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嬋娟
明清之際嶺南文學世家的倫理處境與家學傳承
——以番禺王邦畿家族為考察中心
李嬋娟
明清之際番禺王氏家族是嶺南地區(qū)典型的文學世家。清乾隆《番禺縣志》載:“今彭孟陽、王邦畿兩家子弟俱能以文藻世其家,且抗高節(jié),而王氏尤勝……不獨勛業(yè)名節(jié)自奇,難其人皆有集,不失瑯琊家風耳。”[1]王氏家族的盛名始于明遺民王邦畿。王邦畿(1618-1668),字誠籥,明崇禎時副貢生,明隆武元年(1645)舉人。明唐王紹武中,以薦官御史。后追隨永歷帝,桂林傾覆后,永歷帝西逃,王邦畿遂回鄉(xiāng)避于順德龍江。晚禮函昰于雷峰寺。著有《耳鳴集》。他文學、氣節(jié)兼勝,極受鄉(xiāng)人景仰,開王氏詩書傳家之先河。其子王隼、侄王鳴雷、孫女王瑤湘均能堅守遺民氣節(jié),且富有詩文;王隼妻潘孟齊、子王客僧、婿李孝先、族人王者輔、王佳賓等亦博學能詩。在明清易代之際,番禺王氏家族在倫理處境、家庭文化建設(shè)及家學傳承方面均呈現(xiàn)出獨特之處,蘊含鮮明的時代意義,為洞悉遺民詩人的生活世界開啟了一扇窗口,也為深化家族文化的傳承研究提供了新的樣本。
番禺王氏家族崛起于明亡清興的易代之際。在“以夷變夏”的特殊政局下,儒家倫理秩序經(jīng)受前所未有的重創(chuàng),“忠君”與“養(yǎng)親”、“為國”與“為民”、“仁”與“忠義”等諸種矛盾迅速激化,儒士們在生死出處之際面臨著異常艱難的抉擇,對自我的身份探尋與價值認同也成為日常的困惑與焦慮。在這種特殊的政治倫理困境下,王家的文化傳承呈現(xiàn)出別樣的圖景。
易代之悲帶來的政治倫理困境,首當其沖地表現(xiàn)為“生”、“死”的抉擇。但與中原文人及江南士人相比,嶺南文人在生死之際所遭受的精神磨難似乎相對平緩。概因嶺南遠離明朝帝都,信息有所滯后,加上南明政權(quán)迭起,明祚綿延的表象在一定程度上沖淡了嶺南人因崇禎帝殉國而引起的悲痛。王邦畿的倫理選擇就真實反映了當時嶺南士人的生存狀態(tài)。從王邦畿在崇禎帝殉難后義不容辭地服務(wù)于諸個南明政權(quán)的行跡看,似乎他和諸多投身于抗清前線的嶺南志士一樣,并沒有受到太多的“生”“死”困擾。但若細品王氏詩作,則可讀出另一番況味。其《丙戌臘末》詩云:“草野知今日,飄然愧古人。此心空有淚,對面向誰陳?”[2]清順治三年(1646)十二月,清將李成棟攻破廣州,大肆屠戮。王邦畿雖幸免于難,但自覺有愧于古人“成仁取義”之訓,心中有無限悲痛卻無人傾訴。另其《西風颯然至》詩云:“西風颯然至,瑟瑟入長林。木落水流處,孤舟明月心。美人斂顏色,游子罷瑤琴。珍重平生意,前溪霜雪深。”該詩托物言情,寄喻遙深。陳永正認為:“國運的衰頹,志士的悲慨,前路的艱難,都一一寓于詩中,非尋常嘲風弄月之作可比?!盵3]看來王邦畿依然經(jīng)受著茍活于世卻無所作為的心理煎熬。這是嶺南文人并未徹底擺脫生死的倫理難題、在思想困境中苦苦掙扎的隱微心態(tài)的真實反映。
