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思佳［遼寧師范大學， 遼寧　大連　116029］

淺析《昨日之歌》的獨創(chuàng)性

⊙劉思佳［遼寧師范大學， 遼寧大連116029］

馮至，這位中外新詩界享有獨特贊譽的詩人，其詩歌自然有他的獨特之處，詩人詩歌領域的成就也必經一個成長階段。本文主要探討馮至《昨日之歌》中的抒情詩所表現(xiàn)出的對藝術的節(jié)制和敘事詩中的抒情色彩，以展現(xiàn)馮至《昨日之歌》的獨創(chuàng)性和他對中國新詩的貢獻。

馮至 《昨日之歌》 抒情

《昨日之歌》是馮至于1927年出版的第一部詩集，全詩共收入詩人1921年到1926年所創(chuàng)作的五十二首詩歌，其中絕大多數(shù)是抒情短詩，有四首是敘事詩。詩人把詩集命名為《昨日之歌》多少有向過去告別的意味，同時也是對自己大學時期所創(chuàng)作的詩歌的總結。此時的馮至藝術上雖然不夠純熟，但對中國新詩發(fā)展有著獨特的貢獻。

一、抒情詩表現(xiàn)出對藝術的節(jié)制

馮至這時期抒情詩的最大特色就是表現(xiàn)出對藝術的節(jié)制。他以富于想象而又講求藝術的節(jié)制見長。宗白華、郭沫若、田漢的通信集《三葉集》對馮至的詩歌創(chuàng)作具有啟蒙作用。馮至欣賞浪漫主義詩人歌德、海涅等，寫詩注重從個人感受出發(fā)，重視真情實感，強調自然流暢，反對無病呻吟和過分雕琢。他繼承了郭沫若詩歌善于抒情的長處又克服了其詩歌中的一些短處。

《昨日之歌》中的抒情詩大多從普通的事物和平凡的事情中攫取營養(yǎng)，通過賦予這些平常的事物新奇的意象展開聯(lián)想，把要表達的情感用平實的語句表達出來，抒情卻不直白。形式上大多采用半格律體，詩行也大致整齊、押韻，追求有節(jié)制的美。詩歌中充滿了感傷的苦悶的情調，節(jié)奏舒緩、韻律優(yōu)美，別有一番幽婉的風韻。

《昨日之歌》中最能表現(xiàn)馮至對藝術的節(jié)制的，當屬他的愛情詩，這其中尤以《蛇》最具代表性。這首詩頗有中國傳統(tǒng)詩歌借景抒情的意味，但是他內心的激情沒有采取直接傾瀉的方式，而是將內心情感外化為客觀的形象，在簡簡單單的情節(jié)敘述中娓娓道來：

我的寂寞是一條長蛇，/冰冷的沒有言語——/姑娘，你萬一夢到它時，/千萬啊，莫要悚懼！∥它是我忠實的伴侶，/心里害著熱烈的相思；/它在想著那茂密的草原——/你頭上的濃郁的烏絲。∥它月光一般輕輕地，/從你那兒潛潛走過；/為我把你的夢境銜了來，/像一只緋紅的花朵！

馮至一直以來對寂寞有著深切的體會，他兩度失去慈愛的母親，性格中有憂郁的一面，1926年他創(chuàng)作這首詩歌時又是一個人在北京讀書，年輕的馮至對生活和當時的社會也充滿著困惑。這一時期的馮至自然對愛情也有著熱烈的向往，期盼與他心中的姑娘相戀。他將自己的寂寞化成“一條長蛇”，讓蛇把自己“熱烈的相思”——一只象征愛意的“緋紅的花朵”，帶給心愛的姑娘，讓這寂寞的蛇替自己打探姑娘的心思。詩人情感細膩，他讓蛇如“月光一般輕輕地”“潛潛走過”姑娘“頭上的濃郁的烏絲”，生怕自己這冰冷的寂寞嚇到他心中的愛人。全詩共三節(jié)，通過“蛇”這一新奇的意象貫穿始終，這條寂寞之蛇冰冷而又熱烈，這條思念著草原的蛇是詩人最忠實的伴侶。詩人通過他試探性的細膩的心思、冷暖色調的對比和對話中的多個“我”和“你”，營造出詩人巨大的寂寞和對愛情的炙熱期盼相調和的意境。

