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昆

記憶里，父親沒有牽過我的手。

年幼時，我調(diào)皮搗蛋，磕破了膝蓋，父親只是幫我拂去傷口上的灰塵，讓我自己走回去；偷了鄰居家的大絲瓜，父親沒有打我，而是叫我自己拿著錢去找鄰居道歉；和父親單獨出門的時候，總是父親走在前面，我跟著后面，就這樣一跟就跟了20年。

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留在了外地，有了自己的小日子，卻忽略了家鄉(xiāng)的親人，每次都是從電話里聽見父母的聲音和叮囑。

后來公司的狀況急轉(zhuǎn)直下，我也被裁員了，給家里打電話，父親半晌沒吭聲，最后只說了一句：“回來吧?！蔽衣淦堑鼗氐嚼霞?，父親遞給我一個信封：“明天你去報到吧?！蹦赣H把我拉到一邊，對我說：“這是你父親拉下老臉，提著好酒去求人家，人家才答應(yīng)給你這份工作。你可得好好珍惜啊?！?/p>

又過幾年，我準(zhǔn)備結(jié)婚，但是買新房子的錢又出現(xiàn)了困難，我只好去找父母商量，父親卻把臉一橫，咆哮吼道：“你這個沒出息的，大男人家的不自己賺錢養(yǎng)家，跑來向父母要錢，能叫男人嗎！”晚上，母親遞給我一個存折：“你父親有退伍補(bǔ)助，這么多年一直沒花，都這在兒呢……”

又好多年過去，我的兒子——他的孫子——可以滿世界跑了，父親總是牽著他小孫子的手四處閑逛。

有一次兒子在院子玩耍，這時小家伙一個不小心摔倒了，滿膝蓋都是血。父親一個激靈就起來了，抱起他的小孫子就往屋里跑，還朝我吼道：“愣著干什么，找藥水去！”我在旁邊卻不以為然：“不就摔了一下嘛，必須靠自己爬起來?！钡俏业纳碜訁s不由自主地去找藥水了，原來，我也變成了父親?？粗赣H牽著兒子的手，我明白了，父親沒有牽過我的手，是希望我能夠獨立地向前行走，而父親的手則不停地幫我搬開前進(jìn)路途上的磐石，扯開荊棘，卻不想讓我知道。

后來，父親患上了老年癡呆癥，我牽著父親的手，那雙粗糙的、滿是傷痕的手，慢慢地走著。兒子在后面跟著，父親在笑，兒子在哭——我們是一家人。

（摘自《羊城晚報》）（責(zé)編 亦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