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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京哲
首都師范大學政法學院,北京 1000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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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作權合理使用的界限
——以胡戈《春運帝國》作品為分析對象
何京哲
首都師范大學政法學院,北京 100089
繼胡戈創(chuàng)作《一個饅頭引發(fā)的血案》之后,胡戈又以相同的創(chuàng)作手法制作了《春運帝國》,相比較《一個饅頭引發(fā)的血案》從開始到結(jié)束均引用電影《無極》相比,《春運帝國》引用了多部電影片段作為視頻素材,并改變了全部原有配音,對于本作品,引發(fā)了我們關于著作權侵權和合理使用的討論,是保護個人創(chuàng)作的自由還是保護素材作品本身的著作權,是本文討論的焦點。
《春運帝國》;胡戈;著作權侵權;合理使用
(一)《春運帝國》是否是作品
我國《著作權法》所稱的作品,是指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nèi)具有獨創(chuàng)性,并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的智力創(chuàng)造成果。并且作品反映作者的思想情感及對客觀世界的認識,是一種以語言文字、符號等形式反映出的智力創(chuàng)造成果。[1]綜上所述,作品應該主要有三個特點:首先是作品本身應該具有獨創(chuàng)性。雖然根據(jù)作品在《春運帝國》視頻后所附的內(nèi)容可以看出,作者胡戈借用了陳道明飾演始皇帝的形象,引用了《黑客帝國》、《英雄》、《哈利波特》等大量電影片段作為素材,但是原電影中的臺詞被全部替換為與本片主題相關的內(nèi)容并進行重新配音,并且電影片段是作者根據(jù)需要進行剪輯并對若干不同的電影片段重新進行排列,服務于本片中的春運主題。本片的整體是以新聞報道的形式呈現(xiàn),從主持人形象的設計、若干電影片段的剪輯和重新編排、臺詞的設計以及整體視頻的制作等方面,都可以體現(xiàn)出本視頻是作者自己選取素材、編輯、整理的結(jié)果,是作者獨立創(chuàng)作的成果。其次,本視頻可以被復制并且通過本視頻可以體現(xiàn)出作者對于春運現(xiàn)象的一種態(tài)度和價值觀。因此,本視頻可以認定為作品。
(二)《春運帝國》的特點
第一,《春運帝國》作品本身從主題的構(gòu)思,素材的選擇、加工、處理,臺詞的撰寫和配音均由作者自己創(chuàng)作完成。除了視頻最開始部分的聲明,以陳道明飾演始皇帝為主持人形象的直播畫面和視頻最后的引用素材之外,均為直接引用電影片段,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春運帝國”,即本作品的題目展示方式為黑客帝國電影開場的展現(xiàn)形式,但是顯示內(nèi)容作者進行了更改。第二,本作品在視頻的開始部分有對于本片是個人學習的聲明。最后,本作品完成之后就發(fā)布在網(wǎng)絡上傳播。
(一)概述
作者胡戈在創(chuàng)作《春運帝國》的時候,引用了大量的電影片段作為素材,對于胡戈對整個視聽作品享有著作權是沒有爭議的,因為胡戈的《春運帝國》既然是作品,一經(jīng)完成就享有著作權。但是,在本片中爭議的焦點是對于胡戈引用電影片段的行為應該如何認定,作者胡戈引用的電影均是作品,電影制片人都享有著作權,那么他是否需要經(jīng)過電影制片人的授權,是否需要向電影制片人支付一定的報酬,因此,對于這個問題的不同回答產(chǎn)生了兩種主要觀點:一種觀點認為胡戈引用電影片段的行為是對原作品的合理使用,不構(gòu)成侵權。另一種觀點則認為這種行為構(gòu)成了侵權,而非對于原作品的合理使用。下文將針對兩種觀點進行討論。
(二)該行為是對原作品的合理使用
合理使用,是指在特定的條件下,法律允許他人自由使用享有著作權的作品,而不必征得權利人的許可,不向其支付報酬的合法行為。[2]我國著作權法采用列舉的方式列出了十二種屬于合理使用的行為。根據(jù)《春運帝國》作品的形式和內(nèi)容,我們可以排除十種情形的適用,而重要考察其中的兩種情形。只要認定符合其中的任意一種情形,就可以認定胡戈行為的性質(zhì)為合理使用。
