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 謙 Hu Qian

清代州縣詞訟審斷中的批詞研究

文/胡 謙 Hu Qian

Study on the Pici of Civil Case in Qing Dynasty

在清代州縣詞訟審斷中，批發(fā)呈詞一直被清代州縣官視為息訟辨奸的重要方式。一方面，州縣官運用批詞處理訟案審斷等的程序性事務推動訴訟的順利進行；另一方面，州縣官運用批詞對訟案內容做出是非判定和實質性利益的裁斷。由于批詞主體不同，批詞在形式風格以及內容等方面表現出較強的靈活性、差異性等特點。作為清代州縣司法中運用廣泛的法律文書，批詞反映了州縣官對訟案的立場、關注，同時，批詞也深刻地反映了清代州縣司法的職權式審斷模式以及訟案審斷的差異化特征。

批詞；清代；詞訟；審斷模式

清代州縣詞訟審斷以及司法實踐是近年來法學界和史學界的研究熱點。批詞與判詞是清代州縣詞訟審斷中最主要的兩種法律文書，它們是州縣官員詞訟審斷過程的文字載體，直接反映了州縣詞訟審斷的情景。

一、州縣訟案批詞的制作、榜示及作用

批是清代一種十分常用的行政公文，它主要是上級衙門對下級衙門以及衙門對屬員的上報公文（稟、詳等）內容所做出的指示。按照清代規(guī)定“其自理民詞，枷杖以下，一切戶婚、田土、錢債、斗毆細故，名為詞訟。”［1］（p251）在詞訟審斷中，州縣官對訟案相關法律、事實等問題所做的批示被稱為批詞。從詞訟受理、傳喚當事人、調查取證、是非判定、具結等各環(huán)節(jié)都可用批詞完成，批發(fā)呈詞被視作息訟辨奸的重要方式之一?！芭l(fā)詞訟雖屬自理，其實是第一件得民心事。訟師奸民皆以此為嘗試。若不能洞見肺腑無以折服其心，或持論偏枯，立腳不穩(wěn)，每致上控，小事化為大事，自理皆成憲件矣。即或不至上控，造入詞訟冊內亦難免駁查。故必能辦理刑錢之案者，方可以批詞?！保?］“善聽者只能剖辨是非于訟成之后，善批者可以解釋誣妄于訟起之初?！保?］（p397）

按照清代相關規(guī)定，詞狀遞呈到衙門后州縣官會在詞狀上做出批示。對受理的控告，州縣官批示處理意見；對駁回的控告，州縣官則會批示駁回理由。由于個人能力、學識、經驗等差異，州縣官訟案批詞方式存在不同。清代劉衡主張州縣官應坐堂親收親批，而方大湜則認為“初試為吏，律例本不洞悉、情偽亦不深知，兼之甫經到任，地方情形又不透澈。放告收詞何能當堂批示？”一旦堂上所批未能中肯則更增危害，因此，州縣官應該退堂與幕友商議后再批示。［4］（p641）從清代史料來看，大多數州縣官或是與幕友商議后批示或是直接交幕友擬批后審核畫押?！澳挥褦M批于副狀，官過目畫押，然后墨筆幕友錄于正狀，過硃發(fā)榜，此通例也?！保?］（p538）“批出內幕之手，官畫諾耳?！保?］（p204）“收呈則委之捕衙，準駁則憑之幕友?！保?］（p458）清代州縣詞狀批詞處往往蓋有閑章，其中部分是州縣官審核幕友擬批的標識，閑章印文主要有“清慎勤”、“謹行居慎”之類。清代嘉慶年間寶坻縣李知縣的篆章為葫蘆圖案，中間刻有“依樣”二字，“依樣畫葫蘆”個中之義不言自明。［8］（p142）雖然多數州縣訟案由幕友擬批，不過有些州縣官則主張不可一味聽信幕友，“意見不合，不妨懸商。如自信真確而幕友拘執(zhí)，只可我用我法?！保?］同時，州縣官還要提防幕友在擬批時徇私，“或因親朋有訟案……請幕友照拂，此等事件要自己作主，酌量事之可否。”［10］

