī)定健在配偶用益權可以轉換為定期金。*《法國民法典》第1094條第2款已經由2001年12月3日第2001(1135)號法令第21條廢止，如今適用《法國民法典》第759條：“屬于有繼承權的健在配偶的，對其先逝配偶的財產的任何用益權，不論是依法律還是依遺囑或贈與而產生，應作為虛有權人的繼承人之一的請求，或者有繼承權的配偶本人提出請求，可以轉換為終生定期金?！盋ass.civ.1re，20 novembre 2001，Bull.civ.I，n。287 p.181.Réfé：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67.來自法律、遺囑或者夫妻間贈與的用益權可以轉換，但是來自婚姻協議、買賣合同或現存財產贈與合同中規(guī)定了歸還條款的用益權不能轉換。用益權人和虛有權人應當通過友好協商的方式將用益權轉換為定期金，如不能達成一致，則可以通過司法判決進行。法官不得違背健在配偶的意愿，判決將其作為主要住宅居住的房屋及家具的用益權轉換為定期金。*《法國民法典》第760條第3款：“但是，法官不得違反健在配偶的意愿，命令將其作為主要住宅而占用的住房及其內配置的家具的用益權轉換為定期金?！庇靡鏅噢D換成定期金，用益權滅失，《法國民法典》第578條及以下條文不再適用于健在配偶(前用益權人)和繼承人(前虛有權人變?yōu)樗袡嗳?。根據《法國民法典》第761條*《法國民法典》第761條：“由各繼承人與被繼承人的健在配偶達成協議，可以將健在配偶享有的用益權轉換為(設置一項)本金?！钡囊?guī)定，繼承人和被繼承人的健在配偶可以協議將用益權轉換成本金?！斗▏穹ǖ洹返?094條第3款規(guī)定了用益權人對設立準用益權之錢款的使用義務。*L’article 1094-3 du Code civil prévoit les enfants ou descendants porront，nonobstant toute stipulation contraire du disposant，exiger，quant aux biens soumis à l’usufruit...qu’il soit fait emploi des sommes et que les titres au porteur soient，au choix de l’usufruitier，convertis en titre nominatifs ou déposés chez un déposé chez un dépositaire agrée.Réfé：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69.如果準用益權人拒絕將這些錢款用于投資，被繼承人子女作為虛有權人，有權通過司法判決凍結準用益權人拒絕用于投資的錢款，以此來強制用益權人對之使用，準用益權人應當就其考慮的使用方式征得虛有權人同意。*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69.

(二)相關行業(yè)的參與

在經濟生活中，往往由某些行業(yè)機構為他們的客戶(準用益權人或者虛有權人)持有資金賬戶并承擔相應的法律后果。因此，這些行業(yè)機構完全適用《法國民法典》第587條的規(guī)定。這些行業(yè)機構中最主要的是公證人和銀行機構。*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79.