兩難的倫理處境,更集中地體現(xiàn)在“死君”與“養(yǎng)親”的矛盾沖突中。王邦畿也一度陷入困境,他最終以自己的方式解決了這個難題:遁入空門,“禮僧函昰于雷峰?!盵4]本文認為,王邦畿的入禪更多地是帶有一種忠君、悼君的儀式感,此與一般的抗拒清廷或政治避難截然不同。從其所作的“虛堂獨坐聞寒雨,疑有孤魂泣夜聲”(《庚寅冬夜宿訶林》);“莫憶前時事,風寒鼻易酸”(《禪院小除與莫思微》);“暫且忘思慮,焚香禮佛名”(《閑居》)等詩句可看出,永歷帝慘死滇南后,王邦畿深知國事無望,遂毅然出家,借青燈古佛為先帝守靈,以示對故國故君之忠誠??磥碓凇熬薄坝H”之間,他果斷選擇了前者。后來其子王隼也在他的影響下遁入緇流,以遺民終老。王鳴雷云:“叔(王邦畿)向時語匡廬,以不及游為恨事,輒泫然。隼弟飽臥數(shù)年匡廬云,飽食數(shù)年匡廬水。”[5]道明王隼披薙出家、棲隱山林的人生選擇乃深受其父之影響。江西易堂詩人魏禮《悼王說作》詩云:“留得孤魂歸侍帝,近聞一子竟為僧?!盵6]可謂知己之言,準確道出了王氏父子遁跡空門的深層動機。
王氏父子兩代為僧的現(xiàn)象在明清之際是極為少見的,他們在政治倫理困境下的人生選擇,使得遺民氣節(jié)作為家學傳統(tǒng)得以承傳,并博得世人稱贊。王邦畿逝世后,梁佩蘭作《挽王說作》詩云:“幾人泉下路,似汝世間賢?”[7]陳恭尹祭詞云:“早賓于王,多士眉目。天工人代,云章玉軸。時移步改,振纓濯足?!盵8]趙執(zhí)信曾將王隼和陳恭尹比擬為“冰與雪”[9],對王隼不改父志的遺民節(jié)操贊賞不已。此外,王氏家族的子弟們也很好地繼承了忠貞的遺民氣節(jié)。史稱王隼女王瑤湘“怡然矢節(jié),自稱逍遙居士?!盵10]王邦畿從子王鳴雷與其父王者輔在明亡后均不再出仕。
但隨著清王朝統(tǒng)治的日益鞏固,王家的遺民氣節(jié)及不仕清廷的家學傳統(tǒng)也受到了一定的影響。陳垣曾感嘆:“遺民易為,遺民而高壽則難為?!盵11]道出了易代之際欲保全志節(jié)者之艱難。遺民尚且如此,而作為遺民子弟,當遺民話語及遺民節(jié)操在時間中備受剝蝕、銷磨之際,要想繼承父志,其艱難更是不言自明。王隼雖能秉承其父遺志,不仕清朝,但晚年仍避免不了與清吏的交游酬唱。王隼所作的《仲冬陪尹瀾柱銓部、陳元孝、林叔吾入羚羊峽,懷梁藥亭先生》、《送孔樵嵐參軍六首》等詩即是王隼與清吏交往之明證。更為嚴酷的是,歷史推動遺民社會無可避免地走向消亡,遺民現(xiàn)象的時間性也必然決定了遺民身份的世襲之難。王瑤湘能秉承庭訓,堅守氣節(jié),對此歷代士人多有贊賞。然據(jù)清乾隆《番禺縣志》卷十五記載,王隼子王客僧中清康熙五十九年(1720)庚子科舉人,官云南知州。對于此點卻少有人論及。此事頗值得玩味。于此,錢穆曾感嘆:“棄身草野,不登宦列,惟先朝遺老之及身而止。其歷世不屈者則殊少。既已國亡政奪,光復無機,潛移默運,雖以諸老之抵死支撐,而其親黨子姓,終不免折而屈膝奴顏于異族之前。此亦情勢之至可悲而可畏者?!盵12]可見,世族家學及遺民節(jié)操的傳承也會不可避免地受到現(xiàn)實政治、時代思潮及倫理處境的影響。
作為嶺南較有影響的文學世家,番禺王家在夫婦、父子、聯(lián)姻等家庭關(guān)系的處理上也呈現(xiàn)出鮮明的特色,其良好的家庭文化氛圍對踐行傳統(tǒng)家庭倫理道德起到了很好的表率作用。
