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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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1928的愛情心理學
文◎入云
當初他就像我一樣,因為不能篤定我們的愛情選擇了分離。而在我們終于彼此確信相愛的時候,卻再沒有愛下去的條件。
五月,接到林芝藍的邀請,參加周末的冷餐會。那一天,她要宣布訂婚的消息。林芝藍說:“蘇醫(yī)生,你一定要來。如果沒有你,我一定不會答應他。”
我是心理醫(yī)師,林芝藍是我的病人。一個事業(yè)有成的36歲女人,和小她7歲的男人結婚,心里自然存著有許多舒解不開的心結。她每周花300元請我聽一小時她與小B之間的愛情。
“小B”是我們給那個男人的代號,像“007”之于“邦德”。在林芝藍的描述里,小B風趣幽默,有清朗的外表,亦有深刻的內(nèi)心。他甚至會在接吻的時候,想起尼采那句著名的“你必須準備好沐浴在你自身的烈焰之中”。如果我不是心理醫(yī)生,一定會說,“你就嫁給他吧?!钡鎸ξ业牟∪?,我不能指導她怎樣去做,更不能幫她為愛情做出選擇。我只能在耐心的傾聽之后,讓她學會怎樣遵循自己真實的內(nèi)心。而林芝藍最真實的內(nèi)心,就是嫁給他。
五月的冷餐會,擺滿新鮮的蔬果。林芝藍為了今天能站在小B身邊纖巧動人,已經(jīng)以此為生三個月。她看見遲到的我,挽著一個眉目清朗的男人走過來。那個男人該是小B,下意識地把右手疊在左手上,遮住了定婚戒指的光芒。顯然,他在遮擋自己的尷尬。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林芝藍選錯了。
林芝藍神采飛揚地說:“怎么才來啊,蘇醫(yī)生。他就是……”
“傅然?!睕]想到這么久不叫的名字,我依然念的熟練。
傅然望著我,做了一連串表達驚喜的肢體語言后,不敢置信地說:“蘇合,真的是你?”
傅然在冷餐會后的兩小時打來電話,約我見面。我們坐在西康路的“草藤茶館”,點一壺安靜凝神的玫瑰花茶。望著杯子里輕輕翻轉的紅色花瓣,傅然小心地問:“蘇合,你有沒有再回過1928?!?/p>
我啜口茶,沒有回答,只是很多記憶都被“1928”牽扯出來。那時我和傅然還是T恤球鞋的大學新生,相識在圖書館東樓的閱覽室。我們在找同一本名叫《愛情心理學》的書。其實看傅然現(xiàn)在這樣風姿綽綽,就可以想象出他當年白衣年少的懾人心魄。那天他把書放在我手里,輕輕撫開垂在額前的長發(fā)說:“你先看吧,我還不忙著愛呢?!?/p>
我想,我就在那一刻愛上他了。19歲愛一個人,不需要太多理由,他這樣禮貌、幽默、帥,已經(jīng)足夠讓人心動。那時傅然很有抱負的籌劃著心理社團。只是作為大一新生,被學校輕視是一定的。
《愛情心理學》里,有一段Rubin先生的著名理論。他說,愛情包含三種成份,其一,就是“有欲望幫助對方的傾向”。而暗暗喜歡傅然的我,自然一無返顧的為“心理社團”奔忙。我們在食堂門前搭展板、發(fā)傳單、搶簽名,堵住年輕的團委領導疲勞轟炸。我一直沉醉在與他形影不離的日子里,直到心理社團成立的那天,才驀然感到失落。那個晚上,我們幾個社團的骨干在肯德基聚餐,傅然悄悄塞給我一只小巧的禮品盒子,里面是一塊有深藍紋理的石頭,光滑的表面,刻著“1928”。
我說:“什么意思?”
傅然喝了酒,帶著微薰淺醉地笑容。他拉著我跑回學校即將關門的圖書館,找到東樓閱覽室里那個擺放《愛情心理學》的書架。他說:“這里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不應該紀念嗎?”