1.公證人的作用

在財產繼承中，公證人負責安排繼承事宜和執(zhí)行財產分割，并將繼承財產的錢款交付給相關的繼承人。準用益權人的存在改變了傳統的操作方式，因為準用益權給予權利人處分設立準用益權之錢款的權利。因此，公證人不用進行財產分割而只將錢款或消耗性財產交付給準用益權人，通常的方式是通過向銀行發(fā)送郵件指定將錢款歸屬于準用益權人的名下。公證人還應當負責對被繼承人死亡時的遺產申報進行檢查，這是健在配偶作為準用益權人的相關繼承規(guī)定。公證人應當建議當事人使用公證形式的財產清單，以大量地減少用益權滅失時產生的糾紛。公證人建議的作用還在于將適用于消耗性財產主要是銀行存款的準用益權法律制度告知當事人。當事人可以通過公證人參與的準用益權協議來規(guī)避第587條規(guī)定的返還方式，當事人可以合理安排其他返還方式，公證人應當監(jiān)管雙方慎重安排返還方式。即使準用益權設立文書中免除了用益權人提供擔保的義務，公證人也應當建議當事人協議設立對債權返還之擔保。公證人還應當盡可能地監(jiān)督虛有權人和用益權人之間簽訂合同的公平性。公證人可以建議在非消耗性財產上對健在配偶用益權進行限定(多指抵押)，而不在消耗性財產上設立派生權利，也不適用第587條的規(guī)定。公證人應當建議當事人簽訂準用益權協議來滿足財務制度的規(guī)定，以從用益權人的遺產中扣減應當返還的債務。*L’article 773-2 du CGI：Toutefois en sont pas déductibles les dettes consenties par le défunt au profit de ses héritiers ou de personnes interposées.Sont réputées personnes désignées dans les articles 911，dernier alinéa，et 1100 du Code civil.Néanmoins，lorsque la dette a été consentie par un acte authentique ou par un acte sous seing privé ayant date certaine avant l’ouverture de la succession autrement que par le décès d’une des parties contractantes，les héritiers，donataires et légataires，et les personnes réputées interposées ont le droit de prouver la sincérité de cette dette et son existence au jout de l’ouverture de la succession.Réfé：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86.*En consequence，les dettes resultant d’un quasi-usufruit legal sont deductibles sans condition particulière.La jurisprudence a énonc ce pricipe dans le cas où un immeuble démembré par voie de donation-partage s’est trouvé l’objet d’une procédure d’expropriation.Réfé：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79.

2.銀行的作用

銀行機構確定客戶的賬戶資金，和公證人一樣必須在日常操作中知曉存在準用益權的情況。對信用賬戶具有用益權的人具有如同信用卡持卡人一樣的權利，準用益權人可以使用信用卡的款額并在準用益權結束時返還給虛有權人透支的數額。信用賬戶只能具有準用益權人的簽名才能使用。準用益權的特性要求銀行機構確認，只有用益權人能夠作為持有人自由地使用賬戶，虛有權人沒有任何處分賬戶金額的特權，也不能反對任何借記或者信貸的操作。那么，虛有權人是否有權利查閱賬戶的運行？*Les dispositions de l’article 57 de la loi n。84-86 du 24 janvier 1984(relative à l’activité et au contrle des établissements de crédit)posant le principe du secret bancaire sont susceptibles d’être opposées au nu-propriétaires.Réfé：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80.這實際上取決于賬戶的持有情況：如果設立用益權的賬戶由虛有權人和用益權人共同持有，則銀行保密義務不能對抗虛有權人；相反地，如果用益權人作為唯一的賬戶持有人，虛有權人就不能對運行的賬戶進行查閱。由于對于準用益權，共同賬戶不能表明只有用益權人具有自由處分權利，所以實踐中銀行機構會關閉共同賬戶，而開戶只有用益權人的賬戶。準用益權人的債權人也可以通過銀行凍結賬戶，對貸方余額產生效力。*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87.因此，準用益權用益權人實際上成了賬戶的暫時所有權人。

四、對完善我國用益物權制度的啟示

在物權法正式納入我國立法規(guī)劃之前，我國有關用益物權的規(guī)定一直不夠合理，這主要是因為長期以來，我國并未形成以物權法特有的調整方法和規(guī)則來規(guī)范對物的支配關系。我國2007年出臺的物權法設立了用益物權制度，考慮到我國的具體國情，用益物權的設立采取了列舉的方式。根據物權法定的原則，實際上我國的用益物權只能設立在不動產上，而且比較重要的幾種用益物權都帶有濃重的國家公權力色彩。所以，我國的用益物權制度還沒有完全適應市場經濟的需要和發(fā)揮其應有的功能。隨著用益物權制度的迅速發(fā)展，用益物權內容不斷變化，權能不斷擴張，客體也不斷擴大，用益物權逐步占據物權法的中心。不管是為了提高我國的民法立法水平，還是為了促進我國社會經濟的發(fā)展，完善我國的用益物權制度勢在必行。