較之君國、父子,夫婦一倫是私密的。易代之際,遺民士大夫更要強調(diào)君、國為重而家室、妻小為輕,因此他們對夫妻間的私密情感與生活基本上諱莫如深。王氏家族以君、國為重而家為輕的態(tài)度是勿庸置疑的,但在夫婦關(guān)系的處理上,王氏卻并非不近人情。王邦畿《客中寄內(nèi)》詩云:“客逢風雨衣裳薄,望轉(zhuǎn)鄉(xiāng)園道路遙。夢見儀容來昨夜,修將書信寄今朝?!痹诩覈h零、羈旅奔波中對妻子寄予無限思念與深情,可見王邦畿對妻子的溫情體貼。對妻子的辛勞與病痛,王邦畿也充滿了感激與憐惜:“閨人呼犬子,掌夢葉熊時。對此劬勞意,親恩無盡期。”(《生子》)另外,《為圃》一詩則展現(xiàn)了自己學耕種的樂趣:“未農(nóng)先學圃,編槿復誅茅。乞得瓜壺種,忙乘春夏交……笑共家人語,秋來滿素庖?!痹谑看蠓蚱毡橐浴安皇录胰水a(chǎn)”而自得、大多將門戶經(jīng)營交由婦人之際,王邦畿能放低讀書人的姿態(tài),對家務(wù)躬親操持,足見其對妻子的愛惜。此類表現(xiàn)家庭溫馨的內(nèi)容在遺民士人筆下是不多見的。妻子逝世后,王邦畿毫不掩飾對亡妻的思念:“欲落上弦月,猶存亡婦燈。垂簾就襟枕,竟夕寐無能?!保ā兑箽w》)樸素的語言中自有一種深情在。王邦畿對妻子的態(tài)度也影響到王隼。史載王隼妻潘孟齊亦能詩,王隼隱遁山林之后,潘孟齊作《寄懷夫子》詩以表相思之意,有“如何伯鸞婦,翻作仲卿妻”[13]之恨。其后潘孟齊亦事優(yōu)婆夷。對妻子的偕隱之舉,王隼深為感動,作《客中七夕答孟齊內(nèi)子見寄》詩示之:“喜汝能偕隱,慚余久未還?!盵14]其愧疚之情溢于言表。后來“蒲衣將返初服,報書孟齊。孟齊答曰:‘君既有意,妾亦同心?!鞖w室?!保ā肚宕鷱V東筆記五種·粵小記》)從現(xiàn)存的史料中,我們認識到的是王氏父子堅守遺民氣節(jié)、棄家參禪的剛硬形象,而從王邦畿父子對夫妻間瑣屑生活的描述中,人們讀到的是夫妻間樸實的溫存與真情。由此可見,忠貞遺民之士,其處夫婦也是極為通達乃至深情的。這或許才是遺民精神世界的最真實狀態(tài)。歸莊詩云:“古風妻似友”[15],王氏家族夫婦間的融洽關(guān)系正是對此種詩意般家庭生活的極好呈現(xiàn)。
父子人倫是傳統(tǒng)家庭倫理的主軸。關(guān)于父子關(guān)系,趙園曾指出:“古代中國的知識人,嚴于等差、倫序,卻又不無變通,不乏欣賞融和之境的能力——是倫理的,又是審美的?!盵16]王氏家族可謂是一門之內(nèi)“自相師友”,父子關(guān)系充分體現(xiàn)了通達融和的一面。王邦畿是一位開明慈愛的父親,談及兒子,他用得最多的是“稚(穉)”字。如“穉兒師放讀書歸”(《己亥小除立春》);“長路隨行憐稚子”(《客中呈蘇元易并示隼兒》);“穉齒昨朝初及長”(《為隼兒娶婦》),字里行間流露出對兒子的溫情與關(guān)愛。王隼筆下的父親也極其仁慈:“憶余七歲詠鳳凰,趨庭問禮大夫旁。改誦子山《枯樹賦》,坐客期我似班揚。大人撫摩恒置膝,口授《離騷》《老》與《莊》?!保ā妒鰬央s言與熊燕西野人結(jié)交》)同時,王家極為重視家庭教育,父子有時又似嚴明的師生。王邦畿“常誨隼曰:‘若作衣裳爾時佩,若種澗松爾其歲。慎毋時俗以為雷同,慎毋唯諾以為取容……’隼曰:‘謹受命?!