那一天,他在空空的閱覽室里吻了我,點燃了我生命中第一場純粹的愛情。而在我眩暈上揚的視線里,看見了書架上綠色的標牌:學校資產(chǎn),書架,編號:1928。
我和傅然的愛情,像所有的校園戀情一樣,在經(jīng)歷過無數(shù)甜蜜吵鬧之后,終結在大四那年夏天。我們在某一個炎熱的下午吃了散伙飯,決定各奔東西。只是傅然在我轉身的一刻,忽然拉住我說:“跟我去珠海吧。我那里有朋友。公司開的很好,生意很賺錢……”
他充滿希望的眼神,讓我想起大一那年他組建心理社團的樣子,只是多了些現(xiàn)實的煙火市儈。愛情的第二種成份,是“對親和與依賴的需求”。但他給不了我任何可以依賴的信任。他描繪了太多的憧憬,但都與愛情無關。有時,我還會想那個炎熱的午后。如果他拉住我說:“跟我去珠海吧。因為我愛你。”或許我們現(xiàn)在,就是另一種結局。
林芝藍說:“你們真是同學?他以前身邊的女人多嗎?”
因為“小B”轉換成了傅然。林芝藍與我的談話,也從傾訴變成了詢問。她總在試圖從我這里聽到有關傅然的往事。我只好時常提醒她,以每小時300元的價格,談論一個男人的舊情事,太不劃算。而我,不愿與林芝藍說起傅然的另一個原因,就是每天晚上,傅然都把他的車子停在街對面,買一杯外賣的咖啡,消磨等我下班的時光。
我知道,他是我病人的未婚夫,已經(jīng)是個不可以隨便去愛的男人。而傅然和一個大他7歲又富有的女人結婚,可想而知他去珠海的決定也并不明智??墒?,愛情不可理喻,天生帶有太多的轉折。
傅然總是開著車子,帶我滿城尋找我們過去的記憶,去那個老掉牙的肯德基吃雞米花,或者到商場的角落里擺各種POSE拍大頭貼。他總是妄圖在復刻中找回過去的影子。那天,傅然帶我去曾經(jīng)的老電影院看貴得離譜的午夜場?,F(xiàn)在那里已經(jīng)翻新成五星級的電影城。傅然坐在黑暗中對我說:“知道嗎?和你一起看場午夜電影,可是我當年沒完成的夢想?!?/p>
我捧著48塊的薯片套餐,沒有答話。他的手輕輕圍住了我的肩,讓我渾身一顫。我問:“這就是你的夢想?
傅然卻更加放肆地伏在我耳邊,悄悄地說:“好像……還不止這些?!彼憬鑴菸橇宋遥齑綘C而干燥。我愛這個吻,讓我似乎找N年前的怦然心動??晌以谝凰驳拿詠y之后,用力咬了他的唇。傅然低叫了一聲,避在一旁。
“你是要結婚的人了。你別忘了?”
“可我也忘不了你。”傅然地直接,讓我有些不知所措。他灼灼地望著我說:“我們重新開始吧?”
那一刻,我卻笑了。20歲的時候,我都沒有一無反顧的勇氣,現(xiàn)在我又怎么會為所謂的舊愛不顧一切。我說:“傅然,你想好了再說。你準備娶了林芝藍以后,再和我戀愛嗎?”
傅然被我問住了,看來我對他的境遇猜的沒錯。他離不開林芝藍,他們之間一定有些利益的糾葛。那天,傅然默默窩在椅子上一言不發(fā)。我拼命嚼那桶深不見底的薯片,仿佛憎恨它的脆薄凌亂,明明是塊連皮都沒削的土豆,卻偏偏喬裝的芬芳誘人。
這一周,林芝藍比預定的時間來的晚。她一進門就對我神經(jīng)質地說:“你知道嗎,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傅然的雙卡手機里有一張從來不用,卻天天開著的卡。我問他,他也不告訴我號碼。”
自動水雨情監(jiān)測站點覆蓋范圍廣、密度大,不僅有效解決了基層“群測群防、各自為戰(zhàn)”的決策指揮問題,而且中央、省、市、縣各級防汛部門可以及時快速掌握江河水勢變化趨勢,提前采取有效應對措施,使防汛工作決策更加科學、應對更加自如,防汛科學化水平大幅度提升。
我說:“那個號碼是不是以前就存在呢?”