1.為個人學習、研究或者欣賞,使用他人已經(jīng)發(fā)表的作品
(1)作者的事前聲明是否有免責的作用。在一些視頻試聽作品播放的開始,都會有作者關于本部作品的聲明,聲明內(nèi)容一般以作品為個人學習或者告知觀看者以個人使用為限為內(nèi)容。問題在于作者的對于視頻作品本身的聲明是否存在法律上的意義,是否可以因此認定該作品即使是使用了他人已經(jīng)發(fā)表的作品,也是為了個人學習的目的正當使用的,當作者的視頻作品涉及到侵權等糾紛的時候是否可以作為作者免責的條件。在《春運帝國》的開始部分,作者說明了如下內(nèi)容:“各位親朋好友,這是我自娛自樂,以及學習視頻制作技術的練習作業(yè),里面的內(nèi)容純屬虛構(gòu),全是瞎編亂造的,祝你春節(jié)快樂!開心!幸福!”通過閱讀這段文字,作者表明了本作品是個人學習和練習的成果。那么,作者這樣的聲明是否可以說明其符合合理使用的第一種情況,我認為是值得進一步分析的。我認為,僅僅憑借作者的聲明不可以完全認定,必須從作者對于影片的實際利用情況來分析,作者的聲明我認為在法律上是沒有意義的,它只是傳達出了讓觀看者了解到其內(nèi)容均非真實的信息。
學者吳漢東在《著作權合理使用制度研究》一書中對于合理使用的性質(zhì)進行了界定和分析,他認為:“合理使用是某種客觀行為,不以意思表示為其必備要素?!盵3]而在合理使用行為中,具有法律意義的不是行為人的意圖,而是行為的客觀結(jié)果。當事人使用作品的目的并不在于追求某種法律后果,而是出于學習、研究、教育的意圖?!爱a(chǎn)生相應法律后果的原因,不在于行為人意志內(nèi)容如何,而在于其行為本身狀態(tài)如何?!盵4]
我是贊同此觀點的,既然作者使用其它作品的目的是為了個人學習,那么表達出希望用于個人學習的表示就是沒有太大意義的,因此,認為合理使用是事實行為是恰當?shù)摹R坏┳髡吆侠硎褂盟说淖髌?,就會產(chǎn)生既不用得到他人授權,也不用支付報酬的法律后果。因此,這種聲明本身是沒有太多法律上的意義,還應該從其他方面認定該行為是否為合理使用。
(2)把用于個人學習的材料放在網(wǎng)上傳播是否超過個人學習范疇。上文提到,僅僅從作者事先的說明并不可以認定《春運帝國》中引用其它電影片段屬于合理使用的第一種情況,即使我們假設其的確為個人使用,但是作者胡戈把其放在網(wǎng)絡上傳播從客觀上已經(jīng)超出了個人學習的范圍。即使聲明自己是合理使用,仍然是沒有什么意義的,因為在網(wǎng)絡傳播迅速的情況下,只表達了他制作視頻的目的是個人學習使用,但是從客觀上來講,他并沒有說明觀看者應該如使用,無法認為其他的觀看者會對其如何使用,一旦觀看者對于其進行不合理的使用,就會引發(fā)一系列問題。因此,把用于個人學習的內(nèi)容在網(wǎng)絡上傳播,從而使得不特定的多數(shù)人可以接觸到的行為認定為超出個人使用范圍也是合理的。
2.為介紹、評論某一作品或者說明某一問題,在作品中適當引用他人已經(jīng)發(fā)表的作品
《春運帝國》主要是圍繞春運問題展開的,那么我們是否可以認為作者在引用其它電影片段的時候,是為了說明春運存在的主要問題。即,使用電影作品的目的是為了說明春運的問題。學者吳漢東就這種情況給出了四個條件:[5]
(1)引用的作品必須是他人已經(jīng)發(fā)表的作品:電影一經(jīng)上映即可認定為發(fā)表,所以該條件滿足。(2)引用的目的僅限于介紹、評論某一作品或者說明某一問題。作者胡戈對于所有臺詞的修改均圍繞春運話題,因此符合此條件。(3)不得損害被引用作品著作權人的利益。電影作品的著作權人是電影制片人,對于一部電影來說,電影制片人最大的利益是電影的市場價值,即電影上映后的票房以及其它衍生的價值。胡戈完成《春運帝國》的時間是2006年,而其中他引用到的電影均在此時間之前已經(jīng)完成公映,所以胡戈的引用并沒有影響電影的市場價值,并沒有直接損害到制片人的利益。雖然沒有影響到潛在的市場價值,對于一部電影來說,其價值不僅僅局限于上映時取得票房所賺取的收入,作者胡戈的行為可能沒有影響到電影上映后的后續(xù)市場價值,反而使得電影的關注度大大提高,“‘惡搞’作品的批評性意見不一定會降低觀眾對影片的關注度,反而有時會刺激票房和影響力的增加。”[6]對于這個問題,我們是否應該認為其是損害被引用著作權人利益的行為呢?
