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山山

經(jīng)濟支持、鞏固家族結盟、生兒育女、對抗寂寞，或者加入其他女人陣營，都可能是結婚的理由。當現(xiàn)代社會的選擇越來越多，人們越來越疑惑：“為什么要結婚？”無論答案是什么，它一定不會是愛情。愛情的荷爾蒙甚至連一年都撐不過，一紙結婚證明恰好是對愛情不夠信任。

女性婚姻觀念變遷史：從嫁漢吃飯，到真愛至上，再到對抗孤獨

在《太太的歷史》一書中，美國斯坦福大學女性與性別研究所學者瑪麗蓮·亞隆引用了一位單身媽媽寫給《舊金山紀事報》專欄作者“親愛的艾比”的信：

“親愛的艾比”，我與一位很棒的男士訂婚逾兩年，卻無法決定結婚日。他愛我與我9歲大的女兒，他一肩挑起所有洗衣、洗碗與打掃工作，并視我女兒如己出。他身兼兩份工作，確保我們不虞匱乏。

聽起來十分完美，對吧？問題是，我不認為我愛他，我嘴巴上說愛他，卻感覺不到愛。他具有女人渴望的一切丈夫條件。但這是否足以取代愛？還是我讀了太多浪漫小說了？

瑪麗蓮·亞隆評論道，此信透露了時下西方女性對婚姻的態(tài)度：一個人不一定非結婚不可，即使是單親媽媽也無需被迫結婚；如果要結婚，最好以愛的名義，這已經(jīng)成為普遍的價值觀。

“從前，女人之所以結婚是因為其他理由：經(jīng)濟支持、鞏固家族結盟、生兒育女、對抗寂寞，或者加入其他女人陣營?！谝粋€眾所周知對老處女極不友善的世界，妻子的頭銜代表了正當性與保護。不管一個人婚姻是否幸福，婚戒就其本質(zhì)而言就是女性價值的評價。” 而對今日的女性來說， “既然你不需要丈夫就能擁有性生活、經(jīng)濟支持、共享住處，甚至生兒育女，又何必結婚？”

學者李銀河在預測未來愛情的時候，說：“未來愛情是一種更自由的愛情，所謂自由，是承認差異和多元的?！?/p>

她更預測了婚姻制度的消亡，她說：“之所以有婚姻，一個是為了養(yǎng)育子女，另一個是為了繼承私有財產(chǎn)，如果財產(chǎn)有其他方法處置，由同居者來共同撫育子女，那么婚姻制度就有可能消亡?！?/p>

當現(xiàn)代社會的選擇越來越多，人們越來越疑惑：“為什么要結婚？”無論答案是什么，它一定不會是愛情。愛情的荷爾蒙甚至連一年都撐不過，一紙結婚證明恰好是對愛情不夠信任。

很多人類學家試圖給婚姻下定義。《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里說，上帝先是用地上的塵土創(chuàng)造了亞當，然后，“那人獨居不好，我要為他造一個配偶幫助他”，于是用亞當?shù)睦吖莿?chuàng)造了夏娃。有了亞當夏娃作為榜樣，所以《創(chuàng)世紀》里說，“人要離開父母，與妻子連合，二人成為一體”。

古人注重繁衍后代，因此，無論男女都有義務結婚。早期基督教思想家圣奧古斯丁認為婚姻有三大合理好處：繁衍、維持社會穩(wěn)定、防止通奸。鑒于夏娃不過是亞當?shù)囊粭l肋骨，在古代的婚姻關系中，妻子必須順從丈夫，“如同順從主”。16世紀掀起的宗教改革改變了這一觀念，夫妻關系從主從關系逐漸變?yōu)榘閭H關系。

其中的關鍵人物是奧古斯丁修會的修士馬丁·路德。他提倡夫妻互敬互愛，在42歲這一年，還身體力行了自己的主張——“神職人員與信眾都應結婚”，娶還俗修女凱瑟琳為妻。

簡·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婚后的生活，也就是現(xiàn)實中丑陋的部分，沒人感興趣

瑪麗蓮·亞隆認為，在夫妻互敬互愛成為風氣之后，愛情才開始成為婚姻的首要條件——尤其是在英格蘭。她的論據(jù)是：歷史學者艾瑞克·卡爾森專研都鐸王朝時代的婚俗，他在著作中肯定地表示：“婚姻的第一考量是愛。”她還指出，17世紀這個觀念跟著清教徒漂洋過海來到美國，在18世紀末成為美國中產(chǎn)階級的普遍理想。

1846年，英國詩人勃朗寧夫人在寫給友人的信中，抨擊以利益為考量的婚姻是“合法賣淫”，某些人的婚姻“就像生意談判”。不過，當時的社會普遍認為，年輕人身無恒產(chǎn)而結婚，至少是“不夠深思熟慮”。

一方面，婚姻需要以愛情為基礎；另一方面，也不得不考慮到經(jīng)濟基礎——簡·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正是這種糾結的反映。小說一上來就說“凡是有錢的單身漢，必定需要娶位太太，這已經(jīng)成了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