法國用益權制度由于其強大的廣泛性和靈活性，成為了良好的財產移轉和利益優(yōu)化的經濟手段。*Jérme Balland，L’usufruit outile de gestion et transmission，La nouvelle imprimerie Laballery，p.16.首先，法國用益權可以在任何類型的財產上設立，極大地擴張了用益權的范圍；其次，法國用益權既可以因法律規(guī)定產生，也可以通過當事人的協議設立，提供了各種用益權產生的客觀條件；最后，《法國民法典》采取了類型化立法方式設立用益權，規(guī)定了各種用益權適用的權利義務規(guī)則，形成了一套完善的用益權制度。

法國用益權制度所具有的優(yōu)點應當在完善我國的用益物權制度時有所考慮，但是需要注意以下幾點：第一，國情不同，設立用益物權制度的基礎不同，因而用益物權的制度設計不盡相同。我國土地等重要的自然資源屬于國家或集體所有，所以自然資源的用益物權只能在公有制的基礎上設置，這與私有制條件下完全通過市場機制設置用益物權是有所不同的。例如，我國物權法中規(guī)定的土地承包經營權就是一種具有中國特色的用益物權，土地承包經營權的規(guī)定中對承包土地的用途劃分為耕地、林地、草地及其他農業(yè)用途，但沒有區(qū)分不同類型的承包土地以進一步完善用益權利義務；而《法國民法典》中設立在林木上的用益權是一種非典型用益權，用益權人針對林木的周期性產物享有使用、收益的權利，并按規(guī)劃補栽以維持林木之本體價值。*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43.又如，我國物權法第123條關于采礦權的規(guī)定顯得籠統，由于礦山中的礦石一經開采就無法恢復，這種性質特點和用益物權關于返還用益物之本體或者價值的規(guī)定不符；而《法國民法典》規(guī)定，礦石屬于產物而非孳息，只有已經開發(fā)的礦山才能設立用益權，未經開發(fā)的礦山不得設立用益權。*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45.已經所有權人開發(fā)的礦山，并不會因為設立用益權而承受更多無法恢復的影響，在這種情形下設立用益權符合法理。第二，立法體系不同。我國民法立法較多地借鑒德國民法的物權理論體系，即采用了物權債權兩分的理論體系。所以，我國的用益物權規(guī)定在物權法中已經明確了其物權性質，即使對用益物權的內容進行擴充也不能逾越物權的框架。而法國民法并沒有明確地對物權和債權進行區(qū)分*于海涌：《法國工資優(yōu)先權制度研究——兼論我國工資保護制度的完善》，《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1期，第4頁。，也沒有明確提出用益物權的概念，而使用了所有權派生權利的概念*參見尹田《法國物權法》，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年，第350頁。(法國民法中也只有財產法而沒有物權法的說法)。法國民法中的用益權屬于所有權派生權利的一種，并且可以設立在無形財產上。由于近年來，知識產權、公司權利、債權等用益權逐漸發(fā)展，目前法國學界對用益權的性質尚有爭議。*André Lucas et Fran?ois Collart，L’usufruit des droits de propriété intellectuelle，presses universitaires d’Aix-Marseille(2010)，p.200.第三，現有的法律基礎不同。《法國民法典》在立法之初便根據實際情況制定了用益權制度，歷時良久，雖然幾經修訂，但用益權制度框架仍舊保持著原有的風貌。*Sylvain Durand，L’usufruit successif，Defrénois，p.13.如法國用益物權關于人役權和地役權的劃分。我國關于用益物權的立法雖然相對落后，但并非完全空白，從最初的民法通則到物權法的出臺，其關于用益物權制度的規(guī)定有著無法隔斷的聯系和演進。任何一項法律制度的建立和完善，都是一個自覺能動的漸進過程。因此，在健全和完善我國用益物權制度時，就不能不考慮現行法的有關規(guī)定，不能割斷現行用益物權制度與完善用益物權體系之間的必然聯系，更不能拋棄現行用益物權制度中的合理的法律概念和制度。這樣不僅有利于法律的銜接以及人們對法律的理解和適用，也是降低立法成本的重要考量。