我認為其仍然是對著作權人利益的一種損害,這種行為表面上沒有損害電影的市場價值,沒有損害電影著作權人的實質(zhì)利益,但是對于“惡搞”作品來說,其無論是出于善意還是惡意的改編行為,都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對原電影作品的印象和評價,影響到電影在上映后潛在的市場價值,雖然“惡搞”作品的作者本人認為這種用于個人學習和娛樂大眾的行為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其無意中就可能影響到電影著作權人的利益。
(4)所引用的部分不能構(gòu)成引用作品的主要部分或?qū)嵸|(zhì)部分。對于實質(zhì)部分,我認為是很難給出一個準確的定義的,正如日本學者中山信弘所說:“這樣一來何為實質(zhì)部分成了問題,在實踐中,除了一個案件一個案件進行判斷外,沒有更好辦法,這構(gòu)成了明確化方面的缺陷。”[7]實質(zhì)部分應該是區(qū)別于形式部分的,對于電影來說,其形式部分我認為應該是連續(xù)畫面的組成,而實質(zhì)部分我認為應該是,從電影完整性的角度考慮,一旦失去了這些部分,該電影就失去了重要的情節(jié)和內(nèi)容,但是從《春運帝國》的引用來看,其選取的素材都僅引用了一小部分的片段,我們很難直接認定這些小片段就是電影的實質(zhì)部分,畢竟電影是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的表達形式。如果僅僅是抽取其中的一小部分,并且在所有被引用片段的臺詞都被替換的情況下,從觀看者的角度來說,難以從經(jīng)過臺詞修改的片段中了解到原電影所要表達的內(nèi)容和思想,因此,就其是否為原作品的實質(zhì)部分進行認定是存在一定程度的困難的。
因此,我認為如果僅僅依照此四個條件的話,是很難分析出胡戈的行為是否是合理使用的,因為我們會在行為的認定上就存在重大分歧。不過我對于胡戈的行為是否符合合理使用的第二種情況是持有保留態(tài)度的,但是其實對于合理使用來說,我認為還有很多討論的空間,其合理使用不僅僅應該像我國這樣以列舉的形式列出,更重要的是應該存在一些核心判斷的標準。
(三)該行為是侵權行為
我國的《著作權法》以列舉的形式規(guī)定了屬于侵犯著作權的行為,在確認胡戈的行為是否屬于某種侵權行為之前,我們先要對胡戈的行為進行進一步的分析。
1.總體來說,在視頻《春運帝國》中,胡戈對于所引用的電影片段都保留了原有的情節(jié)和畫面,只是對于臺詞進行了全部修改,這種行為我認為是一種歪曲、篡改他人作品的行為。
(1)該作品不是在原作品上的改編作品,侵犯的不是著作財產(chǎn)權中的改編權。我們能否認為胡戈的行為是一種改編行為,既然改編后的作品我們認為產(chǎn)生了一個新的著作權,那么我們就可以認定改編后的內(nèi)容必然有新作者獨創(chuàng)性的內(nèi)容在其中,但是這種在原有作品基礎上的獨創(chuàng)是存在一定界限的。雖然在胡戈的春運帝國我們認定為作品,但是其引用大量電影片段作為素材行為,應該認為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改編的范圍,因為著作權法保護的是表達而不是思想,所以對于作者胡戈完全借用原來電影中的表達形式并完全改變思想內(nèi)容是有問題的,日本學者中山信弘認為:“在作品改編范疇中,實際上卻保護了一部分思想。不過,如對他人的作品以一定形式進行利用,但是產(chǎn)生的結(jié)果,使人完全不能想起原來的作品,以及在僅借用了原作品的思想時,所進行的是與原作品無關的獨立創(chuàng)作,則不構(gòu)成侵犯改編權。”[8]但是胡戈不是僅用了思想或者是在原作品之上的獨立創(chuàng)作,而是完全借用了原電影作品的表達形式,并且改動過的配音很大程度上都是和原電影作品的表達形式契合。所以胡戈的行為不是改編行為,不涉及侵犯改編權的問題。