簡·奧斯汀筆下的女主角都關心自己的終身大事，也大多如愿以償——雖然在19世紀初，有10%到12%的英國女人終身不嫁，包括奧斯汀自己。

比簡·奧斯汀晚一輩的作家夏洛蒂·勃朗特年輕時拒絕過兩個男士的求婚，其中一個是神職人員，她拒絕他的理由是“我沒有愿意為他赴死的強烈感情，將來也不會有。如果我要結婚，我對丈夫必須有這種愛慕之情”。

夏洛蒂·勃朗特的愛情際遇卻遠遠不如簡·愛：她終于在39歲時出嫁，丈夫完全不符合她原先的期待——或許她覺得自己再也耗不起了。

女人的故事通常到此為止，婚后的生活，也就是現(xiàn)實中丑陋的部分，沒人感興趣。

社會學家說，人的性行為必須有規(guī)范，才能避免亂倫以及因多角戀愛（俗稱“劈腿”）帶來的沖突與斗爭，因此，人類社會的婚姻制度，或者說是維持一份親密關系的制度，是會被維系下來的。

問題是，如果人們不需要親密關系了呢？

2013年《衛(wèi)報》文章《為什么日本的年輕人不做愛了？》援引了相關數(shù)據(jù)：在16—24歲的女性中有45%“不感興趣或者厭惡性接觸”，超過25%的男性有同樣的感覺。

“面倒臭い”，意為“太麻煩”，日本人談到令他們恐懼的關系常常會用這個詞。養(yǎng)家糊口有壓力，發(fā)展親密關系有壓力，生兒育女更是想都不敢想。

同樣是在《衛(wèi)報》那篇文章中，引用了日本人口與社會保障研究所的一份報告數(shù)據(jù)：高達90%的日本年輕女性認為與可預見的婚姻生活相比較，保持單身是一種更明智的選擇。

而對日本男性來說，從網(wǎng)絡色情、虛擬現(xiàn)實“女朋友”或動漫卡通等方面獲得的樂趣，比見面約會上床多多了——如果可能的話，他們會和《生活大爆炸》中的謝耳朵一樣，是堅定的有絲分裂支持者。

“與其犧牲自由、踏入婚姻只為謀得一張飯票，不如拒絕婚姻所提供的舒適生活”

在1879年12月于哥本哈根首演的《玩偶之家》中，女主角娜拉有這樣一句臺詞：“我相信我和你一樣，身為‘人的角色先于其他……我將盡一切爭取成為一個‘人?！蹦壤虼顺蔀榕誀幦∩孀灾鳈嗟拇~，即使代價是要放棄所謂妻職和母職。

而在1874年，美國新女性阿爾芭·古爾德·伍爾森就發(fā)表了類似看法：“我存在……不是因為我是妻子、母親、老師，首要的，因為我是個女人。我有為自己而存在的權利?！?/p>

越來越多女性質(zhì)疑婚姻的絕對必要性，有些女人自愿選擇獨身，有些女人則實行“波士頓婚姻”。所謂“波士頓婚姻”，指兩個單身女性擁有持久的結合關系，像小說家莎拉·奧恩·朱艾特（Sarah Orne Jewett）就與寡居的安妮·費爾德斯同居近三十年。

1888年8月，莫娜·凱爾德在《威斯敏斯特評論》上發(fā)表了一篇題為“婚姻”的文章，隨即在英國引發(fā)關于婚姻制度的大討論：不到兩個月，就收到了27000封來信。

在文章中，莫娜·凱爾德宣稱婚姻制度是束縛女性的“可恥枷鎖”，是“失敗”的，為此，她提出數(shù)個激進主張，以改變這種狀況。其中最激進的，是完全拒絕婚姻：“越來越多女人采取此一選擇，與其犧牲自由、踏入婚姻只為謀得一張飯票，不如拒絕婚姻所提供的舒適生活?！?/p>

不過，凱爾德的本意并非顛覆婚姻制度。她希望能糾正某些錯誤（比如法律強迫不幸福的夫婦仍得共同生活），讓婚姻制度“重生”。于是，她呼吁通過更自由的離婚法，也呼吁讓女孩接受更好的教育，經(jīng)濟上達到自給自足，才無需為了錢而被迫結婚。

美國名媛薇奧萊特·布萊爾·詹寧（Violet Blair Janin）就是一個不愿意臣服于丈夫的女性。1868年，時年20歲的薇奧萊特在日記中寫道：“沒有任何男人可以做我的主人——我絕不會答應服從?！痹诰芙^了12個求婚者之后，來自新奧爾良的阿爾伯特·詹寧吸引了她。阿爾伯特愿意接受她的條件：婚后有權控制自己的財產(chǎn)；夫妻分居兩地，她住華盛頓，阿爾伯特住新奧爾良；而且，“愛我的人必須受我駕馭”。

1874年，也就是阿爾芭·古爾德·伍爾森發(fā)表女性宣言的那一年，薇奧萊特和阿爾伯特結婚。薇奧萊特是當時絕無僅有的已婚卻“過著形同未婚的生活”的女性，除了以翻譯文件維生，她還積極參與“全美女性投票權協(xié)會”、“防止虐待動物協(xié)會”、“獨立革命之女”等組織的活動。她的非傳統(tǒng)婚姻，象征了19世紀女性在追求自主權和傳統(tǒng)妻職之間的緊張感。這種緊張感直至現(xiàn)代仍未消失。