“是?!?/p>
“那為什么到現(xiàn)在才會關注?”
“……”
我拍著林芝藍的手說:“其實每個女人都會有婚前恐懼癥的傾向,只是多與少的問題。你既然已經(jīng)選擇了與他結婚,就應該給他和自己一點信心,不是嗎?”
林芝藍漸漸平復下來,躺在沙發(fā)上昏然地睡了。其實,她的疑心并不來自于恐婚,而是一種女人對愛情天生的直覺。直覺里,她已嗅到傅然出軌的氣息。這讓我有種有悖職業(yè)道的內(nèi)疚。
傅然望著我,靜靜地給不出答案,夕陽的光暈落在他的眼睛里,一片茫然。
從那天起,我再沒見過傅然。只是從林芝藍每周一次的交談中,了解到他的消息。在我和傅然分手后的第二周,林芝藍在他手機的電池蓋里,發(fā)現(xiàn)了我和傅然的大頭貼。只是還好,那是張接吻的剪影。林芝藍只認出了傅然。
分手后的第三周,林芝藍憤懣的告訴我,她和傅然分手了。七天,我一直在等傅然的電話,但我卻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和他繼續(xù)下去。一個對利益精明的男人。我吃不準他的愛情。
分手后的第四周,林芝藍冷淡地告訴我,傅然自殺了。她抱住我,放聲痛哭。我僵硬地撫著她,說不出一句精準的,安撫人心的話。
那天,我辭去了工作。心理的負累,讓我再不能為別人分憂。傅然的葬禮,我去看他。他輕飄飄的放在小盒子里,一陣風就可以把他吹散了。我從沒想過,我們愛情的結局會是這樣。一場不期而遇的開始,卻以葬禮收場。
二月,我從麗江回來之后,開了一家私人心理診所。林芝藍成了我的第一個客人。她說:“蘇醫(yī)生,沒有你,我就不知道怎樣愛別人?!?/p>
而我聽著她新生的戀情,卻總在反思著自己已逝的愛情。還記得那個Rubin先生說,愛情的第三種成份,是“排他性與獨占性”。而我在與林芝藍分享傅然的日子里,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讓他做出選擇。其實,是我在傅然的手機后蓋里,貼上那張只有剪影的大頭貼。也是我在舒解林芝藍心事的時候,暗示她男人喜歡把秘密藏在手機里。我天真地以為,沒有了林芝藍的傅然會選擇我。我想,我有不錯積蓄,還有穩(wěn)定的收入。只要傅然有相信愛情的勇氣,我就可以和他分擔生活的艱辛??墒牵种ニ{后來告訴我,傅然在珠海欠下了2000萬的巨債,我設想的極限,也不過是個零頭。我氣走了林芝藍,讓他再無選擇。我想,他是愛我的吧。
周末,參加母校60周年的校慶。我重新回到了大學校園。紀念大會在圖書館的會議廳舉行。我卻悄悄溜出來,去了東樓的閱覽室。那個編號1928的書架還在,不過顯得有些斑泊。而那本讓我和傅然相識的《愛情心理學》已經(jīng)找不到了。只是在原本放書的位置,我看見了一行熟悉的字跡。
“當你回頭找這本書的時候,說明這份愛情仍在你心里。打這個電話吧。我永遠等著你。”
那是傅然的筆跡,只是已經(jīng)變得模糊不清。而那串陌生的數(shù)字,該是林芝藍一直問不來的手機號碼。原來他一直帶在身邊,一直等我的電話,一直等我找回曾經(jīng)的“1928”。當初他就像我一樣,因為不能篤定我們的愛情選擇了分離。而在我們終于彼此確信相愛的時候,卻再沒有愛下去的條件。那天,我坐在書架前的地板上,不停撥打著那個已經(jīng)成為空號的號碼。我恍惚在迷蒙的淚水里,又看見傅然。他就坐在我的旁邊,小心地問:“蘇合,你有沒有再回過1928?!?/p>
編輯/陳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