詞狀呈遞后的批示時間各衙門長短不一。清代南部縣期限一般為一至三天。［11］（p225）“湖南知縣自理詞訟，批率半月始出?！保?］（p204）批詞的拖延會使呈狀人失業(yè)廢時還會給書吏衙蠹提供漁利機會，因此，有些州縣官強調“務于收詞之次日批示為要?！保?］（p641）詞狀批示后由墨筆抄錄榜示。為了加快榜示時間，有些州縣官規(guī)定“所收呈詞，標日閱后先行登號，再行分別送批，俟我核批后先將副狀過批對明。一面即傳該房進署錄寫狀榜，送閱過硃后發(fā)帖。暫將副狀存內，俟正狀過批后，正副狀互對無訛，再行分別發(fā)房。”［9］詞狀批詞榜示后由當事人自己謄抄并在以后呈遞的詞狀中必須將此前批詞逐一開列。

批詞在州縣訟案審斷中的首要作用是處理程序性事務。詞狀提交衙門后州縣官要對訟案做出“準”與“不準”的批示。只有詞狀被受理審斷程序才會開啟，因此，批詞被視作“在傳統(tǒng)司法中是官府對于呈控案件是否予以受理的書面批示?！保?2］（p7）從清代史料來看，“不準”的批詞大致有以下幾類：首先，起訴不符合規(guī)定；其次，案情不合情理；再次，情節(jié)陳訴不清；第四，批示民間調解。如果詞狀被受理，則從訟案受理到裁斷執(zhí)行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官府都會根據情況通過運用批詞的方式來推動，以保障審斷的順利進行，例如若詞訟情節(jié)存在懷疑，批詞會提出一些警告性言辭，“如虛坐誣，代書并究”［13］（p17）等等。

學界一般認為批詞是官府處理程序性事務的法律文書，因此，批詞不涉及訟案實體性事務的處理，并將此作為批詞與判詞的區(qū)別。然而，通過對清代州縣檔案和清人判牘集的分析，我們認為這種看法并不全面。事實上，官府不僅運用批詞解決程序性事務，還運用批詞對訟案做是非判斷及實體權利分配。如，乾隆四十年巴縣孀婦王氏由父主婚嫁給譚國欽，而王氏母舅潘大等人以婚聘未曾通知為由將王氏搶去。譚國欽控告到縣衙，知縣批示：“孀婦改嫁，例得翁姑并父母主婚。今王氏既系其父主嫁，潘大等雖系母舅，何得混行掯阻？仍候服滿迎娶。潘大等倘敢滋事，另拿重究?！保?4］（p43）

二、批詞反映的州縣訟案審斷特點

首先，批詞反映了清代州縣訟案審斷的職權管理特征。批詞作為清代的一種公文形式，反映了上下級間行政上的指導與被指導、管理與被管理的關系。批詞反映出的州縣詞訟審斷職權模式主要表現為：第一，州縣官可以自主決定訟案的處理方式。由于州縣詞訟審斷被作為行政管理的一部分，因此，州縣官可以像處理行政事務那樣根據主觀判斷來決定詞訟的處理方式而無需當事人同意。第二，州縣官運用批詞積極干預、操控詞訟審斷。從遞交呈詞、受理、勘驗到審訊、甘結等審斷環(huán)節(jié)都需要官府運用批詞加以推動，同時，州縣官還運用批示來表達立場、指示當事人就其關注、疑惑的方面進行說明、提供證據和遵照辦理。此外，對兩造訴訟角色的變更是州縣職權式審斷模式的重要表現。第三，州縣官靈活運用批詞解決審斷中的各種事務。批詞既可以解決審斷中的程序性事項也可以處理訟案實質性權利分配。“只要有利于糾紛解決或者能夠達到平息糾紛的目的，選擇使用批詞還是判詞，乃至如何使用批詞，在知縣看來都并不重要?！保?5］只要州縣官愿意，他們可以用批詞處理審斷中的任何事務，完全不用考慮批詞的適用范圍而這恰如他們處理行政事務那樣隨意方便，因為從他們的角度來看，詞訟審斷與其它行政事務并無實質區(qū)別而頻繁地使用批詞恰恰是州縣詞訟審斷中職權式色彩的集中表現。

