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鈺
(山東省滕州市第一中學新校,山東 滕州 277200)
娜拉走后怎樣?——從《終身大事》與《傷逝》分析胡適與魯迅對易卜生主義的解讀
劉 鈺
(山東省滕州市第一中學新校,山東 滕州 277200)
易卜生的代表性戲劇《玩偶之家》塑造了五四后中國女性解放的符號人物——娜拉。魯迅在1923年的一次演講中提出“娜拉走后怎樣?”的問題,并給出了“不是墮落,就是回來”的悲觀回答。兩年之后,魯迅在小說《傷逝》中將他理解的答案再次進行了詳細的描摹,展現(xiàn)一個“造人”神話的破滅。而胡適,作為易卜生主義的首倡者,1919年3月發(fā)表了中國第一部現(xiàn)代戲劇《終身大事》,描寫一個看似開放民主實則有多重思想桎梏的家庭,并通過主人公的成功逃離展示了爭取婚姻自主的可能性,提出了易卜生主義就是真正的健全的個人主義的觀點并對其進行了仔細剖析。從這兩部同一時期發(fā)表的小說與戲劇中,我們可以分析出胡適和魯迅對易卜生主義的不同解讀。
易卜生主義;健全的個人主義;啟蒙困境;“偽士”批判
(一)《玩偶之家》
《玩偶之家》描寫的是娜拉為了拯救丈夫的生命,假冒已經(jīng)病危的富商父親的簽名,從銀行借了一大筆錢,八年后被人威脅揭發(fā)假造簽名。丈夫怒斥娜拉為“偽君子”,卻又在危機解除后恢復了對妻子的甜言蜜語。娜拉醒悟了丈夫只把自己當作玩偶的事實,拋下丈夫孩子,只留下了一聲“砰”的關(guān)門聲。易卜生創(chuàng)作的戲劇形象娜拉作為女性解放的符號,在五四時期廣為國人所知,娜拉與丈夫在第三幕中的對話,被很多人稱為婦女解放的“獨立宣言”,“現(xiàn)在我只信,首先我是一個人,跟你一樣的一個人——至少我要學做一個人?!?/p>
(二)《終身大事》
1919年3月,《終身大事》刊登在《新青年》上,劇本的副標題是“游戲的喜劇”,但它其實是一部現(xiàn)實主義戲劇,帶著模仿易卜生《玩偶之家》的痕跡,表現(xiàn)男女青年爭取婚姻自主的經(jīng)過。劇中的女主角田亞梅反抗的是宗法制家庭中的嚴父慈母。母親背著家人去觀音菩薩面前求簽,然后又請來一位算命先生,得知女兒與愛人陳先生命相相克后就阻止女兒結(jié)婚。父親看似開明,卻因宗祠規(guī)定兩千五百年前是一家的陳田兩姓禁止通婚,而害怕被革出宗族祠堂,也阻止女兒與愛人在一起。失望的田亞梅留言后離家出走,投奔了陳先生。《終身大事》在當年曾經(jīng)引起很大反響,魯迅也曾看過。
(三)《傷逝》
《傷逝》同樣是探索了婦女解放問題,男主人公涓生,幫助子君模仿出走的娜拉從她父親的家庭逃離,建立了兩人的新家庭。但在瑣碎的日常生活中,涓生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失去了對子君的愛意,最終向子君提出了分手,子君返回父親家中后不久便默默死去。兩人愛情悲劇的緣由有許多種解析角度,主流的觀點是沒有經(jīng)濟上的平等權(quán)就沒有真正的解放,“自由固不是錢所能買到的,但能夠為錢而賣掉。”
胡適在《新青年》上刊登的長篇論文《易卜生主義》中詳細介紹了他解讀的易卜生主義,引發(fā)了“易卜生熱”,用胡適本人的話來講,“這篇文章在民國七八年間產(chǎn)生了最大的興奮作用和解放作用,正是因為它所提倡的個人主義在當日確是最新鮮又最需要的一針注射。”
胡適對于易卜生的“社會最大的罪惡莫過于摧折個人的個性”的觀點十分贊同。社會里有許多陳腐的習慣,老朽的思想,極不堪的迷信,對那些俯首帖耳的個人,社會將給予獎賞,而異見者們,只能夠“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被家庭、朋友,乃至整個社會侮辱驅(qū)趕了?!督K身大事》中,違反了宗祠規(guī)矩的人,即使死了也不得安寧,家人需要付罰款,改田姓為申。