盵17]王邦畿教育王隼不要受時俗束縛,更不能唯諾以求容合。王隼雖生長于清朝,未受明朝之恩,從當時的流俗及公議來看,似可不再受“盡忠”、“守節(jié)”之限制,但他依然能克紹箕裘,一生不仕清廷,可見父親的教誨對其影響深遠。不僅如此,王隼也善待子女,對后代子孫的教育亦能謹守其父之遺訓。王隼之女瑤湘博學多才,能讀《禮經(jīng)》、《南華》、《離騷》,深得梁佩蘭賞識。需特別指出的是,王客僧的出仕也是在父親王隼去世很久之后,且當時清廷的統(tǒng)治已基本穩(wěn)定。這說明遺民子弟的家學傳承往往要承受比常人更大的道義壓力。
王氏家族在聯(lián)姻問題的處理上也別具特色。從營造家庭氛圍及傳承家族文化的角度看,聯(lián)姻往往責任重大。因此在兒女婚姻方面,王氏家族可謂煞費苦心。王邦畿為王隼聘娶好友潘楳元之女潘孟齊為妻。潘楳元,廣州番禺人,出生于書香之家,曾被薦舉為廣州教授。晚筑西山草堂,鑿池種竹。后入空門,禮天然和尚。著有《廣州鄉(xiāng)賢傳》。潘氏與王氏在家學淵源上有頗多相似之處,因此,兩家的聯(lián)姻遂成為當時文壇的一段佳話。王邦畿曾作詩云:“最喜新盟聯(lián)舊好,交情一倍重南金。”(《與潘浣先定男女婚姻》)嶺南詩人程可則、梁佩蘭、王鳴雷等均有詩祝賀。后來,王隼繼承了父親的聯(lián)姻理念,將女兒王瑤湘許配給故人李恕之子李仁。王氏家族通過幾代人的努力成功構(gòu)建了和諧統(tǒng)一的家庭文化,使得家庭成為家人精神的歸宿和心靈的港灣,這在風雨飄搖的時代具有特別的意義。
王邦畿一生肆力于詩歌創(chuàng)作,“詩書傳家”遂成為王氏家學的一個重要特色。對王氏父子的詩學傳承,當時詩人論述較多。屈大均說:“蒲衣賦才奇麗,能出其新意,追琢為樂府、五七言體,陵轢漢魏、三唐,仍其家學?!盵18]陳恭尹亦云:“先生(王邦畿)以詩名世者也,清古峭健,而王子以春容富麗承之,得其旨矣。”[19]陳恭尹在評價王隼詩時,更指出了王氏父子在詩學上的共同特點,他說:“麗則典贍,與其尊人若有濃淡之分,而骨清神寒,即無差別?!盵20]那么,“骨清神寒”的內(nèi)涵究竟為何?首先,我們來看看后人對王邦畿詩歌的評價。屈向邦《粵東詩話》云:“說作懷亡國之痛,悲天下事無可為……適遇社題《燕臺懷古》,乃盡情泄發(fā)之。上半言欲如荊軻之擊秦,下半則故宮禾黍,遺臣與周道之悲矣?!盵21]檀萃《楚庭稗珠錄》評邦畿詩云:“集中近體為多,托喻遙深,纏綿悱惻,憔悴婉篤,善于言情,哀而不傷,甚得風人之旨?!盵22]上述評論提及王邦畿詩歌的兩個主要特點:其一,多抒發(fā)亡國之痛,頗具感傷情調(diào);其二,表達含蓄委婉、寄托遙深,甚得風人之旨。本文認為,此二點正是對“骨清神寒”的最好注解。
在王氏家族的家學傳承過程中,王隼是異常關(guān)鍵的人物,其詩歌創(chuàng)作體現(xiàn)出傳承父輩詩學的自覺意識。屈士煌曾一語道中王隼詩歌的特點:“禾黍故宮,吊春魂于望帝;風塵歧路,寫幽怨于恨人?!保ㄇ炕汀洞箝颂贸跫ゎ}辭》)王隼的《詠懷》、《杜門》、《村居》等詩均委婉地抒發(fā)了對世事興亡的感慨與孤憤哀愁的幽懷,此類詩作與其父詩歌中哀悼故國、自傷身世的內(nèi)容是一致的。