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濂清
不敢說是錢犁的鐵桿讀者,但可以肯定地說,至少也算得上是一位熱心“觀眾”。
捧讀錢犁最近發(fā)表的報告文學《筑起我們新的長城》(原載《時代報告·中國報告文學》2015年第10期)之后,就讓我長久地震驚、感動和贊嘆。
首先,令人震驚的是錢犁選擇的這個題材。寫作之道,必須首先解決的就是題材問題,即“寫什么”的問題。有的人認為,生活平平淡淡、生產(chǎn)(經(jīng)營)平平常常,我們的身邊似乎沒有什么值得寫作的。即使硬著頭皮寫作出來的東西,不是干巴巴的就是軟趴趴的。有的人則是把他所看到的、聽到的事無巨細的東西都寫進作品里,即“撿到籃子里都是菜”。我認為,這樣的寫作不如不寫作。
錢犁是位走南闖北、閱歷無數(shù)寫作無數(shù)的資深記者、作家。他以記者敏銳的目光捕捉到了發(fā)生在我們身邊而又讓我們熟視無睹、充耳不聞的新聞事件。你說它大么,它也大,可以“筑起我們新的長城”;你說它小么,它也小,不就是育苗栽樹嘛。中山杉!系中國林業(yè)科學家將原產(chǎn)北美洲和墨西哥的落羽杉、池杉和墨杉雜交選育而成,是我國擁有自主知識產(chǎn)權(quán)的新品種,生長快速,耐澇耐旱,株型美觀,根系發(fā)達,它的神奇之處還在于能在10多米深的水域“潛伏”長達半年之久,來年拂去塵埃,抖擻精神,旺旺地生,旺旺地長……就是這么個從試驗到種植再到推廣中山杉的題材,涉及江西鄱陽湖、湖北丹江口等十數(shù)個地域,并在這十數(shù)個地域里生長、繁育了十數(shù)年,無不嘖嘖稱道,無不津津樂道,可就是沒有哪個地方“生長”出一部讓人耳目一新、震聾發(fā)聵的報告文學來。
錢犁發(fā)現(xiàn)并向世人報告了這個“世界不被注意的部分”,你能否認錢犁的這種慧眼獨具匠心獨運嗎?!
于堅說:寫作需要厚顏無恥地面對世界。錢犁非但不是“厚顏無恥”,而是對這個世界充滿并傾注了滿腔熱情,中山杉的故事最終才在三峽地區(qū)、在錢犁筆下栩栩如生、躍然紙上了。
中山杉是幸運的。
其次,令人感動的是錢犁報告的這個人才。文學是人學。報告文學也不例外。吳曉洪不是位氣壯山河的仁人志士,也并非頂天立地的英雄豪杰,而是一位也需要飲食人間煙火的凡夫俗子。而對高考失利,他和所有失利者一樣,“失落過、彷徨過,也懊悔過”。但他沒有沉淪,沒有沮喪,沒有抱怨。他的不同凡響就“緣于他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不安分因子,同時更兼有一種與眾不同的人生抱負與遠大理想?!?/p>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世界的每一次進步,都是由那些不守安分的人推動或者說創(chuàng)造的。
沒有信念的人如同行尸走獸。
“道雖邇,不行不至;事雖小,不為不成?!本褪沁@位“寧可作個‘苦行僧”的吳曉洪,盯著“消落帶”這一“世界級難題”上路了。
上路讓人欣慰,上路也讓人遺憾。這種“遺憾”來自于人們對中山杉這個新生事物的不甚理解與情感困惑:放棄已有的成就、籌措大量的資金不說,妻子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也提出要分道揚鑣,更有人莫名其妙地把他為“母親河”治“病”療“傷”的壯舉說成是嘩眾取寵,沽名釣譽,甚至還認為他是利欲熏心、財迷心竅……
在錢犁的筆下,吳曉洪沒有被可畏的人言擊倒,更沒有向“欲哭無淚,欲干不能,欲罷不忍”的社會、心理壓力屈服,而是更加堅定了一鼓作氣一往無前的斗志。嗚呼!真是為“伊”消得人憔悴呵。為了中山杉,他“一趟南京,一趟北京,一趟上?!?為了中山杉,他從瀼渡鎮(zhèn)重巖村“跌進一條10多米深的干溝之中”,“好半天連聲音都喊不出來”,“卻花了半個小時從20米外的地方找到了他摔出的另一只鞋”;同樣也是為了中山杉,他天天抽著每包6.5元的“外煙”,一只手機還是從別人手中接過、已經(jīng)用了多年的“二手貨”,他的“坐騎”是10多年前購置已經(jīng)跑了30多萬公里的老“豐田”,家里的住宅還是15年前單位分配給他的“福利房”……為了中山杉,吳曉洪還有什么沒有舍棄哩??!
