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寧
尋不見一塵不染的你
文/安寧
得知良辰再一次拒絕了提拔的機會后,冰藍手里的去球器,因為失望,而用力不均,“哧”地一下,便將那件花費不菲買來的名牌毛衣,赫然地給打出了一個大洞。
冰藍看著那張口對著自己的黑洞,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似乎,在嘲弄著她曾經(jīng)為之奮斗過,此刻卻灰飛煙滅的小夢想。她在這樣晦暗的下午,回望那與良辰一起走來的路途,突然間就覺得,兩個人的生活,就是面前這件被打出洞來的毛衣,她曾經(jīng)試圖將愛情打扮得光鮮美好,最終卻發(fā)現(xiàn),一切的努力,不僅是徒勞,反而揪連出更多難堪的毛球。
冰藍遇到良辰的時候,是在大學。那時良辰是學校校報里的筆桿子,屬于被純情的小女生們仰慕的才子的類型。還是羞澀女孩的冰藍,當然也被良辰給吸引了去。那時愛情清澈透明,宛如藍天上一朵潔白的云,物質(zhì)與欲望和冰藍毫不搭界。哪怕是兩個人同飲一杯純凈水,都覺得像是瓊漿玉液。所以那時候良辰對校報的學生主編的職位,毫無覬覦之心,并任由自己散漫地寫著詩歌,做一個行吟詩人,而冰藍,則放任良辰的不作為,成為他貧窮愛情里忠貞相守的戀人。
但這樣的好時光,到畢業(yè)時,便戛然而止。那一年良辰東奔西走,卻并沒有因為自己的出類拔萃,而被那些表面上說的公平競爭,實際上則關(guān)系至上的事業(yè)單位接收。很多次,良辰的應聘考試成績,都是第一名,但都被這樣那樣的原因,給拿了下來。冰藍靠了一個親戚的關(guān)系,在一個單位,做了小職員,她勸良辰,送禮給一個遠房親戚,讓人家?guī)兔⑺{(diào)入一家薪水豐厚的事業(yè)單位。可良辰卻是固執(zhí)地選擇了沉默,既不駁斥冰藍的入世,也不為自己的清高辯解。他只是按部就班地出去找尋工作,晚上又回來寫他的文字,只給冰藍留一個孤單的背影。
最終,良辰在一家事業(yè)單位,找到一份可以養(yǎng)老的安穩(wěn)的工作,兩個人在這個沒有父母照顧的城市里,租了房,盡管沒有結(jié)婚,但卻像許多對年輕的夫妻一樣,過起鍋碗瓢盆的凡俗日子。
良辰對于這份工作,做的盡心盡職,但在人事關(guān)系上,卻是散漫。冰藍幾次告訴他要善于和領(lǐng)導搭話,年節(jié)里更要抓住機會,表現(xiàn)一下。良辰卻像個孩子似的一臉茫然,似乎,這些是和他不相干的事。冰藍說多了,他頂多回一句,我是靠自己的辛勤勞動掙錢花,與領(lǐng)導再怎樣關(guān)系好,似乎他也不會多發(fā)我薪水吧。冰藍哭笑不得,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讓這個只熱衷于文字,對功名不求進取的男人明白,人生活在俗世之中,不是只有精神,而男人,亦不是養(yǎng)得起老婆就可以安枕無憂,男人需要順著階梯,一步步向上爬,并因此讓他的女人,抬頭仰慕于他。
冰藍見過良辰單位的領(lǐng)導,對于良辰的才華,很是推崇,一再暗示良辰,只要他愿意,他有能力將他推薦到領(lǐng)導部門去工作。冰藍欣喜若狂,良辰卻是不解其意,急得冰藍想要用手在桌子底下掐他。
冰藍回家后就對良辰生了氣,良辰一臉無辜,聳聳肩說,當初談戀愛時她不是推崇他的這種不向人屈膝討好的秉直個性么?冰藍沖他嚷,可是現(xiàn)在不是談戀愛的時候了,我們需要為了將來,爭取到更好的條件,就像,我不希望看到你一輩子都是一個小小的干事一樣。
這一場爭吵,似乎讓良辰開了點竅。至少,他開始主動與領(lǐng)導打招呼,而不是視而不見。領(lǐng)導對于良辰的轉(zhuǎn)變顯然也是高興,出差或者有上級來的時候,喜歡帶上長得一表人才的良辰。每一次會議結(jié)束,也會大包小包地讓良辰提回家去。盡管每次良辰喝得醉醺醺地回家,總是半夜三更地擾了冰藍的好夢,但冰藍看到這樣一個提了東西往俗世的道路上奔的良辰,還是高興,所以她為良辰擦洗污穢弄臟了的衣服時,并沒有覺得煩亂。
而更讓冰藍開心的是,良辰要上調(diào)的風聲,領(lǐng)導很快就放了出來。而良辰,卻并沒有表現(xiàn)出怎樣的異議。這個清高的詩人,開始接受這樣順其自然的生活。
良辰在新的部門,因了筆桿子好,很快受到重視,他開始像許多事業(yè)有成的男人那樣,晚上為了陪來訪的記者或者上級領(lǐng)導喝到很晚,也會去一些有漂亮女侍者的酒店,或者陪著客人唱歌。