其次、批詞反映了清代州縣衙門詞訟審斷的差異化特征。州縣官對詞訟審斷擁有較大的自主權，可以根據具體情況進行靈活處理。批詞反映的這種差異化特征表現在：第一，批詞方式和風格。有些官員當堂親收親批，有些官員由幕友擬批后審核，同時，有些官員主張批詞應說理透徹、論證嚴密，有些官員則主張批語不可太實以免批語稍未中肯反而釀出事端，因此，清代州縣批詞中既有劉衡、張船山、樊增祥等名吏酌情準理之批，也有平庸之輩的公文程式之批，還有才學低劣之輩的荒謬之批。批詞方式、風格與州縣官的出身、學識、勤惰、習慣愛好等因素相關聯(lián)，它是州縣官個性特征的體現，因此，運用批詞考察清代州縣詞訟審斷時必須對不同類型批詞加以重視避免以偏概全，惟有如此方能認識詞訟審斷全貌。如，晚清名吏樊增祥的判牘集在當時就廣為流傳，到民國初期法政學社還將《樊山判牘》作為審判者必讀之書予以推薦。另外，隨著近年來更多清代州縣檔案的發(fā)現，在冕寧縣檔案、南部縣檔案中都發(fā)現不少數百字以上的批詞，且說理透徹、論證嚴謹，因此，清代檔案批詞也并非原先認為的都是簡短數字?？傊?，清代州縣詞訟審斷的差異性提醒我們不能主觀地以單一史料去考察分析而應該運用不同史料進行綜合性的考察。第二，訟案裁斷方面。州縣官可以按照個人的主觀判斷對詞訟做出自由靈活的處理。如，清代州縣狀式規(guī)定詞狀必須加蓋代書戳印否則不予受理，但在實踐中州縣官卻并非都遵守。如，黃巖訴訟檔案第23號詞狀無代書戳，王知縣批示“無戳不閱”；第56、63、64、70號詞狀也無代書戳，歐陽知縣卻對詞狀做出相關意見批示。此外，檔案與判牘集的批詞反映出州縣官主要運用“情、理”去判斷訟案內容的真?zhèn)?，從而決定訟案的處理?！扒?、理”涵義的模糊性使“情、理”的運用依靠的是州縣官對“情、理”理解，而這種理解又與州縣官學識、閱歷、職業(yè)歷練、道德品行等因素密切關聯(lián)。官員對“情、理”理解的差異使得在檔案中我們往往會看到同一訟案前、后任知縣相反處理的現象存在?？傊?，批詞反映出清代州縣衙門詞訟審斷存在明顯的差異性，對這種差異性的關注與研究可能也就是我們更真實認識清代州縣詞訟審斷全貌的方式之一。

（責任編輯：無盡藏）

［1］ （清）包世臣.齊民四術［M］.北京：中華書局，2001.

［2］ （清）萬維翰.幕學舉要［M］.光緒十年刊本

［3］ 官箴書編撰委員會.官箴書集成［M］（第三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

［4］ 官箴書編撰委員會.官箴書集成［M］（第七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

［5］ （清）賀長嶺等.清朝經世文正續(xù)編［M］（第四冊）.揚州：廣陵書社，2011.

［6］ （清）賀長嶺等.清朝經世文正續(xù)編［M］（第一冊）.揚州：廣陵書社，2011.

［7］ （清）丁日昌.丁日昌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8］ 鄭秦.清代法律制度研究［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

［9］ （清）何耿繩.為治一得編［M］.道光十七年刊本

［10］ （清）褚瑛.州縣初仕小補［M］.光緒十年刊本

［11］ 吳佩林.清代縣域民事糾紛與法律秩序考察［M］.北京：中華書局，2013.

［12］ 李啟成.各省審判廳判牘［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13］ 四川省檔案館.清代巴縣檔案匯編［M］（乾隆卷）.北京：檔案出版社，1991.

［14］ 四川省檔案館.清代巴縣檔案整理初編［M］.成都：西南交通大學出版社，2015.

［15］ 劉昕杰.近代中國基層司法中的批詞研究［J］.政法論叢，2011，（2）.

K249

A

1005-9652（2016）04-0128-03

胡 謙（1975—），男，四川達州人，西安石油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