綜上所述，對法國用益權制度進行借鑒時應當有所選擇。法國的準用益權屬于用益權的一種，由于其具有動產用益物權的屬性，可以和我國用益物權立法體系進行有效銜接，因而借鑒法國準用益權制度具有可行性。法國準用益權制度可以為完善我國用益物權制度提供以下啟示：

(一)補充動產用益物權制度

我國物權法第117條規(guī)定了用益權人對他人所有的不動產或動產，依法享有占有、適用和收益的權利。我國有學者提出動產用益物權為西方特有，與我國的風俗習慣不相符合，以動產為客體的用益物權不僅缺乏現實的存在基礎，而且也沒有未來的可能性。*趙俊勞：《論用益物權的客體及其立法政策選擇——兼評我國〈物權法〉第117條的規(guī)定》，《法律科學》2012年第2期，第18頁。筆者不以為然，理由如下：我國實行土地公有制，不動產上的用益物權已經明確地列出，在沒有充分的條件對不動產用益物權進行調整補充的情況下，既然我國在立法上已經為建立動產用益權留下了空間，建立動產用益物權制度就具有極大的可行性。雖然法國用益權制度不完全符合我國國情和法律體系，但是法國準用益權由于設立在消耗性財產上，屬于動產物權，可以完全納入物權體系，因而我國對之借鑒適用沒有法律移植方面的障礙。所以，筆者建議我國在建立動產用益物權制度時采納吸收法國準用益權制度。

(二)采用類型化立法模式

《法國民法典》關于用益權的規(guī)定中雖然也有簡單列舉的情況，但總的來說還是形成了三種類型化的用益權：一般用益權、準用益權和非典型用益權。對于每一類型的用益權，立法者都規(guī)定了用益權人相應的權利義務以及對虛有權人完備的保障措施。我國的立法對用益物權完全采用了列舉的方式，主要包括土地承包經營權、建設用地用益權、宅基地使用權和地役權，另外還規(guī)定了海域使用權、探礦權、采礦權、取水權和養(yǎng)殖、捕撈權。但是，這些規(guī)定都比較籠統簡單，沒有明確相應的權利義務，難以適應社會經濟發(fā)展對用益物權價值功能發(fā)揮的要求。筆者建議在我國完善用益物權立法的過程中，在對重要的用益物權類型進行列舉的同時，還要制定類型化的普適規(guī)定，最起碼要根據不同性質的財產作出相應的配套規(guī)定。另外，還要注意對虛有權人的保護措施，這一點在目前的立法中沒有體現。

(三)設立方式的擴張

物權法第5條規(guī)定:“物權的種類和內容，由法律規(guī)定。”由此確立了我國物權法定的原則。物權法定主義產生于羅馬法，而被大陸法系國家普遍繼受采用，但各國的解釋不盡相同。例如，法國的物權法定，僅指物權類型種類和內容的限制；而德國的物權法定，則不僅包括物權類型和內容的限制，而且包括物權設立和移轉形式的限制。反觀我國的物權法定原則，似乎和法國的物權法定原則的解釋更為一致。既然在不改變物權種類和內容的范圍內，《法國民法典》允許當事人協議設立準用益權，那么在我國用益物權制度中設立準用益權的形式也可以包括法定和協議設立兩種?！斗▏穹ǖ洹分械膮f議準用益權較具前瞻性和靈活性，如將準用益權設立在將來代替財產的價款和將來兌現的保險金上，以此通過財產移轉達到利益最大化，真正發(fā)揮用益物權的經濟功效。*Franck.Eliard，Demembrement de propriete:usufruit et quasi-usufruit，Ellipses Edition(2008)，p.87.既然在將來兌現之價款上設立準用益權的立法技術，既沒有太大的立法障礙和風險，又能促進市場經濟的發(fā)展，我國對之采用，何樂而不為？

(初審：楊彪)

*女，中山大學2012級比較民商法博士研究生，研究領域為法國用益權，代表作有譯著《瑞士民法典》等，E-mail：zxx333@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