有很多次,冰藍想他,打電話過去,那邊總是一片嘈雜,冰藍可以聽得到電話那端有女子在鶯鶯燕燕地說話唱歌,間或那聲音就在耳旁,很嗲,嗲到冰藍的耳朵,猶如有一根長長的針,尖銳地探刺進來,且一路呼嘯著,直入那心底最敏感的地方。
但冰藍都忍住了。她相信良辰還是那個熱愛純凈詩歌的詩人,盡管他早已被那些枯燥的公文,給弄得沒有情致寫詩。也基本上沒有時間看純文學刊物,只在氣派的辦公室里,坐著喝杯茶,翻翻報紙,打發(fā)無聊的時間。昔日的那些文友,都被各式飯局上擅長溜須拍馬的酒友取代。良辰,以冰藍有些不適的速度,融入周圍熱氣騰騰的生活。
事情來得有些突然,像是急行中遇到一個險灘,冰藍想要避開,卻是一頭撞了過去。那天冰藍因為忘記了帶鑰匙,便去良辰單位,找他要另一把。她沒有習慣性地打電話給他,而是直接去了他的辦公室。門緊閉著,冰藍推了幾下,沒有開,便掏出手機來打,然后她便聽到那個熟悉的詩人的聲音。
只是,那一聲“喂”不是來自于電話,而是良辰的辦公室。而且,冰藍又緊接著,聽到一個柔軟的女人的聲音。當然,同樣是來自于良辰的辦公室。那個女人嬌嗔問道:“誰打來的?”良辰?jīng)]吱聲,卻是聲調(diào),有些走了形。
冰藍啪地掛了電話,然后聽見良辰玩笑般地回答剛才的問題:“別緊張,不是我老婆?!?/p>
冰藍的心,迅速地結(jié)了冰。有人斜視過來,便聽見那冰上哧地一下,生出長長的裂紋。
冰藍在酒吧里想了一個下午,終于決定,來一個徹底的了斷。
冰藍寫了一封簡短的信,陳述了良辰工作中的失誤,指出他不適合這樣一個職位,不如回復原位,讓更有能力的人去做;而且,關(guān)于他的緋聞,似乎,并不是沒有根據(jù)的胡言亂語。
信當然是匿了名的。而接收者,則是對良辰一直懷有妒心,想要將他排擠下去,以便安插自己一個親信的領(lǐng)導。
在檢舉信生效之前的幾天里,冰藍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樣,照例每天晚上等良辰一嘴酒氣地回來,然后給他擦臉,端醒酒水。良辰當然是一如既往地俗氣下去,像許多晚歸的男人。冰藍很奇怪自己竟然是用了一個“俗氣”的字眼來形容良辰,她想起以前一心一意盼著良辰能夠奮力往高處攀爬的時候,將眼前這樣的生活,形容為煙火氣;她將一個純真到不知討好上司是何種目的的詩人,教導成女人們艷羨的功成名就的男人時,竟然想不到,她同時也丟掉了這個男人,并將他變成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舉報信很快在周圍的人之間,傳播得沸沸揚揚。而良辰這只溫吞中生活著的青蛙,在沸水之中,突然地被驚怒了,奮力一躍,便跳了出來。
良辰在領(lǐng)導找他談話以前,便自己寫了辭職信,說要離開單位,去別處謀職。領(lǐng)導吃驚,暗示他其實他們沒有想要趕盡殺絕,事實上,這樣的檢舉信,并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他們原本打算給他一個警告的處分,讓他繼續(xù)留在原職的。
良辰?jīng)]有過多地解釋,包括對冰藍。而冰藍的悔意,則是多過任何人。她看著走得義無反顧的良辰,覺得良辰在她的眼里,愈加地陌生了,陌生到她連他的心,都無法再觸摸到。
良辰去了這個城市最北部的一家出版社工作。在那里,他又可以發(fā)揮自己的文字特長。一切,似乎又回到良辰升職前的狀況,良辰按時地上下班,戒掉了酒,煙倒是依舊抽著,是在他冥思苦想一套書的策劃案的時候。
只是,他們兩個人都知道,真正的過去,是回不來了。那種兩個人息息相通的簡樸時光,倏忽之間,便沒了蹤影,冰藍尋了許久,都嗅不到它一絲的味道。
兩個人的分手,似乎是再自然不過的事。良辰并沒有做過多的挽留,好像他早已預知到會有這樣的一天,他只是吸一支煙,倚在一棵樹下,等著冰藍來到,親口告訴他。
冰藍在不久之后清理電腦,很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一篇良辰寫的日記,日記中說:當初他之所以逆自己的個性,接受這樣一份升遷的職位,只是因為,他想用實際言行,告訴冰藍,他不是一個她期望中的男人,如果她一味地想要讓他朝高處爬,那么,摔下來,或許疼的不只是他,還有這份在高處岌岌可危的愛情。
冰藍是到此時,才明白一切原都是良辰故意所為。他平靜地接受新的升遷,接受觥籌交錯的應酬,接受讓他痛苦的遠離文字的生活,接受冰藍急功近利的催促,接受一些女人的討好,原本只不過是為了更快地徹底地與它們分離。
可惜,冰藍明白得那樣晚。一切,都無法再回來。
包括他們俗世中曾經(jīng)一塵不染的愛情。
編輯/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