在錢犁看來,吳曉洪無論是在萬州創(chuàng)下“第一個4S汽車維修站”也好,還是在保險公司領銜勞動服務公司也罷,真正值得大書特書、濃墨重彩的是他以心血、汗水乃至青春為代價打造的中山杉傳奇。
如果說中山杉是“淹不死的樹堅強”,那么,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吳曉洪就是一位具有抗逆性、耐旱性、耐澇性且摧不倒、壓不垮、砸不爛的“人堅強”了。
再次,令人贊嘆的是錢犁筆下的文才。能不能得心應手、揮灑自如地運用祖國的語言文字,是決定一位作家能否走多遠的重要標志,也是基本要求。
錢犁工于標題的制作?!爸鹞覀冃碌拈L城,”標題大氣、霸氣,新穎、新奇。中國五千年的歷史文化中,“長城”已是很厚實、很凝重的奇跡了。讀了這個標題,不禁讓人產(chǎn)生幾多懸念、幾多玄想:難道還要出個“秦始皇”來修筑一座新長城?在現(xiàn)代軍事技術(shù)無比精湛、武器裝備無比精良的今天,修筑一座新的長城能抵御航空母艦的威嚴與洲際導彈的雙眼?當我們通讀完這篇文字優(yōu)美的報告文學之后,你不得不佩服作者標題的高超藝術(shù)并不得不由衷地贊嘆:在所有大江大河的“消落帶”都栽種上中山杉,其生態(tài)功能、環(huán)保政績難道就遜色于古老的長城?不!它是一座座彪炳千秋的“綠色長城”。
這篇報告文學的四個小標題都統(tǒng)一采用了“寧可……,也要……”的句式,不僅形式工整、文字優(yōu)美,而且用排比、遞進的修辭手法把大量豐富而翔實的素材緊緊地串聯(lián)在一起,首尾相聯(lián),環(huán)環(huán)緊扣,真可謂做到了“無縫銜接”。不僅如此,它還把當年“王鐵人”開發(fā)大慶油田“寧可少活二十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的膽氣、豪氣和勇氣與今日吳曉洪毅然決然種植中山杉的底氣、志氣和銳氣揉和在一起,從一個側(cè)面讓我們看到了兩代中國人從不同的角度共圓中國夢的精氣神。
我猜想,制作這樣的標題,不抽掉幾包煙、不熬煞幾個夜、不拈斷數(shù)莖須是望塵莫及的。
錢犁善于細節(jié)的捕捉。細節(jié)決定性格。一個好的細節(jié)往往會對人物的刻劃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坝幸淮?,由于長途奔忙,兩只眼皮老是‘打架,竟一頭撞上路邊一棵大樹,他還滿嘴嘟噥,直怨‘對方:‘你老兄哪有這樣開車的”?這樣一個小小的細節(jié),就把吳曉洪為了事業(yè)而不辭勞苦、不舍晝夜、不畏艱險的頑強精神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來了。“為了‘中山杉,為了‘母親河,為了‘消落帶,綠了青山,白了頭發(fā)。一些不知年齡底細的人竟當面叫他‘吳大爺”。讀到這樣的細節(jié)真讓人頓生愛憐之意景仰之情。吳曉洪還不到50歲呵!那早生的一縷縷的華發(fā)后面,吳曉洪不知經(jīng)歷了幾多風霜幾多坎坷幾多艱辛與幾多付出呵。事非經(jīng)過不知難。
錢犁巧于詩句的引用。引用是智慧,引用也是能耐。《筑起我們新的長城》里最最突出的特點之一就是對詩歌的靈活運用。什么是“消落帶”?“泥沙松散,山石裸露,寸草不生,形容可怖。有的未被江水帶走的垃圾污物隨處可見,加上一些動物的腐體及死魚爛蝦在如火般驕陽照射下,不時發(fā)生陣陣刺鼻的臭味兒”。按理說,錢犁在這里對“消落帶”的描寫已經(jīng)是入木三分了。但他總覺得可能還欠缺一點什么,于是就把當代詩人冉曉光的詩請出來:“它實在是像我情人腰間的某一處嬌羞,突然被劃開了一道道的傷口?!痹谶@里,詩歌的優(yōu)勢與魅力就充分地顯露無遺了。詩人把“母親河”喻為情人的腰,而“消落帶”則是在情人的腰間被劃開的一道道傷口。多么形象多么貼切多么逼真,同時又是多么地讓人無奈與無助呵!在描寫吳曉洪無盡的“長江情結(jié)”、“三峽情結(jié)”、 “故土情結(jié)”時,錢犁又把現(xiàn)代著名詩人艾青的詩抬出來:“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古代詩人鄭板橋“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的這首詩,恰如其分地表達了“鋼筋鐵漢”吳曉洪種植中山杉破釜沉舟、壯士斷腕與“不撞南墻不回頭”的男子漢氣概。看似信手拈來,實則苦心孤詣。文與詩結(jié)合,詩與文融匯,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時代需要我們筑起一座又一座新的長城,時代也需要我們寫出一座又一座筑起新的長城的人。
責任編輯/孫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