《終身大事》的結(jié)尾,田小姐毅然拋下了舊家庭,投向自由婚姻的懷抱,這“守得云開見月明”的光明的結(jié)尾也暗示著胡適對易卜生主義積極意義的解讀,“你要想有益于社會,最好的法子莫如把你自己這塊材料鑄造成器……有的時候我真覺得全世界都像海上撞沉了船,最要緊的還是救出自己?!边@種健全的個人主義與杜威極為推崇的個性主義十分相似,在易卜生的另一個戲劇角色——敢于抨擊腐敗現(xiàn)實的斯鐸曼醫(yī)生身上表現(xiàn)得更為明顯,這種健全的個人主義重視自由意志與責任的擔負。
在《易卜生主義》中,胡適主要從個人的層面講述了易卜生主義,但其中一小段文字也不容忽視,“要想社會上有許多人都能像斯鐸曼醫(yī)生那樣宣言道:‘世上最強有力的人就是那個孤立的人!’”無疑,這便牽涉到胡適平生的另一個重要原則了,“容忍比自由更重要?!睋碛腥萑坍惗四芰Φ纳鐣艜试S我們真正掌握獨立與自由。
魯迅是中國最早接觸易卜生的作家,1908年發(fā)表的文言論文《摩羅詩里說》里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易卜生的名字?!吧w人既獨尊,自無退讓,自無調(diào)和,意力所如,非達不已,乃以是漸與社會沖突,乃以是漸有所厭倦于人間。若裴倫者,即其一矣。其言曰,……凡有事物,無不定以習俗至謬之衡,所謂輿論,實具大力,而輿論則以昏黑蔽全球也。此其所言,與近世諾威文人伊孛生(H.Ibsen) 所見合,伊氏生于近世,憤世俗之昏迷,悲真理之匿耀,假《社會之敵》以立言,使醫(yī)生斯托克曼為全主者,死守真理,以拒庸愚,終獲群敵之謚。自既見放于地主,其子復受斥于學校,而終奮斗,不為之搖。末乃曰,吾又見真理矣。地球上至強之人,至獨立者也!其處世之道如是?!币撞飞茉斓乃硅I曼醫(yī)生角色已然成了精神界斗士的形象。
《傷逝》中雖然沒有明確提到易卜生主義,但娜拉的影子無處不在。第一次逃離父之家,子君與娜拉的境遇重合,第二次子君被想象中美好的夫之家驅(qū)逐,已然超越了娜拉的境界,脫離了美好的夢境,完成了第二重覺醒了,迎來了毀滅。對涓生而言,這是一次失敗的啟蒙“造人”神話,子君對娜拉的二度模仿,不僅昭示著子君隱忍的沉默下缺乏獨立性,更顯示出涓生這個創(chuàng)造出新“人”的創(chuàng)造者異化后的尷尬境地,追求與旗幟南轅北轍。事實上,這投射的更是整個時代啟蒙的尷尬困境。
對于胡適的語境中那些披著道德外衣自詡開明實則所作所為與嘴上吹的完全相反的偽君子,魯迅則更為犀利地給予了“偽士”的稱呼?!秱拧分械匿干撤N意義上也屬于偽士行列,屬于“皮毛改新,心思依舊”的知識分子一類。對于偽士,其大致特征有二,習慣于炮制推廣新名詞新話語,而精神態(tài)度和思維方式卻不正常,不能夠深刻獨立地進行思考。胡適也提出了相應的看法,“少談些主義,多談些問題?!边@個中肯的建議對于偽士們來說或許有用。
易卜生的代表性戲劇《玩偶之家》中娜拉的角色掀起了一波五四后中國女性解放的文學思潮,引起了當時許多文人的探討和思考,并綻放出不同的解讀。胡適作為易卜生主義的首倡者,在中國第一部現(xiàn)代戲劇《終身大事》中提出了易卜生主義就是真正的健全的個人主義的觀點并對其進行了仔細剖析,看法比較樂觀;而魯迅則在小說《傷逝》中展現(xiàn)出一個“造人”神話的破滅,對于易卜生主義的態(tài)度較為悲觀。三位文學大家針對易卜生主義展現(xiàn)出了不同的態(tài)度和觀念,但在那個紛亂的時代里也引領了文學朝著多元化、自由化的方向發(fā)展,并留給人們更深沉的想象與思考,給了后世文學更為廣闊的發(fā)展空間。
[1]胡適.胡適全集[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
[2]魯迅.魯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3]黃修己.20世紀中國文學史[M].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04.
[4]歐陽哲生.容忍比自由更重要一胡適與他的論敵[M].北京:時事出版社,1999.
[5]胡適.四十自述(收于胡適全集)[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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