另外,在表現(xiàn)手法上,他學習了父親《秋懷十首》、《西風颯然至》等詩托興暗寓的隱曲筆法,“以凄思苦調(diào)為哀蟬落葉之詞,致自托于佳人君子、劍俠酒徒、閨闈邊塞、仙宮道觀,以寫其呵壁問天、磊落扼塞、怫郁侘傺、突兀不平之氣”。(梁佩蘭《大樗堂初集敘》)王隼還擅長運用比興和寄托的手法,使詩含蓄蘊藉、韻味無窮。其《西山雜詠》詩“或以男女相思之辭,或以破寺落日之語,隱寄對故明的緬懷,用心可謂良苦”。[23]黃培芳評其詩“極才士綺麗之詞,復不失風人蘊籍之旨”。[24]含蓄委婉的詩風經(jīng)由王邦畿、王隼父子的努力,遂成為王家鮮明的詩學傳統(tǒng)。王瑤湘的《逍遙樓詩》也傳承了這種家學特色。其《擬送別》、《獨坐》等詩寄情于景,蘊籍婉轉(zhuǎn),不減乃祖之風。王鳴雷詩亦“純乎中唐錢、劉、韓、王諸家,真得風人之旨?!盵25]
王氏文學世家的家學傳承,除了表現(xiàn)在對感傷情調(diào)、含蓄委婉詩風的繼承之外,還表現(xiàn)為一種明確的詩學理想的建立,即由詩歌創(chuàng)作擴展到詩集編選方面。其中王隼的表現(xiàn)尤其突出。他精心編選了大量詩歌選集,展現(xiàn)出樹立雅正的詩歌范式以傳承家族詩學理想、宣揚嶺南詩學傳統(tǒng)的良苦用心。如其編選的《唐詩五律英華》“精取其渾,樸取其完,能使讀者見選者之心,與作者當日之心相遇”(梁佩蘭《五律英華序》);其編選的《嶺南詩紀》是已成書的清代最早的一部廣東省的通代詩歌總集;《嶺南三大家詩選》的編選則隱然有抗衡江左三大家之意,對確立和提高嶺南三大家詩人的地位起到了不可否認的作用。另外,王鳴雷在康熙初也曾參修《廣東通志》,時稱典核。這些均體現(xiàn)了王氏子弟弘揚家族詩學傳統(tǒng)的決心及整理鄉(xiāng)邦文獻的自覺意識,對推動嶺南詩歌的發(fā)展具有積極意義。
此外,王氏族人還通過廣泛的交游與頻繁的文學雅集來擴大王氏文學世家對嶺南詩壇的影響。王邦畿為“嶺南七子”之一,也是清初嶺南重要的遺民社團西園詩社的核心成員,他與屈大均標舉“祖述風騷,流連八代”[26]的宗旨,借詩歌酬唱傳承《詩經(jīng)》及《離騷》以來的詩歌傳統(tǒng),有意識地繼承和發(fā)揚嶺南詩風。在西園詩社的社集活動,王邦畿經(jīng)常與詩友們進行自覺探討及自由論爭,王鳴雷說:“九叔說作覽山水,立論說……俾環(huán)坐而聽者皆解頤?!盵27]可見,王邦畿的詩歌主張在當時詩壇應產(chǎn)生過一定的影響。另外,王隼、王鳴雷也是西園詩社后期的重要成員。王氏子弟的詩歌活動對推動清初嶺南詩壇的繁興作出了一定的貢獻。
從王邦畿及王氏家族的發(fā)展中可以看到,文學世家的一門風雅和家學文化對于窺探社會歷史文化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世家文化既集中體現(xiàn)了地域特色,又是對時代文化的典型概括。特定的政治環(huán)境、倫理處境及時代風尚使得家族成員的發(fā)展既有個性特點又兼具一家之風,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家族文化的形成與傳承。透過王邦畿及王氏家族“詩書傳家”的一門盛景及其對遺民氣節(jié)的堅守,我們能窺見到明清之際嶺南遺民士群整體的生活狀態(tài)及真實的精神世界,而在特定的政治局勢與社會背景的視角下考察家族文化的傳承,也為理解傳統(tǒng)文化的延綿興衰提供了一種嶄新的思路,有利于傳統(tǒng)歷史文化研究的深入開展。