(2)該作品侵犯的是原作品的著作人身權的保護作品完整權。歪曲、篡改他人作品,是指未經(jīng)作者同意,以刪節(jié)、修改等行為破壞作品的真實含義的行為。作品是作者思想情感的反映,如作品中人物命運、情節(jié)安排和結(jié)尾設置都是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任何人未經(jīng)許可破壞作品的這種完整性,就是歪曲篡改作品。[9]應該說胡戈的行為并沒有模仿原作品的思想和情感的表現(xiàn),也沒有侵害到作品的市場價值,但是同時我們應該注意到的是,著作權法既然對于著作權人的完整的思想情感表達形式進行保護,歪曲篡改了他人的作品,那么對于以其為素材進行加工處理的行為,從實質(zhì)上破壞了作品的完整表達形式,對于著作人身權造成了損害。
在《春運帝國》中,胡戈不僅僅引用了原有作品的畫面,通過配音和解說的形式對于原作品的人物形象、故事情節(jié)都進行了大幅度的改動,對于不完全了解原作品的觀看者來說,對于原作品的內(nèi)容是無從知曉的,所以說這種改動是完全性質(zhì)的改動,是實質(zhì)性內(nèi)容的修改,對于原來作品的真實含義和思想內(nèi)容都有一定程度上的破壞。
2.對于本視頻中的陳道明形象還有其他演員形象,作者胡戈都進行了重新演繹,除了人物外在形象保留之外,人物在原作品中被賦予的性格特點、思想內(nèi)容都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所以我認為還侵犯到了演員的表演權,因為作者胡戈把演員的表演形象挪為他用,表現(xiàn)者的表演形象受到了歪曲。
3.作者胡戈在最后的說明并沒有充分的法律意義,不過在部分上可以說明他并沒有侵犯到作品的署名權,根據(jù)我國《著作權法》第15條規(guī)定:"電影作品和以類似攝制電影的方法創(chuàng)作的作品的著作權由制片者享有,但編劇、導演、攝影、作詞、作曲等作者享有署名權,并有權按照與制片者簽訂的合同獲得報酬。"而胡戈在最后的說明中,針對他引用的電影,均列出了導演、編劇和演員,所以作品著作權的署名權并沒有侵犯,但是不能因此改變其歪曲作品本身和表演者的形象的侵權事實。
綜上所述,我認為胡戈的《春運帝國》作品是侵權的,侵犯了著作權中的保持作品完整的權利和鄰接權中的表演者權。
最后,我認為,從立法目的的角度出發(fā),如果對于這種行為允許的話,就相當于縱容了這類行為,使得電影作品以及相關的視聽作品的著作權無法得到很好的保護,這種行為從本質(zhì)上是一種網(wǎng)絡上所指稱的“惡搞”行為,如果不從著作權法的角度加以約束,一方面不利于文化創(chuàng)新和文化進步,也不利于對于原作品完整的藝術表達形式的保護。
[1]吳漢東.知識產(chǎn)權法(第五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5:48.
[2]吳漢東.知識產(chǎn)權法(第五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5:99.
[3]吳漢東.著作權合理使用制度研究[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6:145.
[4]吳漢東.著作權合理使用制度研究[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6:146.
[5]吳漢東.知識產(chǎn)權法(第五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5:101.
[6]師文學.網(wǎng)絡環(huán)境下“惡搞”電影的著作權分析[J].電影文學,2015,06:48-50.
[7][日]中山信弘著,張玉瑞譯.多媒體與著作權[M].北京:專利文獻出版社(現(xiàn)更名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1997:33.
[8][日]中山信弘著,張玉瑞譯.多媒體與著作權[M].北京:專利文獻出版社(現(xiàn)更名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1997.34.
[9]吳漢東.知識產(chǎn)權法(第五版)[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5:121.
D923.41
A
2095-4379-(2016)33-0007-03
何京哲(1996-),女,首都師范大學政法學院,2014級法律系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