《昨日之歌》中不乏友情題材的篇章。其中《懷Y·H》是送給楊晦的，通過“在你舊居的窗前，夢游一般的走到”等的幻想和對以前的回憶真摯地表達對師長楊晦的深切思念?！秳eK》是寫與友人顧隨離別的詩，他沒有直抒心中別離的百般滋味，卻通過“你仔細地餐/餐這比什么都甜/比一切都苦的美味吧！”表達離別的不舍之情。馮至《昨日之歌》中的抒情詩歌都有著豐富的想象，情感真摯，忠于藝術而又有極強的表現(xiàn)力。

二、敘事詩中敘事性與抒情性的結合

馮至的敘事詩是他《昨日之歌》中最具獨創(chuàng)性的部分，他曾說過，他是在“唐詩宋詞和德國浪漫派的影響下”①開始新詩寫作的。我國傳統(tǒng)詩歌都是重于抒情而疏于敘事，流傳至今的膾炙人口的敘事詩也是鳳毛麟角。例如杜甫的“三吏”“三別”、白居易的《琵琶行》，然而這些詩歌雖為敘事詩，但是表現(xiàn)的更多的卻是它的抒情性，缺少敘事性情節(jié)。

近代詩界革新以來，中國新詩在1916年、1917年開始起步，至二三十年代也尚處于探索階段，鮮有藝術水平較高的詩歌出現(xiàn)。然而，馮至青年時期收入《昨日之歌》的《吹簫人的故事》《帷?！贰缎Q馬》和《寺門之前》這四首敘事詩，敘事中不乏抒情，抒情與敘事結合得恰到好處。馮至還適當?shù)卦跀⑹略姷膭?chuàng)作中融入當時的時代精神，是他“自覺運用中德審美精神資源面對現(xiàn)代困境的一次歷險”②。而詩人的這次“歷險”，無疑取得了巨大的成就，為中國新詩的發(fā)展開辟了新的天地。

《吹簫人的故事》是最早創(chuàng)作出的一首敘事詩。主人公隱居深山，經過神的點化尋找他的知音，然而幾經波折，雖然最后得以跟戀人相守，可卻因為失去了簫后的迷惘而重歸深山。這首詩取材傳統(tǒng)民間神話，詩人展開豐富的想象力，把簫賦予人性，簫說：“我能醫(yī)治人間的重病，因為在我的腔子里，蘊藏著你的精靈?！敝魅斯玫搅藧矍閰s失去了命中的精靈。詩歌表面看似是突出封建禮教對人性的束縛，然而后半部分的情節(jié)不是傳統(tǒng)小說、戲劇所表現(xiàn)的以主人公反抗的失敗告終。馮至詩中男女主人公最終得以團聚，但他們卻變得心靈空虛。這其中有命運、悖論等現(xiàn)代性話語，主人公有簫在就不能拯救愛人，人就是痛苦的；他們得到了愛情卻失去了藝術的滋養(yǎng)，人的心靈又是空虛的。這首詩暗示人生的不完美和人類精神上的荒涼。