本文基金項目:2016年度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青年基金項目(批準號:16YJC751012);廣東省高校優(yōu)秀青年教師培養(yǎng)計劃培養(yǎng)項目(批準號:Yq2013162)。
注釋:
[1]任果:《(乾?。┓h志》,卷十五,清乾隆三十九年(1774)刻本。
[2]本文所引王邦畿詩,均出自《耳鳴集》,四庫禁毀書叢刊本。
[3]陳永正:《嶺南歷代詩選》,廣東人民出版社,1993。
[4]陳伯陶:《王邦畿傳》,《粵東勝朝遺民錄》,卷一,清代傳記叢刊本。
[5]王鳴雷:《大樗堂初集敘》,王隼:《大樗堂初集》卷首,四庫禁毀書叢刊本。
[6]魏禮:《魏季子文集》,卷五,四庫禁毀書叢刊刊本。
[7]本文所引梁佩蘭文字均出自《六瑩堂集》,中山大學出版社,1992。
[8]陳恭尹:《獨漉堂文集》,卷十五,四庫禁毀書叢刊刊本。
[9]趙蔚芝、劉聿鑫:《趙執(zhí)信詩集箋注》,黃河出版社,2002。
[10]史澄:《(光緒)廣州府志》,卷一百二十,影印清光緒五年(1879)刊本。
[11]陳垣:《明季滇黔佛教考》,卷五,中華書局,1962。
[12]錢穆:《中國近三百學術(shù)史》,中華書局,1986。
[13]吳綺:《清代廣東筆記五種》,廣東人民出版社,2006。
[14]本文所引王隼詩文,均出自《大樗堂初集》,四庫禁毀書叢刊本。
[15]歸莊:《歸莊集》,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16]趙園:《家人父子——由人倫探訪明清之際士大夫的生活世界》,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
[17]陳伯陶:《王隼傳》,《粵東勝朝遺民錄》,卷一。
[18]屈大均:《翁山文外》,卷二,四庫禁毀書叢刊本。
[19]陳恭尹:《獨漉堂詩集》,卷四,四庫禁毀書叢刊本。
[20]伍元薇:《大樗堂初集》跋,王隼:《大樗堂初集》卷末,四庫禁毀書叢刊本。
[21]錢仲聯(lián):《清詩紀事(二)》,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
[22]檀萃:《楚庭稗珠錄》,卷四,廣東人民出版社,1982。
[23]陳永正:《嶺南文學史》,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
[24]黃培芳:《香石詩話》,卷二,清嘉慶十五年(1810)嶺海樓刻,嘉慶十六年重校本。
[25]陳伯陶:《王鳴雷傳》,《粵東勝朝遺民錄》,卷一。
[26]屈大均:《廣東新語》,中華書局,1985。
[27]溫汝能:《粵東詩?!罚聝?,中山大學出版社,1999。
(作者單位:佛山科學技術(shù)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