《帷?！犯且皇准毮伒亩床烊宋镄撵`世界，體現(xiàn)靈魂層次、悲劇命運等的現(xiàn)代主義內涵的敘事詩，凄美的悲劇性結尾更給讀者內心增添了一份困苦、哀憫，體現(xiàn)了命運無奈、生活無解。這首觸動人心靈的詩，不僅有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而且景中有情，借景抒情，細致地講述了關于人生命運的悲劇故事，展現(xiàn)了故事發(fā)展過程中人物的內心世界，加之優(yōu)美的語言，給人營造出清幽愁婉的氛圍。詩的開篇“誰曾經，望著那蔥蘢的山腰”把故事發(fā)生的山間隱含怎樣令人嘆惋的故事引發(fā)出來，經歷了少女誤信他人、逃婚進入尼故庵、偶知真實原委、悔不當初泣涕漣漣、醉夢半幅帷幔等階段，最后遺憾空留百年結尾。少女有反抗封建禮教之心，不甘將自己的青春錯付給了一個“又丑陋，又愚蠢的男子”，在尼姑庵中度過自己的后半生，可無意間她遇見了自己曾經的未婚夫，卻見他是“俊秀青年”且“蘊著難言的深情一縷”，未婚夫得知少女逃婚后因癡情遲遲未娶，少女在寺廟中得知此事不由得感慨自己悲傷的身世，命運似乎跟他開了一個玩笑。少女最后把自己對曾經年輕時本該屬于自己的甜蜜幸福生活的嘆惋繡在帷幔上，郁郁而終。詩結尾“只是那左方的一角呀，至今沒有一個人，能夠補起！”主人公受他人引導走錯了自己的人生道路，這單純的話語讓女子錯失自己本該心愛的人；時間飛逝，二百年后，“帷幔還珍重地，被藏在僧院里”，道出了多少人生的無可奈何。時間易逝，人們都要為自己不經仔細考量的錯誤決定付出代價，甚至付出關乎自己一生幸福的代價。

《蠶馬》中馬愛上了姑娘，即使只剩下馬皮仍舊盡力守護著姑娘，“月光中變成了雪白的蠶繭”，這是一場感動天地的浪漫的愛情悲劇。《寺門之外》講的是一個有異化色彩的故事，老和尚被壓抑的多年的人性得以釋放，敘事性與抒情性融合得天衣無縫。

馮至的敘事詩采用的神話故事，大多涉及未能自己主宰的命運，有些似乎是主宰了命運，但最終生活卻歸于虛空。感嘆的都是人生不得完滿的遺憾身世。故事中的癡情男女，年代不詳?shù)纳?、尼姑，具體時空背景虛無的蠶馬，一切都仿佛似有似無，但在娓娓的敘事中又真實可感，似幻想與實際的結合。馮至的敘事詩從表象走向本質，從表面走向深層，從現(xiàn)實走入超現(xiàn)實。詩歌讀起來朗朗上口，內容層層遞進。馮至根據(jù)自己的興趣，創(chuàng)造性地將詩歌的敘事性、抒情性、戲劇性融于一體，使敘事中更突出抒情意味。

三、小結

馮至的敘事詩體現(xiàn)出的較高的藝術成就在后來的20世紀三四十年代也極少有人能與之媲美，也就只有艾青的《火把》《向太陽》可以與之并列。而馮至在他《昨日之歌》中的獨特意象以及它們的暗指和所指，勾畫出的帶有張力的幽婉意境，體現(xiàn)出關于生活困苦、社會黑暗、個人命運、人生無解等思想內涵。詩人用浪漫的筆調傳遞出內心的幽婉情緒，詩歌擁有極強的表現(xiàn)力，卻不失藝術的節(jié)制。馮至《昨日之歌》使中國的新詩有一個很高的起點，把中國新詩的發(fā)展帶入一個新的境界。

①②張輝：《馮至——未完成的自我》，文津出版社2005年版，第24頁，第25頁。

［1］蔣勤國.馮至評傳［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2］馮至.馮至全集［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3］袁可嘉.一部動人的四重奏——馮至詩風流變的軌跡［J］.文學評論，1991（4）.

［4］陸耀東.論馮至的詩［J］.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叢刊，1982 （2）.

［5］普麗華.詩化而奇幻凄艷的人性悲歌——論馮至早期的敘事詩［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2003（2）.

［6］謝冕.馮至先生對中國新詩建設的貢獻［J］.北京大學學報，1994（4）.

作者：劉思佳，遼寧師范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編輯：張晴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